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朗姆酒——乔其紗
时间:2019-03-24 10:10:13

  陆湛低头摆弄着手机。
  “陆湛,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陆湛自进队里来都是这个嚣张跋扈的态度,但是来丹麦后突然转了性,变得严谨认真,现在变回这样,教练反而熟悉多了,也能理解,倒也没有指责太多。
  而且这种时候,对于陆湛,也只能顺着毛撸。
  陆湛不知在屏幕上戳弄了什么,突然僵了一瞬,攥紧手机。
  “陆湛?你不会想弃赛吧?”教练打量着他的表情。
  “你知道天气时刻都会发生变化的吧?很有可能立马就比赛吧?”
  陆湛不说话。
  “陆湛?”
  “陆湛?你知道你这次弃赛会有什么后果吧。”
  “就算你拿不到奖牌,得不到名次,进不了奥赛,但是你如果不坚持完,无论出于任何原因,那么意义都不同…”
  陆湛将手机撂到床上,眼睛微微眯起,但是很快又回复自然,“I KNOW。”
  *
  蒋柔交完第二笔手术费用,傍晚时分,房东给她打来电话,问她房子打扫得怎么样,能不能带人看房。蒋柔又给清洁公司打了个电话,对方回她租客根本还没有搬出去,无法打扫。
  然后她又给租房子的人打了电话,一对打工的中年夫妻恳请再住几天,找好房子才能搬。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蒋柔其实对这事也挺抱歉的,但是她没有办法,等她和中年夫妻沟通完,最晚后天必须搬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叶莺一步都不肯离开医院。她怕一离开,可能,可能就见不到蒋海国了。
  蒋柔很困,又很担心母亲的精神状态,在医院打起精神陪母亲,一直到九点多左右,她又被电话吵醒。
  幼儿园的老师联系不到蒋帆的母亲继而转给了她,让她去接幼儿园的蒋帆。
  蒋柔心神疲惫,好像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上堆积了这么多事情和责任,无法逃脱和避免。她给公司请了长假,从医院的楼梯一层层慢慢往下。
  累。
  累极。
  蒋柔走得很慢,发现自己的头发都已经打了结,衣服也有了细细的褶皱,神色狼狈不堪。
  夏天,闷热的风从窗外吹了过来。
  她走了几步,站定脚步。
  “你要去哪儿?”医院正门口站了个年轻的男人,问。
  “你还没去日本吗?”
  “改了…后天吧,这个给你,你吃吗。”
  男人将手里的牛皮袋子递给她,蒋柔打开,是两块鸡肉三明治和一盒温热的牛奶。
  盛洛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便利店买的,吃一点吧。”
  蒋柔点了点头,太累了,她都不记得上次吃饭是什么时候,所以一时间,没办法抗拒三明治和牛奶。
  “吃一点吧。”盛洛说:“我就是不放心你,就是过来看看你。”
  蒋柔:“谢…谢谢你。”
  她想到燃眉之急的那些钱,再次哑着喉咙说:“真的谢谢你。”
  盛洛不在意,“你要去哪?我送你吧。”
  她撕开透明包装,三明治热得刚刚好,面包温软香甜,还有黄色的芝士片和鸡蛋。
  “到车上吃吧。”
  “啊?”
  “我问酒吧老板借的车,他买了我以前的车,这里太热了。”
  蒋柔说:“谢谢,但是我得赶紧去幼儿园接我妹妹,老师已经打电话催了好几次了。”
  “那,我送你。”
  蒋柔咬唇不语。
  “别担心,明后天我就走了,咱们就再也不会见了。”
  蒋柔默了一会,说:“谢谢你。”
  幼儿园是市里很好的双语幼儿园,靠近海边,离医院一西一东,两人到的时候已经近十点了,难为负责任的老师还在等。
  小蒋帆已经呼呼大睡。
  盛洛将蒋帆抱进后座,又将薄外套给她盖在腰上。
  等他做完这一切的时候,发现蒋柔居然靠在副驾上睡着了。
  夏末的月光洒在她的侧脸,宁静清冷的样子。
  少女肤色苍白,头发垂在肩上,睫毛卷翘浓密,鼻梁秀挺,嘴唇微微抿紧,即使在睡梦中,都透出些许倔强的气质。
  盛洛一时看痴了。
  最近看了很多关于她男友的新闻,他也记得那一拳头,只是他不知道,那个张扬跋扈的男孩子该怎么和外柔内刚的她相处。
