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冬至知道叶淮海在这边跟着大家一起吃食堂, 平常很难开小灶, 特地给他带了一大箱子的罐头, 耐放,油水也足,可以大大地解解他的馋:“你看,这些是土豆焖牛肉,这些是红烧肉,这些是……”
“你进来一下。”叶淮海不等程冬至说完, 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把她拖进了办公室里, 重重地关上了门。
“你干啥?”程冬至一脸懵。
“你和我老实交代,这些粮都是哪儿来的?”
程冬至看了看叶淮海的脸色, 知道不能说是千水坝来的了,他肯定多多少少也得到了些消息,不然不会是这个反应。
“大哥不让我说。”
“你大哥的话,比我还重要?”
“不是,我是怕说了……我也进去了……”
叶淮海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时候知道怕了?当初跟他们混的时候怎么不想着可能会进去呢?你就老老实实告诉我, 我还能卖你不成吗?”
程冬至顿了顿,肚子里早就转了一百几十道弯:“我们去了一趟千水坝,那边也没余粮了,跑断腿了都买不到多少。然后大哥说不能让叶兄弟失望,就带着我们去了林西省那边一个地方,挺偏的,我也不知道叫啥,找了他的一个朋友,弄到了这么些旧粮就送过来了。”
叶淮海心情复杂:“照你这么说,他还是为了我才冒风险,我该领他这个人情了?”
“也不算人情,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呀,谁也不欠谁的,他也是为了赚你的钱和粮票嘛。”
“你啊,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想事就是容易一根筋!他是冲着钢厂这边来的。”
“啥意思?”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我看他也算是个知道好歹的人,这次就承他这个情,以后我会想办法还情的。”
程冬至点点头,指了指外头:“先不说这个了,咱们赶紧把那个箱子弄进来,里面可都是肉罐头,可值钱了呢!”
“你咋就惦记着吃的!”叶淮海无奈。
“咋能不惦记啊,现在吃的多珍贵,一口粮就是一股命啊。”
叶淮海想想,这话的确说得对,他无可反驳。
晚上吃饭的时候,照例是蔡鹏程他们去食堂吃,程冬至和叶淮海在办公室里吃,办公室里这一桌比外头的要丰盛一些。
“你打算跟着他们这样混多久?”叶淮海问。
“不知道,混一天算一天。”
“你还能有多少天可以混?差不多再过个一两年,你就十八了,知道啥意思吗?”
程冬至停止了嘬汤,把脸从盆里抬了起来:“你想说啥?”
“那时候你就能结婚了,在那之前再不赶紧找个体面工作,以后你对象家里不同意咋办?”
“你咋比我妈还细碎呢,她都不着急,你着急啥。”
“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吗?有句老话叫日久生情,我怕你和这群混混待一块儿久了,实在没法子只能嫁给以后嫁给其中一个混混,然后生个小混混,这叫什么事儿!”叶淮海义正言辞。
程冬至被他的说法逗笑了:“那不挺好吗,一家子混混!哈哈哈!”
“这有啥好笑的?我搁这儿和你说正事呢!我觉得,你又聪明又能干,咋地也不能嫁混混,得嫁个堂堂正正体面的人。你想过找啥样儿的对象没?”
“没想过,这事儿都看缘分,现在定啥标准都是虚的,到时候遇到了就是那个人了,啥标准都不管用。”
“那你这意思,现在还没遇着喜欢的人?”
“还没啊,我才多大啊,咋好意思想这些。”程冬至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厚脸皮,忍不住噗嗤笑了一下。
她这个笑落在叶淮海眼里,让他楞了一愣,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好半天,他才笑了一下:“你这是没开窍啊!”
程冬至问他:“那淮海哥你呢?”
“我什么?”
“你开窍了吗?”
“我也没。”
“那你说我干啥?你比我还大呢,先愁你自个儿的事!我还早呢。”
叶淮海笑了笑,只是这笑容显然有些不由衷。
吃着吃着,程冬至试探着问了一下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我听人说,现在去那些大荒地下乡,可以不用迁户口,以后随时能回城来,找工作啥的也都有好指标?真有这么好的事儿吗?”
“有。不过你为啥不想想,为什么这么好的事儿,没几个人肯去呢?”
“为啥?”
“去那种地方都有时间规定,必须得待满了多少多少年才能回来,而且还有个成效考察,不是说去那边吃糠咽菜个几年就完事儿了的。”
“啥考察,有没有具体的标准?”
