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烦躁地想着补考的事情,病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蒋海国轻手轻脚走进来,看见女儿醒了,长长地吁出口气,“柔柔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好些吗?”
“还好。”一开口,声音嘶哑,头晕脑胀。
蒋海国摸了摸她额头,“你下午发烧了,三十九度多,一下午都在说胡话。”
蒋柔眨了眨眼睛,她倒没想到自己这么严重。
“还好现在降下来了。”
蒋海国叹口气,看着女儿毫无血色的小脸,声音低沉下来,粗大的手捂着额头:“唉,说来说去,这事都是爸爸不好。”
“啊?”
“爸爸明知道你身体弱,你不喜欢运动,还逼着你去练帆板,天天给你那么大压力,弄得你不得不去参加比赛,结果遇到这样的事情,连期中考都考不了……”
他越说越自责,哑着喉咙:“你妈说的没错,是我太自私。”
“这事我也有错。”
蒋柔咳嗽几声,轻声说:“爸,这不关你事的,是我一个同学…”
听她提及“同学”,蒋海国猛地站起来,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现在的小姑娘真是恶毒!!”
他大手搭在蒋柔肩头有力地拍了拍:“柔柔你放心,爸爸现在虽然不怎么中用,但是以前的队友师弟还是有的,有好几个都在帆船协会,爸爸这就去联系他们!让那小姑娘再不能参加比赛!”
蒋柔被盛怒的父亲吓了一跳,睁大眼睛。
心底好像有暖流缓缓流过。
“这样不公平的事情!这样龌龊的手段!!还是个中学生!!”
蒋海国和高天远性格完全不同,他虽然也是老师,但是嫉恶如仇。他一来为女儿出气,二来也气这种极不公平的比赛手段。
“大晚上的你咧咧什么呢,满走廊都是你的声音?”叶莺皱着眉走了进来,将手里的保温饭盒放到桌上,口吻冷淡:“柔柔在生病,你不知道么?”
“妈…”
蒋柔冲母亲摇了摇头,自红岛的事情后,叶莺就对蒋海国很是不满,态度一直也不好。
蒋海国反应过来,尴尬地摸了摸板寸,“没注意么,对不起柔柔。”
“没事的,爸。”
叶莺横他一眼,坐到蒋柔身边,将床摇了上去,饭盒打开,顿时一股家常菜的香气扑鼻而来。
饭菜做得营养又清淡,叶莺用勺子舀了一勺红豆粥,“来,先喝点粥。”
蒋柔虽然很饿,但实在没什么胃口,她浑身都疼,尤其是小腹和后腰,疼得厉害,双手捂着腹部,勉强吞下。
叶莺喂了一会,见女儿实在是吃不下,心疼地看了她几秒,“吃不下就别吃了。”
“嗯。”
蒋柔窝进温暖的棉被里,感觉好一些。
“我和你爸出去说点事,你快睡一会吧,好好养养身体,什么都别去想。”叶莺无奈地将饭盒收好,帮她掖了掖被角。
“妈。”蒋柔想起一事。
“嗯?”
“是谁送我过来的?”蒋柔攥紧床单,又觉得这个问题不妥,“是…”
“是你那个男同学,陆湛,他一会应该会来看你。”
“哦。”
母亲态度很自然很温和,并没有别的意思,蒋柔心里稍安。
也不知道为什么,提到陆湛,她就是有一点点心虚。
叶莺走后没多久,蒋柔原是想等等他来的,可是迷迷糊糊间又睡了过去。
等她再度清醒时,墙上钟表的指针刚刚指到八,她听见门外传来扣扣的敲门声。
“谁?”
蒋柔心脏紧缩,睁大眼睛,其实猜到是谁,一边问,一边坐起来,理了理蓬乱的头发。
“你睡了吗?”
“没有。”
她揉揉眼睛,抬手拨弄着刘海,把病号服的领子整理服帖。
外面停顿了一下,哑着喉咙问:“那我能进来吗?”
“进吧。”
门嘎吱一声,带来走廊的亮光,在地板上拖出斜斜的影子。蒋柔喉咙发紧,抱着膝盖抬起头。
病房很安静,她能听见自己心脏跳动声音。
怦怦怦的。
其实在昏厥前最后的那一刻。
她是有点感觉的。
朦胧中少年健硕的、带着热气的胸膛,有力结实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护着她。
还有灌满鼻腔的他衣服上的味道。
沾染着潮湿的雨水、淡淡的烟草味,浓烈的荷尔蒙气息。
“你好点了吗?”