  两个人都那么要强,年少时彼此有力气去磨合,去适应对方的生活,并且两人生活在共同的圈子里,还处于相对单纯的学生时代。但是现在呢。
  盛洛很担心。更担心宋贝珊的留言是否造成影响。
  蒋柔歪了歪头,眉心微拧,似乎还在烦恼。
  盛洛叹了口气。
  他没有告诉她,去日本要不少钱,而他把自己身上的存款都给她应急,所以日本的经纪人很生气。
  他有一瞬间的动摇,或许,如果这次他陪在她身边度过这个难关,是否还有可能。
  蒋柔并不排斥他。
  盛洛默默想着,将蒋柔姐妹两送回了家。这条路出奇的长,他将车子开得很慢,关掉了冰冷的空调。
  一直到蒋柔住的陈旧小区,盛洛才将车停在路边。
  深夜的街巷,浅浅的夏日花香,还有咸湿的海风味道。后座上,小蒋帆在牛皮座椅上睡得香甜,前面的蒋柔也是,倚靠着座椅,阖着眼睛。
  半夜了吧。
  宁静柔软的夏日气息,或许稍有闷热,但是十分安宁美好。
  她一定很累,盛洛一时都不忍心叫她。
  只是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有人在靠近。
 
 
第113章 
  十五岁的那年。
  蒋柔被陆湛骗到了海边。
  他凶神恶煞地逼迫她跟了自己, 用词粗俗不堪, 又霸道嚣张。她还记得那天下了雪, 蓝色的大海上飘着洁白的细雪,纷纷扬扬的。
  她慌乱, 惊恐,对在高中谈恋爱这件事从来没想过。但是心里有一点小甜蜜。她偷偷的,用高傲来掩饰自己的小崇拜,原来那个被父亲称赞的少年,真的会喜欢自己。
  ——明明那么喜欢的人,可是慢慢感觉就不同了。
  他没有给她依赖感,反而天天依赖着她,也失去了那一层亮闪闪的光。
  蒋柔愿意再经历一遍痛苦压抑的高三, 经历紧张迫人的高考,只要能回到高一那年,再经历一遍。虽然她知道随着时间陆湛还是会变成今天这样, 不会让自己崇拜, 像个玩世不恭的孩子, 需要自己的照顾和关心, 会慢慢堕落懒散,但是她也想再重温一次美好。
  喜欢一个人,就像花刚开的时候, 真是最美好的时间了。
  蒋柔倚靠在座位。
  好像真的梦到了那一天。
  少年坐在自己身侧,嘴角含着笑,又讨好又飞扬跋扈却又神采奕奕, 充满了追求梦想的朝气蓬勃。
  学生时代真好啊。
  盛洛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她还是倚靠在座位上,但是笑容那么漂亮,那么幸福,那么宁静,好像脸上都有一层。他将车窗开了一条缝隙,夏日的车内太过闷热,有微风吹进来。他伸出手指,忍不住想要去抚摸她的发丝。
  这时,有一道高大的人影从车子旁边掠过。
  盛洛察觉到什么,猛的顿住。
  陆湛也不会注意到路边的这辆破车,他时间太太太紧迫,擦肩而过,似乎察觉到异样的视线。
  陆湛以为自己被人认出来,单手将帽子往下扯,拧紧眉心厌烦地瞥了一眼,旋即怔住。
  他是昨天早上看见留言后离开的,谁知道丹麦的比赛要拖上几天,他记得最长的比赛能因天气原因,风大/风小,延迟半个月都有,还有的甚至直接结束,干脆选取前七轮的成绩,帆船比赛的不稳定性太多了。
  坐了整整一天的飞机,陆湛现在心情暴躁至极,或许,他真的应该弃赛再离开吧。
  每年比赛,弃赛得也不少。
  他回忆昨天的留言,一点都不知道蒋柔会出这样的事情。
  同样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辆破旧的桑塔纳里看见她被一个温柔的男人注视着。
  一瞬间,所有的怒火都窜上来,陆湛又倦怠又厌烦,神色暴戾冷厉,唇角绷紧,浓黑的眉毛压得很低。丹麦比这里稍凉,他身上还是一件薄薄的连帽衫,他将帽子扯下来,眼角冒着火光,朝他们快速走去。
  盛洛揉了揉眉心,知道男孩强忍的火气,刚要解释,
  “你…”
  他话音刚出,陆湛攥紧的拳头突然砸到他的左车窗上,咚咚咚,用力敲击,玻璃都跟着发出抖动,冷声说:“下车。”
  “下、车!”
  “操你妈的,赶紧下车!”
  耐心有限,声音一下比一下狠。
  车内的蒋柔被这沉重的敲击声吵醒了,先是打了个哆嗦,逐渐转醒,迷迷蒙蒙地望着这一切,疲倦地揉了揉头发,又搓搓眼睛。
  “这是…”附近的街道她都认了出来,迷糊地说:“呃、到我家了?谢谢,我妹呢……?“
  她话刚刚说完,耳边一声玻璃炸裂的剧烈声,七八块玻璃渣子飞溅进来,哗得落在她身上。她听见盛洛发出一声“小心!”
