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冬至就把话说到这里了。
听得懂的话的人自然懂,听不懂或者故意装糊涂的人说得再明白也没用,没必要浪费时间。
蔡鹏程就是秒懂的那种,他的眼睛微微一亮,试探着问:“要是开好了,一般能有啥奖励?”
“这个说不准,不过我听淮海哥提起过,回城工作安排啥的是优先级,进正规厂子做正式工都不是个事儿,以后提干涨工资分房子啥的也优先,还有其他老多好处呢。”
蔡鹏程心里飞速地计算着。
他看出来,程冬至是铁了心不倒货了,没有她的支持和供货,他们也卖不出什么水花出来,想要自立门户无异于笑话。
再者,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现在越苦的地方人越少,也就越安全。要是跟着她立了点儿功啥的,以后家里人长远的事儿都不用愁了,这不就是他一直所期盼的吗?等以后时局好了,他在菩萨心里也是排的上号的共患难老兄弟了,无论干啥肯定比起那种半路跑掉的人有体面分量,到了那个时候,想干啥不行?
蔡鹏程下定了决心,猛地站起来,把红包塞回程冬至手里,大声道:“菩萨,这个辞行礼我不能收!”
“为啥?”
“我也要跟着你去开荒,走哪儿我都要跟在你后头混!不光我要去,我还想带着我的弟弟妹妹们都过去,他们现在也半大不小了,能做事儿了!”
程冬至想想也可以,便满意地笑了,转过头问其他人:“你们呢?”
大家互相看看,最终也都下定了决心,依次把红包都还给了程冬至。
“我听大哥的,他干啥我就干啥。”这个是看蔡鹏程的面子。
“菩萨说的没错,现在外头可乱了,还不如去种种地避个风头,等行情好了再卷土重来,嘿嘿。”这个就看得比较透彻了。
“千水坝都没粮了,咱们东西卖给谁去?还不如自个儿种粮卖钱,那来钱才多才快哩!”这个是钻进钱眼儿里的。
虽然大家的动机和理由都各不相同,可好歹是全部都答应跟着去开荒了,程冬至暗自松了口气。
除了蔡鹏程要带家属一起去外,其他人都是自个儿去,这对程冬至来说是还算能接受的状况。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比起重新招兵买马找一些不知道脾性底细的陌生人,自然是熟悉的人更合适。蔡鹏程是一个会看人教人的,他收的这些兄弟都靠谱,他的家人应该也不会太奇葩,带去望天角是最好不过的了。
程冬至把红包重新发给了众人,举起了酒杯:“既然这样,那接下来的几年咱们就多多互相扶携照应了!为了新的目标和生活,干杯!”
“干杯!!!”
去那边的人员确定了,程冬至给叶淮海打了个电话。叶淮海反复核对确定后,帮她把申请表给填好了交了上去。由于这些荒地都是些没人理的尴尬存在,有人肯报名那是比什么都值得高兴的事情,申请表不但很快就被许可批准,随之而来的还有专门给他们这个开荒团队的旗帜与红袖章!
这两样东西是一种支持与肯定,知识青年们去乡下大有作为的时候大多带着这两样东西,大家排成队,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为首的喊着口号,把旗子挥着,别提多气势了。路上经过的人们会发自内心地为他们鼓掌并竖起大拇指,车站那边的人也会一起呼喊着口号,拍着手掌欢送他们上火车。
程冬至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东西保存了起来,等走的那天给大家伙儿再带上拿上,看着也精神。
离过年还有小半个月,程冬至开着卡车跑了省城好几个地方,不仅省城,临近的一些县城也去了,神神秘秘的,直到除夕夜前一天才回了纺织厂的小两间里。
托两个女儿的福,在其他人发愁吃饱问题的时候,刘金玲居然还置办了些年货,十分有兴致地在厨下忙活,一边弄小菜一边抱怨程冬至:“你可算舍得落屋了!像你这么大的姑娘,有你这么野的没有?年后别到处乱跑了,我和你爸商量好了,就在厂子里给你找个事儿做,以后一家子也互相有个照应。”
程冬至靠在门边而上嗑瓜子:“爸啥时候出息了啊,不是说他没这个能耐的吗?”
“他不是没这个能耐,是脑筋太死,胆子太小!像他这样的副厂长,谁不把自己三大姑八大姨家的亲戚往厂里塞,就他愣愣的,非不肯破规矩。还好上次出了那事儿,他也想通了,啥好都不如自个儿的老婆闺女好,就想办法帮你弄了个考试的名额。你不是最会考试吗,肯定能过,别人也不好说咱们家走后门,你可是靠自己真本事进来的!”
程冬至忍不住乐了,王卫国进步不小啊,能说这样的话了!
