阿则看了一下程冬至的伤势,在她面前背过身子伸出手:“姐,我背你回去。”
“能行吗?我可不轻啊。”
“没事,我力气大。”
程冬至爬上了阿则的背,正如他所说, 他很平稳地走了起来,一点儿也不吃力。程冬至能感觉到他没撒谎,走不动路这种事是掩饰不了的。
“你咋这么厉害?”
“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就有负重练习,来这边后经常背着一两百斤的东西走路,习惯了。”
尽管阿则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很寻常普通的事情, 可程冬至还是觉得挺心疼,只是不好说什么。
阿则直接背着程冬至到了卫生所,卫生所倒是不远就在庄子上,里面只有一个赤脚医生,什么基本药品都没有,全靠这个医生偶尔进山弄些草药回来。运气好的,碰上他正好弄到这个药,那就有办法;运气不好的,也只能大眼瞪小眼,无论啥病都只能回去多喝点热水。
程冬至就属于运气不太好的那种,刚好赤脚医生前段时间自己也生病了,没有进山,所以卫生所什么能治疗的东西都没有。
“你这崴得不轻啊,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个就算没有一百天,也得有一个月了。”
程冬至提醒他:“能麻烦你给我包扎一下吗?实在肿的厉害,一不小心碰到哪儿就疼死了。”
“我倒是想给你包扎,可惜没有绷带和药膏啊。”
程冬至想了想,对阿则说:“快回去,把我的那个大挎包拿过来,里头好像有这玩意儿!”
阿则取了挎包过来,程冬至在里面摸了好一会儿,终于摸出了一大卷绷带和一罐没有标签的白色药膏来。
赤脚医生眼睛都亮了,他小心翼翼地扭开盖子闻了闻,露出惊讶的神色:“这药膏你哪来的?能做这个的人不多了!世间罕见啊!”
程冬至心想:这不就是最普通跌打损伤膏药吗,虽然是系统出品,可这边的百货商场和医院那边也有卖的,成分也差不多,这人说得怎么和黑玉断续膏似的!
“这个是在省城那边买的,你要是喜欢我下次给你带一罐。”
“别下次了,这罐让给我,我不会亏待你的。”赤脚医生笑嘻嘻地说。
“你能给我啥好处?”程冬至看了看赤脚医生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和这个四面黄土墙的落魄卫生所,十分怀疑对方能怎么个不亏待她法。
“以后你弟啥时候不想下地想请假了,来找我说一声就行,我能给批条子。除了社里的那俩干部,也就只有我能给人放假了。”
程冬至看向阿则,阿则点点头,表明他说的是真话。
程冬至想了想,果断地把绷带也递给了他:“行,这罐膏药你先给我用,等我脚好了剩下的都是你的了。还有这绷带,多的我也给你!”
“好!小姑娘是个明白人!”
包扎好后,阿则背着程冬至回了知青点。
本来计划好了接下来几天和阿则一起去玩儿别的,这脚一崴,什么计划都泡汤了。
程冬至看着自己的脚,心情十分低落。然而,看到阿则自责的神情后,她反过来安慰阿则:“别管我了,你该干嘛干嘛去,不就是扭个脚吗,几天就好了。”
“可那个医生不是说,你这个至少要一个月吗?”
“那也没法子了,要不你去借个板车把我拖到县里去,帮派里的人还在那儿等我呢,反正我们平时几乎都是在车上,用不着下地走路。”
阿则不同意:“那些人在外面野惯了,肯定不怎么会照顾人,而且他们都是男的也不太方便。姐你还是留在这里,我白天去地里做工,有空的时候就回来照顾你。”
程冬至见阿则的态度很坚决,就答应了。
彭叔听说程冬至受伤了,也抽出时间过来看看她。
程冬至很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心和顾虑:“叔,你说我这一躺躺一个月,会不会不太好啊?”
“这有啥子不好的?”
“咋说我也不是庄上的人,来个几天也就算了,一住住一个多月总觉得有点……”
彭叔笑得露出一口牙:“小姑娘家家的,心思咋这么多!你又不吃队里公摊的粮食,啥都是自己弄,还担心个啥子?像你这么说,咱们庄子上的人都不能走亲戚了?谁家里没住过几个亲戚的,个个都要像你算得这么清,那还像个啥子样子!”