陆湛坐到她床边,两腿岔开,微微俯下身。
可能是她生病的缘故,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低柔平和,不像往常油腔滑调。
“好点了。”
蒋柔抬起眸。
两人目光撞上,男生眉目漆黑,在昏沉的房间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蒋柔蓦地感觉胸口发紧,好像被抽走了空气。
他们对视两秒钟,又都不太自然地转开。
房间更安静了。
蒋柔手指摩挲着柔软的床单,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好半天,陆湛捻了捻指腹,沉声说:“夏安蕊被学校开除了,过两天等你好些,她会在学校跟你当众道歉。”
“不用的。”她不觉得道歉有什么意义。
陆湛一顿,继续说:“帆板比赛的事情证据不够,所以没办法定罪,但是我们已经向帆板协会提交了证明,因为不公平的比赛,她会被禁赛两年,至于其他的,可能必须要你亲自去跟警察说,当然,私了也可以。”
陆湛说到这,捏了捏拳头,显然是觉得不够。
蒋柔点头,“嗯。”
她轻轻吸了口气,声音柔和:“陆湛,谢谢你。”
“不用。”
说完这一大堆话,两个人都自然许多。
陆湛换了个坐姿,后背松散地倚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手腕搭在大腿的脚踝。
还是这种流里流气的坐姿更适合他,蒋柔看着陆湛,觉得正常了些,她喘了喘气,气氛也缓和下来。
蒋柔抬起小脸,朝他感激地笑了笑。
少女穿着蓝白病号服,眉眼弯弯,苍白的唇掀起一抹弧度。
柔弱得像朵风雨中盛开的花,只让人想紧紧地抱住,护在身后。
陆湛喉结滚动,舌尖舔了舔牙齿,克制住那股强烈的冲动。
“那个,还很疼吗?”陆湛见她一直抱着腹部,低声问。
“挺疼的。”
“怎么才能不疼啊?”他咳嗽两声,看着女孩微微红的脸,也发觉这个问题不太对,可是只能硬着头皮往下问:“我是说,就是以后可以都不疼?”
“可能……嗯,要好好调养吧,就是中药热水什么的。”蒋柔拨弄着头发。
陆湛点了点头,没接话,但是记下了。
“对了陆湛,我今天这样,老程他有说什么吗?补考什么的,他有说吗?”
陆湛不在意这个,说:“我没见着老程,具体不清楚,不过补考什么的你就先别想了,一个期中考试罢了。”
蒋柔皱皱眉,还想再细问,刚一开口,却剧烈咳嗽起来。
她喉咙里像住了一只毛毛虫,干痒难受得厉害。
“咳咳咳…”
水杯在左侧茶几,蒋柔左手还打着吊针,摇摇晃晃地转过身用右手去拿,手指刚触到杯臂时,整只手就被一只大手包住。
陆湛手掌宽大厚实,整个盖过她的手背,温暖体温缓缓流进她指间,两人一起把杯子稳稳地端起。
陆湛跟着起身,弯腰立在她床侧,水杯递到她唇边,“来。”
蒋柔眼睫颤颤,从他手中接过来,慢慢地喝。
“蒋柔。”
“嗯?”
“我想好了。”喝完后,陆湛把杯子重新放回桌上,却没再坐下,双手抄兜,神色微微严肃地立在床尾。
蒋柔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指间不自觉揪紧床单,心脏跳跃得更用力。
“无论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老子都认定你了。”
少年站到台灯的另一侧,只有灯罩投下的暗淡光影,衬得身形高大又利落。他微微偏过头,灯光给他侧脸勾勒出一个边,更显得五官深刻,棱角分明,眼神冷鸷又坚定,说:“老子一定会护好你的。”
蒋柔微微放开床单,掌心一层细密的汗。
她眼里闪着微光,好像松一口气,心脏被某种柔软的情绪包裹,轻咬下唇。
“直到——你某天真觉得烦了,或者有喜欢的人了。”他蹙起眉心,沙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喜提一枚忠心耿耿的骑士。
*
我真是没办法,白天上班,存稿也没了,所有有的时候真的发了才知道有欠缺/问题,只能这样修改补充了。早订的同学有时可以免费获得两千字……嗯,所以大家不要养肥。哎。
第35章
窗外有风,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玻璃窗上淌下一道道水痕。
陆湛屏住呼吸等待,想知道她会回什么。
大概有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蒋柔极轻地“哦”了一声。
陆湛心脏猛地窜到嗓子眼, 喉咙发紧:“你说什么?”