  车窗玻璃被砸碎了。
  老旧的小区灯光昏沉地透过玻璃,穿过几道锋利的玻璃边缘。
  “怎么回事?”
  蒋柔一时间被震惊了,虽然盛洛挡在她身前,但还是有几小片玻璃落在她的身上,她也顾不得自己,立刻担心地扭过头,看见后面的蒋帆已经抱着毯子坐了起来,小脸煞白煞白。
  但好在她什么事都没有。
  “姐姐…”后座的小蒋帆恐惧地叫着。
  “你没事吧?”蒋柔快速将腿上的玻璃渣子捡起来,眯着眼往外看。
  ……陆湛?陆湛?他怎么会在这里。
  “没、没有。”
  “你要干什么!?”那头的盛洛已忍无可忍,拉开车门下车。
  “我要干什么?”年轻男人冷笑一声,高挺的鼻翼微微翕动,漆黑暗沉的眼睛流露出一丝血光,“让你离她远点,你他妈听不懂吗?”
  盛洛毫不客气说:“那你有话不能好好说?”
  蒋柔已经拉开另一边车门,抱起惊惧的妹妹,轻声抚慰:“不怕,是小陆哥哥,你认识的。”
  蒋帆对经常来家里的陆湛很熟悉,她也很喜欢这个帅气的大哥哥,刚才的恐惧减弱些,从毛毯里探出一个脑袋,朝车的另一侧看去,“是小陆哥哥?”
  “嗯,是他,不怕啊,没事的。姐姐这就先把你送上去。”她安抚着妹妹,又怕妹妹被风吹得生病,轻声哄着。一抬眼看见,现两个男人还在对峙。
  盛洛试图和暴躁陆讲道理,但是后者显然没有耐心,大手一拎,直接揪起盛洛的领子按在车上,“好好说?谁他妈跟你好好说?我女朋友为什么在你车上?上次老子是不是警告过你了?”
  陆湛眼角猩红,神色凶悍,说着就要扬起一拳。
  蒋柔惊愕张开嘴,她的大脑混沌一团,这几天经历得事情太多了,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刚要迟钝开口,一声小奶音传来:
  “小陆哥哥打架了!!!“声音里居然还有着小小的兴奋。
  “小陆哥哥流血了!姐姐!!”
  现在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陆湛的拳头卡在空中,他这才注意到小娃娃蒋帆。
  一阵柔和的微风涌过,将血腥气吹进蒋柔的鼻尖。刚才陆湛位于阴影中,现在蒋柔才能够看清楚。
  陆湛受伤了。
  滴滴答答的血迹顺着他粗糙的手背滚了下来,凸起的关节都是猩红血迹,隐约还有碎片的玻璃渣。
  “天哪,陆湛!你怎么能受伤啊!!?”
  蒋柔彻底被吓到了,也彻底清醒过来。
  陆湛出现在这里?
  他不在丹麦的赛场。
  他还要打人?
  他还在比赛期间让自己受了伤、留了血?!
  他脑子有病吧。
  太多问题都钻进蒋柔的脑海里。
  震惊中,蒋柔将小妹妹放到了地上,嘴唇翕动,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蒋帆搓搓眼睛,将毛毯丢到车里,非常自觉地迈着小腿哒哒哒跑到了陆湛身边。
  “小陆哥哥。”小姑娘声音充满担心,“姐姐你快来呀!你的小陆哥哥受伤了!!”
  “……”
  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好像夜风一时间都变得温和些许。
  陆湛就算脾气再大,也不可能当着小孩子揍人。他缓缓收回手指,冷而阴沉地瞪着盛洛,几滴血迹落在陈旧的地砖上,蔓延进缝隙。
  “小陆哥哥…”
  “我没事。”
  他蹲下来,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对小小的蒋帆说,然后抬起眼睛,目光忍不住地掠过蒋柔。
  蒋柔也在看他,没来得及收回视线,满眼都是焦急和关心。
  陆湛对上她充满关切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在丹麦受的所有屈辱和委屈,还有看见她坐在别的男人车上的愤怒,慢慢得都平复了下来。
  “姐姐!”
  “小陆哥哥还在流血呀!”
  “哥哥会不会死啊!”
  “不会的。”蒋柔也蹲了下来,拉住蒋帆的手,安慰着吵吵闹闹的妹妹。
  陆湛也蹲在地上,抬起脖颈,没有起来。
  两个大人都蹲在小女孩前。
  盛洛看着他们的倒影,眉梢挑了挑,目光顺着影子落在他们身上,若有所思。
  陆湛明明跟这对姐妹的生活截然不同,他的衣服、打扮、气质都不同,他虽然风尘仆仆,黑发略乱,下颌也有了青色胡茬,有些狼狈和落拓,但看上去依旧英俊且富有。
  就不像是一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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