听到彭叔这口气,程冬至放了心,她要的就是彭叔这话。
虽然知青点是这些知青们自己搭建起来的地方,可实际上还是由当地大队与公社管辖的。像知青这种身份属于比较边缘暧昧的,名义上户口下了乡,可很多地方当地并没有把他们当做长久的本地人看待,有些地方甚至家里来人都不太准,各种登记调查啥的。不管怎么说,她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阿则的形象在庄子上受到影响。
尽管得到了彭叔的许可,可程冬至还是写了一封信,托阿则交给了县里的蔡鹏程他们。
阿则找到那三辆大卡车后,并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把信交给他们转身就走了。
蔡鹏程和宋二马他们盯着他的背影,半天才咂嘴回过神来。
“这人是谁啊?怎么看人的样子有点让人心里头凉飕飕的。”宋二马问。
“这眼神我咋好像在哪见过……”蔡鹏程忽然想了起来,猛地一拍巴掌。
对了,是叶淮海那小子!
但是这俩人长得也不像啊,一个黑一个白的,怎么看人都是一个德行,像一个爹妈生出来的?
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明明没有什么轻视的成分,可就莫名让人觉得在他们面前矮了一截,气都不敢大出一下。
大家感慨了一会儿后,宋二马拆开了信,吓了一跳:“是大姐写来的!”
“啥?都说了啥?”大家慌忙问。
宋二马看了好几遍信,拿火柴把信烧了:“大姐让咱们买也好换也好,尽快地在附近县城或者村子里供销社那边凑一车农具化肥种子啥的回来,价钱别太在乎,只要不离谱到天上去的都一口拿下来,买好了后叫我单独去那个啥黑牛庄上找她。”
“啥?要这些玩意儿做啥,菩萨不会是想不开要去种地了?那咱们咋办啊,不会也跟着种地??”猴子大惊小怪。
蔡鹏程拍了他一巴掌:“胡咧咧啥呢!总之菩萨说啥咱们做啥就是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于是大家只好开车上路,去搜寻程冬至说的这些东西了。
过程算不上很顺利,周边的很多县城供销社合作社跑遍了都没有,最后还是差点跑出林西省了,才遇到一个有货的地方。蔡鹏程发挥了他的劝说专长,好说歹说的,又是塞烟,又拿出俏货换,才总算弄了这么一车子回来。此时距离程冬至叫阿则送信给他们已经差不多快大半月了,她的脚也差不多好了一半,至少能自己拄着大木棍子起来走动了。
宋二马觉得十分不可思议,他平常不怎么接触这些,没想到农具啥的居然这么难买:“奇了怪了,不就是些种地的家伙吗,又不是粮食,咋这么金贵?”
蔡鹏程说:“现在钢铁这玩意儿多吃紧,你懂个啥!上次去上江的时候,那些工人咋抱怨的你忘了?”
宋二马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才顿悟了过来。
彭叔接到信儿的时候,一开始还有些不相信,以为程冬至知道他欠这些东西欠的慌,在和他开玩笑。
直到亲眼看到了满满一卡车的农具化肥啥的后,他才如梦初醒,欣喜若狂,嘴角几乎咧到了耳后根!
为了不引人怀疑,另外两辆卡车躲到更远的地方去了,这俩卡车上只有蔡鹏程和宋二马两人。他们婉拒了彭叔递给他们的大前门烟,帮忙把东西搬上庄子里来的几辆板车后就借故走了。
回到庄子后,彭叔掐了自己几下,看了看板车上的东西没少,这才放了心。他一阵风似的跑到了知青点,程冬至正拄着木棍笑眯眯地看他呢。
“咋样,彭叔,这些东西还合适吗?”
“你不是一直在庄子上养伤吗,怎么……怎么一下子弄来这么一大车?”彭叔笑得迷瞪瞪的。
“我叫我弟去县里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那个带头的是我娘家表哥,他正好是跑运输的,他接到我家里的信儿了后就顺路帮忙给带过来了。”程冬至撒谎不眨眼。
原来如此哇!
彭叔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很想请程冬至吃一顿酒宴以表感激,可是他的工资也不高,队里分粮有限,实在是操办不了这么个奢侈的玩意儿,只能叫自己老婆用红糖水泡了碗炒米,又拿出些核桃给程冬至送去,各种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往她身上丢。
“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好样儿的姐弟!大的小的都听话懂事,你弟能分到咱庄子来,是庄子的福气!别的村子那都分的是些啥子人,前头还有一堆人闹事呢,他们要是知道我这边都是你们这样的好孩子,肯定气得眼睛都红了!哈哈!”