她想起刘金玲那边儿了,不知道她进步一点没有:“爸能有这觉悟不错,那妈你呢,想通了没?你知道啥好都不如自个儿男人闺女好不?”
刘金玲不接她的话茬:“你说啥乱七八糟的呢?别在那只顾着嗑瓜子,来帮我捡一下菜芽儿。”
程冬至撇撇嘴,放下瓜子走过来,一边捡菜芽儿一边说:“你和爸也别瞎忙活了,我不去厂子里。”
“那你去哪儿?”刘金玲觉得事情不妙。
“我要下乡去开荒,已经报名了。”
刘金玲一愣,顿时红了眼圈,拿手狠狠地拍了程冬至几下,打得她躲开了。
“你打我干啥!”程冬至头一次挨刘金玲的打,有点儿不乐意。
“我是你妈,咋打不得你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没,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和我商量!省城不够你待的哇?要跑到那穷乡僻壤去!你姐出嫁了,我们身边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走了家里得多冷清!”说着说着,刘金玲捂着脸大声哭了起来。
虽然十分偏心自己的娘家,可她也不是那完全不爱自己孩子的女人,怎么说都是自己十月怀胎身上掉下去的肉。
尤其是这几年遭受的挫折多了,对家庭和子女的依赖也变多了。上次的事情让她发现自己的两个女儿都长大了,都能给她安全和庇护,尽管嘴上不承认,可心里她无疑是骄傲又愧疚的。
所以,她才想办法给王卫国做了思想工作,以为这是对女儿的一种弥补,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程冬至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记忆中那个精明漂亮显年轻的刘金玲憔悴了不少,身上开始有了其他同龄妇女常见的烟火气和疲惫沧桑,她的额上也有了些细纹。尤其是这哭声,简直不像是众人嘴里大能耐人刘金玲能发出来的。
“妈你这是咋了,说风就是雨的!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哭啥啊。”程冬至叹了口气。
“你都要去下乡开荒了,还有啥可说的啊!”刘金玲呜咽着。
“我去的是离家里挺近的地方,坐车一会儿就回来了,而且是没人肯去的荒地,所以户口不用迁过去,想啥时候回来都行。虽然每年回家的次数有限制,但是我可以随时找借口请假出来啊,这个管得比较松。”
刘金玲不哭了:“真的?你没骗我?”
“我骗你干啥。”
“那你答应我,一个月至少回来一次。”
“那也太多了,一个月至少一次不现实,我保证尽量多回来几次,成不?”
刘金玲还不满足,可也只好答应了:“你都报名了,生米煮成熟饭了,我还能咋办?看你自个儿的良心!你要是只顾着做大事忘了自个儿的爹娘,那还有啥可说的!”
“是是是,知道啦。”
“你姐知道这事儿不?”
“还不知道呢,我最近忙得脚不沾地的,还没来得及去看她。我打算着等过两天,她和姐夫来吃饭的时候再说。”
“你还是晚些说!要是那天说了,你姐这个年都过不好。她前些时还嚷嚷着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呢,她看中了一个高家的亲戚,那小伙子人不错,长得好工作好,分的房子还离她家近,说是以后结婚了姐妹俩走动也方便。现在好了,你要跑乡下去了!本来就是个双身子的人,估计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啥?大姐怀孕了?!”
第154章
程冬至又惊又喜, 有些难以置信。
刘金玲笑:“看看看看,你姐这么挂记你,她怀孕的事儿你还是最后知道!你亏不亏心呐?……哎,你去哪儿?”
“去看大姐!”
“这都快过年了你乱跑啥, 她过几天要回来的!”
“我等不及!”
其实像刘金玲这样在意年节规矩的人并不多, 现在很少有人专心过年了, 大家都拼命工作以示劳动和革命的决心。当然,更大的原因是过年没有什么吃的, 也没新衣服, 有啥好过头!就连闲着的小孩子也提不起劲来,压岁钱没有,鞭炮难找, 年味儿都没了。
程冬至冲到王春枝家里的时候,王春枝正坐在床上打毛衣呢,看到程冬至来又喜又气:“你舍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在外头野得忘记家里人了!”
“你咋和妈说一样的话啊!姐, 你怀孕啦?”程冬至坐在床边,再一次确认这个好消息。
“可不!今年四五月就要生了, 你看这大的。”王春枝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有些期待, 也有些初为人母的不好意思。
程冬至吓得赶紧拉住她的手:“轻点儿!别把我小外甥拍坏了!”
“这还没出来呢你就心疼上了,以后岂不是眼里只有外甥, 没有我这个做姐的了?”王春枝斜眼。
“瞧你这出息,还和孩子醋上了!”