蒋柔手指不自然地勾了勾细软的发梢, 她没再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看了他几秒后垂下目光,转过身去,“我知道了。”
“你…”
“好了陆湛,我要休息了。”她打断他, 重新窝会被窝里, 将棉被一直拉到下颌, “你也回去吧, 晚安。”
静止几秒, 陆湛有些不解:“好吧,晚安。”
他没走,在病房门口静静伫立一会,仔细回味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心脏怦怦怦加速。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很反感的意思!!
陆湛捏了捏拳头, 好像一股沸腾的热流一直从胸口溢满全身,脚步都轻快起来。
陆湛拐了个弯,嘴角含笑往楼下走。
没几步,他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还有两个熟悉的声音,陆湛往楼道瞄了眼,认出是蒋柔的父母一愣。
两个人对话也传过来——
“海国,柔柔真的不能再练帆板,你也听见了医生的说法,柔柔她不是普通的痛经,她这样不爱护自己,每天在冰冷的海里游来游去,子宫内膜异位会更加严重,痛经也会与日俱增,一次比一次疼,到最后她甚至要用止痛剂,严重影响生活,她会受不了的!!”
“我当时就是好好调养了许多年,中药西药一起吃,才有所转好的!”
陆湛顿了顿,他不知道这些——虽然是他将蒋柔送过来的,但是他隐约只知道蒋柔痛经,但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蒋海国的声音低哑,“柔柔真是个有天赋的孩子,一个月,就拿到了第二名,唉,真是,真是的。”
“是比赛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强迫她的,我不会再让她练了,我知道了……”
面对暴怒的妻子和痛苦的女儿,他虽然再痛惜此事,声音里也有无奈和愧疚:“我会让她别再练了,哪怕她想练,也不练了!成吗宝贝?”
叶莺安静下来,“这还差不多。”
陆湛听着,刚才的无名怒火也总算压下去一些。
这时,刚才的啼哭声又大起来,然后是蹬蹬蹬的高跟鞋声。
“老婆?”
叶莺显然余怒未消,高跟鞋声越来越远,“你身上烟味熏到帆帆了,你不用跟过来。”
“啊?”
“别跟过来。”
没多久,楼梯间安静下来。
陆湛往下瞄了一眼,看见蒋海国站在楼梯口的窗前,手搓搓头发,背影落寞黯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陆湛静默几秒,想去宽慰几句,但又觉得这属于人家私事,此刻上前显然也不太合适。
他记下刚才关于蒋柔的病情,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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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安蕊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
蒋柔好一些后,去派出所做了相关笔录,帆板事情证据不足,没有办法;不过夏安蕊虽不满十八岁,但是已满十六周岁,完全可以追究故意轻伤的刑事责任,当然,会从轻或者减轻处罚。
此事也就这么过去,下个周一的升旗仪式前,夏安蕊同她当众道歉,校长也说了退学的处罚决定。
夏安蕊再没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她眼神飘忽、游离、还是不能相信这些事情真的算犯法,震惊又恐惧地同蒋柔道歉。
道完歉后,她就再没有出现过。
有同学说是转学了,还有人说是出国了。
夏安蕊的事情热议了一阵子,学校风气也转好,不良少年们都收敛许多。
过去在操场大厕所抽烟化浓妆照镜子的女生也减少了,这让那些爱在大课间、或者中午出来散步的女生们大大松了一口气——她们再也不用散步时还得跑很远去教学楼里上厕所了。
蒋柔在一个周后的办公室参加了补考,卷子的难度和期中考类似。卷子批出来后,她的成绩相当不错,理化生、语数英都不用提,就连之前的拖后腿的政史地,也有了一个比较大的提高,只是可惜不能参加级部排名。
对此,老程十分痛心,常常念叨着:“要是你参加排名,这次咱们就有三个级部前十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进入十二月后,琴市迎来了第一场初雪,虽然只飘了零星小雪花,但是最低气温跌至零度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