“五年之后缴的粮税啥的必须在原来的基础上翻番,虽然那些地方原来的标准都挺低,可想要翻番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底子太差了,穷山恶水的地方,咋弄也变不成千水坝。你问这个干啥?”叶淮海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
“淮海哥,我想去那边试试。”
“胡闹!那是能随便去试试的地方吗?你知不知道那种地方,进去就要脱好几层皮,能好好儿回来的没几个?”叶淮海生气了。
“为啥?那些地方不就是穷了点苦了点吗,咋说得和打仗似的危险。”
“去那种地方和去打仗没啥差!你趁早给我歇了这心思,要是让我知道你偷偷地跑去那种地方下乡,再远的地儿我都给你拎小鸡似的拎回来。以前我可能拿你没啥办法,现在省城那边下乡的事儿我能想着法子查到你在哪,你偷跑不了!”
叶淮海一直对自己没能找到阿则这件事十分耿耿于怀,所以听到程冬至的话后,反应特别大。
这一个二个的都是啥毛病,怎么尽喜欢折腾自己呢?有啥事不能好好解决的,非要往那些地方钻?
“淮海哥,你能和我说具体一点儿吗?到底是哪里危险?”程冬至看着叶淮海眼中的怒火,并没有退缩,反而是很冷静的和他分析:“那些毒虫蛇蝎多的地方我不去,有沼泽陷阱的地方我也不去,早上起来飘毒雾的地方更不可能会去了,其他的应该就剩穷和荒了?”
“你知不知道荒是啥意思?没有现成的田,没有井和水渠,连走的路都没有!什么都得从头开始,你以为从头开始很容易吗?去年的时候,我伯他老战友家的闺女,也是跑到那边去开荒,结果在开冻土的时候滑冰沟里去捞不出来,活生生冻死了!像她这样儿的不知道多少,你以为是去玩儿呢?”
程冬至吃了一惊:“啥冰沟?这咋还能死人呢?”
“又深又窄的冰沟,滑进去容易捞出来难,况且两边儿都不能站人,咋捞?等借来钩子杆子啥的时候,人早就硬了。可怜她爸妈,平时最疼的就是她,知道这事儿后哭瞎了眼睛,头发也白了一片。你想想你爸妈,你忍心让他们天天担惊受怕的吗?”
程冬至没说话,心里默默记上了一笔:尽量不去那种地形复杂的地方,这种冰沟和沼泽的危险度是差不多的,一定要避开。
叶淮海看她这个表情就知道她没听进去,强忍着怒意,平了平自己的声调:“你和我说说,你去那到底图啥?你又不是像我们这种,去了还能回来给自己攒点名声啥的!你想找工作,我能给你想想办法,干嘛绕这么大个弯子?”
“这不看到处缺粮吗,就想着尽一份自己的力。自己吃饱吃好,有手有脚还有点小聪明,不做点啥总觉得有点浪费……再说还有好处拿,为啥不呢。”程冬至迟疑了一下,说。
叶淮海许久没说话。
程冬至忐忑地看了他一眼,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等等,我问问朋友,有没有啥稍微稳妥点的地方安排你去的。”
“你同意我去啦?”程冬至猛地睁大了眼睛。
“我不同意还能咋办,你能听我的?”叶淮海没好气道:“我都让步了,你就也退一步,别一心想着往最苦的地方钻!总之我会让你去开荒的,成不成?”
“成!”
要不是顾忌着现在俩人都大了,程冬至真想扑上去给他一个熊抱!