两人哈哈大笑。
笑完后,程冬至觉得去下乡的事儿还是早说早好, 反正迟早要知道的,总比临走时来个闷头一枪的强,便老老实实地告诉了王春枝。
王春枝许久没言语,好不容易才说了一句:“你长大了,有自己主意了!”
“姐,你也别难过了,这不是能经常回来吗?想想那些几年回来不了一次的,够好的了。”
“好啥好,再好能和住省城比吗?”王春枝叹息了一声:“我还指望着孩子出来后让你第一个抱抱的,让她沾点儿你的聪明劲;现在好了,八成是你姐夫那个傻子先抱,像他就完了!”
程冬至憋笑:“那姐你自个儿先抱不就得了?”
“说的也是,我咋地也比他要强一点!你就不能掐着点儿回来?”
“我试试,那你得提早些给我打电报。”
姐妹俩正说着话,高爱国回来了,看到程冬至居然在,他很高兴:“冬枝儿你可算来了,想吃啥,姐夫我给你弄去!”
程冬至笑:“我不吃啥。姐夫,你咋还把我当小孩子看呢?”
高爱国挠挠头:“这不习惯了嘛!”
王春枝连连轰他走:“赶紧去做饭洗衣服,我和我妹儿说话你别插嘴。”
家里王春枝最大,高爱国笑呵呵地答应了,走前还不忘找出一袋花生给程冬至拿着,然后乐颠颠地去做家务了。
程冬至相信,高爱国对她不会比亲哥哥对妹妹差。所以,当高爱国做好饭菜端出来的时候,她隐约地感觉到——省城也受到了饥饿的威胁。
一盘盐水煮红薯叶子,一盘大白菜炖豆腐丝儿,一小盆深紫红色的高粱米杂饭,就是这顿客饭的全部了。王春枝不住地把少有的几根豆腐丝儿往她碗里夹,并十分歉疚:“早知道你今儿来,昨天我就不把那些老豆腐给吃了。”
高爱国也有些遗憾:“我要是知道冬枝儿来,咋说也要去弄点肉皮子回来。”
“还说呢,你大伯家几个月前就说着要送肉皮子过来,到现在都没影。”
“他们家也快几个月没闻着味儿了,现在肉皮子和肉一样金贵,不好弄啊。”
程冬至问:“肉菜啥的又吃紧了吗?”
“可不吗,肉联厂停工不干活儿了,肉就不想了,平时想吃点豆腐啥的还得摸黑去排队,排一天还不知道能不能买回两小块回来。”王春枝叹了口气:“这样一想,你去那乡下也是好事。那边自留地多,随便种点啥都能填填肚子,咋地也比这边强。”
程冬至安慰王春枝:“放心姐,听说一人有四五亩自留地呢!到时候我就种点菜,养点鸡,咋地也要把你和肚子里的小外甥给喂饱了。”
王春枝噗嗤笑了:“你这个傻丫头!等你地里菜挂秧了,鸡长大了,你小外甥也满地跑了!还肚子里呢。”
程冬至嘿嘿笑。
临走的时候,程冬至对高爱国说:“姐夫,明儿你有空吗?”
“下了班就都有空,我下午六点下班,咋了?”
“那行,明天要是没啥事,你早点回家别出去了,我到时候有事要找你帮手。”
“行!”虽然高爱国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了。
次日就是除夕夜了。高爱国想着昨天没给程冬至吃啥好的,便想尽办法从厂子熟人那弄了点瓜子,拿油纸包好了带回家去。
本来说除夕该回高家去和大家一起守岁的,王春枝孕吐得厉害,稍微人多一点儿的地方就头晕犯恶心吐黄水,小夫妇俩便只好留在了小家里。好在高父高母都是好说话的,并没有因为这个而不高兴,而是千叮咛万嘱咐高爱国照顾好王春枝,千万别亏了他们的大孙儿。
大概七点半左右的时候,高卫国给王春枝轻按浮肿的双腿,就在王春枝舒适得睡着了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了。他知道是程冬至来了,连忙去开了门。
“姐夫,家里有筐子和扁担或者挑子啥的没?”程冬至气喘吁吁地说。
“有,你要这干啥?”高爱国很懵。
“你下来就知道了。”
高爱国不明所以,拿着东西跟着程冬至下了楼。
才一下楼,就看到程冬至站在一个小三轮旁,小三轮上高高摞起,盖着厚粗布,不知道里头装的是啥。
“赶紧的把这些东西都给挑上去,我在下面守着,姐夫你动作快着点,别让其他人看到了。”程冬至小声道。
黑漆马虎的,又没啥路灯,高爱国也不知道是啥。可他向来听这对姐妹的话,不疑有他,立即一趟又一趟的给挑完了。挑完最后一趟的时候,他放下挑子,擦擦汗,跑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