第150章
程冬至好奇地问:“闹事?为啥要闹。”
“还不是吃不得苦, 嫌村子穷,条件差, 嚷嚷着要回去嘛。现在的年轻人, 就是缺乏锻炼!你看看你弟, 也是从大城市里来的, 他能吃得苦,那些人是有多娇贵, 怎么就吃不得了?……”
从彭叔的角度出发,他的这些抱怨无可厚非。其实像黑牛庄这样的知青队算是比较罕见的情况了, 大家的革命热情都很高, 也积极参与劳动,没得什么城市青年架子, 所以才和庄里人打成一片, 不分你我,感情深厚。
而绝大部分知青团队都处于这样一个尴尬的状况:刚刚来时雄心壮志,没多久后迎上一头冷水,发现理想和现实都是那么地灰暗后,要么消极怠工混日子, 或者想尽办法钻营回城。这两种还算好的,最怕那种破罐子破摔的,吵吵闹闹偷鸡摸狗,偏偏还不好重惩了,这种问题一个处理不好那就是烫手山芋哇。
所以,程冬至也没发表太多自己的意见, 而是笑眯眯地听彭叔说,时不时点头应个几句。
这种事情立场不同看法自然也不同,交流也不会改变任何人的想法,所以听听就得啦,干嘛较真呢!
说着说着,话题又偏移到了另一个方面上去了。
“现在农具不好买,粮食也吃紧唻。那些毛子坏得很,苹果都要拿尺子量!要不是他们强着要走咱们的鸡鸭猪羊和大米白面,现在粮食怎么会这么吃紧?听说大城市里工厂也废了好些,没了毛子帮忙,能不废嘛。这厂子一废,农具就不好做,农具一少,粮食就更少了,这老毛子……”
程冬至深以为然。如果她一直在省城呆着,或许还不会感受得有多明显,可出来看看的话,就能了解得更加直观了。这几年真的是雪上加霜啊。
因此,程冬至也产生了一点儿迷茫: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这几年还有必要继续到处卖她的那些货吗?虽然卖是肯定卖得出去,可总有些不得劲的感觉,说不上来为什么。
彭叔还在絮絮叨叨着:“还是熟地太少了哇!要是能再多开垦些农田出来,咱也不至于勒着脖子过日子。前儿上头还下来了红头文件,说是要是有人肯去那些难地方开荒,啥坏成分都能抵了,成分好的更是熬几年就上去了。可惜没人肯啊!都不傻,要是那么轻轻松松就得好,谁不抢着去……”
程冬至听得有点糊涂,问:“那些地方有多难?坏成分都能抵,咋没人去呢?”
成分问题是这个时候一些人心中的坎儿与痛,多少人都恨不得甩掉这一顶帽子,堂堂正正地重新做人,可惜那只是幻想。但凡定下来了坏成分,基本就没有能改的了;等改了人也老了,没啥大意义了。
“别的不说,就说那大荒地,一层薄薄儿的黄土,下头全是大石头,挖都挖不动。地荒也就算了,毒虫子多,咬一口人就没命,还有野狼野猪啥的,凶蛮得很。就那地儿进去一趟活着出来就不错了,谁还敢在里头熬几年?成分坏没啥子,好歹人活着;人都没了,成分再好顶个屁用。”
程冬至边听边点头。
阿则进屋来的时候,彭叔才发现时间有些晚了,笑着说:“该吃夜饭了,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脚一时半会好不了也不急,就是一直住到过年也不要紧,我说了算!”
程冬至笑:“那我干脆一直就装没好,等着蹭年饭了!”
“要得,要得!就你为庄子立的功,吃几顿年饭都是该的!”彭叔笑哈哈地走了。
“姐,今天脚好点没有?”阿则问。
“好多了,我估计再过个几天就能全好啦。你拿的是啥?”
“蒸蛋羹,我用饼干和赵大娘换的鸡蛋,刚刚做好的,姐你尝尝。”
程冬至接过来吃了一口。不错!软嫩鲜美滑滑的,好吃得很。
想着阿则从地里回来这么累还知道给她弄好吃的,程冬至不由得有点儿感动欣慰,这孩子没白疼啊。
程冬至吃完蒸蛋羹后,阿则问她:“脚好了就打算走吗?”
“那是当然了,我都搁这儿呆多少天了。”
阿则点点头,轻声道:“要是姐的脚一直不好,就好了……”
“你又说傻话了,我的脚要是一直不好,那不就成瘸子啦?到时候还咋找对象啊,我又不是千水坝上的人,估计只能去铁姑娘队为祖国奉献终身了!”程冬至乐了,开玩笑道。
阿则顿了顿,说:“不会的,姐这么好,一定会有人想娶你的。”
程冬至羞阿则:“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嗯。”
“放心,我最近在琢磨一件事,要是这事儿琢磨成了,说不定以后咱们就可以天天在一块儿了,我也不用大老远地来找你了。”
阿则有些意外:“什么事?”
“现在还不能说,说出来铁定有人把我当疯子,我得慢慢看着做打算。”
阿则说:“就算他们都把姐当疯子,我也不会的。我能帮忙吗?”
程冬至揉揉阿则的头发:“你好好儿地吃饭睡觉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了!等我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