从叶淮海办公室里出来后,程冬至的脸上都带着笑。
她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成了。有了叶淮海的帮忙,肯定比她一个人没头苍蝇乱转的强。
为了等消息,程冬至就这样在钢厂住了下来。这事儿不可能几天就出结果,她便打发蔡鹏程他们先回省城了,到时候定下来了她自己再坐火车回去也是一样。
由于这次她住得久,叶淮海不可能一直陪着她,总得去忙自己的事儿,程冬至便能较为完整地观察到他平时的生活。
真忙啊!今天这里开会,明天那里演讲,还有一些时候不知道干啥去了,回来的时候累得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
即便忙成这样,叶淮海还是尽可能地抽时间教育她。说来说去都是那么一套,程冬至虚心接受,坚决不改。最后叶淮海实在没辙,只好找人给程冬至找了一个条件相对最“好”的荒地去下乡锻炼。
他安排程冬至去的那个地方叫望天角,当地人都管那一块儿叫海疙瘩,是因为这个地方板块形状非常特殊,像陆地边缘的忽然冒出来的一个疙瘩,说岛不是岛,说不是岛又像搭了个桥的圆嘟嘟岛,非常可爱。
不过地面上的情况就不那么可爱了——土壤非常地贫瘠,风一吹就起黄沙。想种树或者其他植物肥地也不行,土层太杂,有的地方是沙土混合质地,有的地方挖几铲子就能挖到大石头,往下继续挖下去那就是一层叠一层的石头,想挑块完整的一样儿的土质都难。
这个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地形比较平坦,不是那种坑坑洼洼的,高处和低处分割得十分清晰,以前是用来放羊的,还挺合适。后来不知道咋回事,连羊草都养不住了,尽长野荆棘和不能吃的毒野草,整个大片儿地方就这样废了,成了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按理说像这种“没救”了的荒地不在开荒考虑范围内,可不知道咋回事,或许是舍不得浪费国家的土地资源,便又被提了上来,和其他许许多多的荒地寂寞地挂着牌等人来改造,却一直无人问津。
叶淮海把程冬至安排到这个地方是有他的考虑的。
望天角和其他荒地相比,离省城和上江都相对比较近,在他能照顾的范围里。更重要的是,这里除了穷,偏,荒以外基本没有啥要命的险处,就是苦点儿罢了。和其他海岛与海边儿不同,望天角前后都有其他的大板块包围,所处的位置也很微妙,海浪什么的都打不到这边来,可以说他为了小丁点翻遍了资料档案才选了这么一个“风水宝地”,简直操碎了心。
程冬至在了解了望天角的大概情况后,也是非常的高兴和满意——这个地方挺好,太合适了!
开荒的事情敲定后,程冬至回到了省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蔡鹏程他们。她骑了个小三轮,载着一堆熟食和酒吱呀吱呀地来到了废厂子。
“大姐!!你回来啦!!”
“这拖来的这些都是啥啊?”
“哎呀!我咋闻到炸肉条的味儿了?好香好香!”
程冬至翩腿从小三轮儿上下来,说:“今天咱们开个宴,我有大事儿要对你们说!”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头都有些紧张起来了。
为什么有种感觉,是真要出大事儿了呢……
第153章
程冬至看气氛太沉重, 就笑着说:“不是啥好事儿,但也不是啥坏事儿!先把心都收在肚子里,该吃吃,该喝喝, 有啥事吃喝够了再说。”
蔡鹏程连忙跟着附和:“就是!一个个的扭捏个啥, 咱们啥事儿没经过!敞开了吃!”
大家这才缓和了不少, 嘻嘻哈哈地开始筹备大餐了。
程冬至带来的“硬菜”可真不少!全都是现成煎炸煮蒸卤好的,全都飘着浓郁的香味儿。她还带来了一大套青花粗瓷碗盘, 用来盛装熟食刚刚好, 没多久像模像样的宴就开席了,酒也都满上了。
本来大家心里头还都有点儿事,在这样扎实的酒菜面前, 啥事儿也都给忘脑后去了,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面上苦大仇深, 专心致志地与手中的猪蹄,鸡腿, 鸡爪作斗争。
直到吃得满地满桌狼藉, 大家的速度也渐渐降到很慢的时候, 程冬至站起来,挨个儿转了一圈, 给每个人发了一个极厚的红封包,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宋二马咧着嘴傻笑:“大姐,这是怎么说的?有吃有喝还有红包拿!这不还差着一个月才过年吗?”
“这个包里是三百块现钱和一些你们用得上的票, 当是我给大家的辞行礼了。”程冬至说。
蔡鹏程第一个蹦了起来:“啥辞行,菩萨你要干啥?你可别吓唬我啊!”
其他人也哗然了,不住地问是咋回事。
“现在生意也不好做,所以我打算暂时转行,不倒货了,改去乡下开荒。”
“啥?开荒?”
所有人都傻眼了,之前还说担心程冬至会不会想不开去种地呢,没想到还真的是要去种啊?
宋二马急了:“不是,大姐你为啥要去开荒啊?开荒那多苦啊,没吃没喝的,还累死个人,虽说现在生意不好做,可咋说也比种地强啊!”
“除了生意不好做,更关键的是现在风头也紧了,千水坝那边的事儿你们都忘了吗?”
宋二马和蔡鹏程想起那老大爷的话,意识到了什么,互相看了看,抿抿嘴没说啥。
要不是程冬至提醒,他们还真的忘记了那茬事。
“这两年你们帮我卖了不少货,再加上我自己跑的,说句实话,手里的钱票啥的够用一辈子了,犯不着在这种时候冒险。别人去开荒咋样我不好说,我去开荒那肯定不会那么苦,想要啥基本都能弄。到时候把荒开好了,说不准还能得表扬捞点儿功呢,以后也不用老是不荤不素地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