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朗姆酒——乔其紗
时间:2019-03-24 10:10:13

  昏黄的夕阳从走廊尽头映照下来,在大理石瓷砖上拉下长长的影子,洒在单薄的少女身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空气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的气味, 鼻腔发闷。
  手术室门终于打开,蒋海国立刻应了上去。
  “手术很顺利。”医生疲倦地说。
  蒋柔肿胀的眼睛终于亮了几分,“真的吗?”
  “嗯,清清除得很干净,整个过程很顺利,不过具体如何,会不会再复发,以后有没有发炎等等,还需要住院观察一阵。”
  蒋柔松了一口气,捂紧嘴唇,蒋海国说:“那医生,他以后走路、跑步…”
  “肯定一段时间是需要用拐杖的,估计至少要修养一年,然后看患者的情况,能不能适应新骨,会不会复发——只要不复发,能适应,那很正常人区别是不大的。”
  蒋海国说:“他是运动员,会不会有影响啊?”
  “跑步那种吗?那肯定不可能的。”
  “不是,不是跑步。”蒋海国说:“帆板…就是站在板上,类似冲浪,您见过吗?”
  “站在板上……”医生愣了几秒,面色有点为难,说:“这个我不了解,具体看患者的情况,不过如果需要用到膝盖的话,比较困难。”
  蒋海国脸色暗了几分,替陆湛痛心难受。但是总的而言,不用截肢、或者走路一瘸一拐,他的担心也稍稍放下一些。
  蒋柔双手拍着心口,惨白憔悴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她希望陆湛健康,健康,就好了。
  他是不是全国冠军,对她而言,都没有关系,也没有那么重要。
  ……
  陆湛身体底子到底是好,第二天从ICU出来后,他就恢复了大半的元气。只是他左腿一动不能动,导致他翻个身都难,每天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时间特别难熬。
  陆湛手术后,蒋柔也终于能睡一个饱觉,她已经向学校连续请了两天的假,高考迫在眉睫,班主任打过好几个电话,她也不得不去上学了。
  晚自习是九点才下,她心里揣着事情,手里的卷子有点写不下去,在学校待着也是磨时间,干脆早走了一个小时,往医院去。
  夜晚的风粘着青草和花香。
  前几日的樱花还在盛放,小小的,像棉花一样。
  蒋柔走到一半,脚步顿住,低下头,从地上捡了几朵白色的小花,夹进书里。
  蒋柔背着书包先没去医院,而是往住院部外的街巷拐去。
  这两天叶莺给陆湛熬了不少大骨头汤,蒋柔觉得骨头汤是补骨头,但是连着喝也有点腻。医院附近有家鸽子汤店,她昨天打过电话,已经订了一份,说好现在去拿。
  她让老板将汤装进保温饭盒,然后又在外面包了一层布袋,确保不会漏后,提溜在手里匆匆往前走去。
  从店家出来,外面竟下起了零星的小雨。
  蒋柔头发被打湿,她一手拎着汤,一手戴上帽子,仓促地过马路。
  怕汤变冷,她走得匆忙,没注意脚下有个水坑,脚一下子踩空,趔趄了一下。
  马路边刚好一辆车迎着她开来。
  蒋柔迅速躲开,只是这么一晃,手里的饭盒差点摔在地上。
  她吓了一跳,赶紧抱紧。
  耳边嘀嘀两声。
  蒋柔扭过头,看见那辆加长的黑色林肯停下了,车窗摇下,司机戴着整洁的白色手套,礼貌又客气说:“没事吧,小姑娘?”
  蒋柔摇头,拎好袋子,歉意说:“对不起。”
  “没关系的,过马路小心点。”司机温声提醒。
  车窗缓缓升了上去。
  蒋柔一愣,不禁多看了一眼,她平日里很少见到这样奢华的汽车,感觉就跟拍电影似的,但看上去又不像那种假惺惺的租赁婚礼用车。
  她看不清后座的人,只看到车牌号很奇怪。
  像是外籍。
  蒋柔收回目光,没再多想,提着鸽子汤往医院走去,眼角却注意到那辆车竟也往这个方向,似乎是要去停车场。
  *
  此时,住院部的双人病房。
  陆湛的床被摇了上来,他安静地倚靠着枕头,一眼不发。
  漆黑的碎发遮住眼睛,面色没有在蒋柔面前轻松,但还算平和,轻薄的嘴唇抿紧,抱着手臂。
  神色有点淡,还有些许漫不经心。
  他的床头摆着一袋新鲜的红富士苹果,床尾站着一个个头中等,身量魁梧的男人。
  男人正是H大的总教练赵武,他嗓门粗大,面庞略凶,说:“陆湛,这事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单招是我们学校自己的事情,省里管不了的,今年计划这么几个名额,我们说谁上就是谁上!你要是不能接受的话,那就等着普通高考吧,或者明年再来吧!”
  陆湛没说话,视线在别处。
  赵武声音低了些,“你现在腿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我们也说不准,但我愿意冒个险,录取你,你跟着五月份来考文化课就行,高考也不用了!多好!”
  陆湛淡淡地应了一声。
  “但话说回来了——我们录你,如果你能恢复得差不多,进了学校你必须得立刻转项,去跟着我们练帆船。”
  陆湛听见帆船两个字,面色再次沉了下去,神色有几分阴郁。
  他以前只是不喜欢帆船,但是现在,刘成闵就是死于……陆湛一想到帆船,浑身就发冷,内心里渗出一层冷意和恨意。
  很难受。
  赵武人粗心细,说:“你在害怕?”
  “你怕帆船?因为你舅舅?”
  陆湛蹙起眉心,淡漠的神色中透出几分露出凌厉及厌烦的意味。他扭过头,不想回答。
  “孩子,你不能因为私人原因拒绝,你听我说,你特别适合帆船运动,帆板虽然这些年有变化,但是你的身高体重其实都不符合最优人才的标准,你应该也能感觉到。但是帆船就不一样。你太合适了,而且你有天赋,你的舅舅……”
  陆湛冷冷打断:“帆板锦标赛,我成绩还不错,还有这次全运会。”
  赵武激动说:“那是因为你运气好。你每次比赛运气都不错,风向也都挺适合,但是你不可能一直好运,你心知肚明,如果真遇见中小风,你再有经验,那也没有用!”
  “那次省运会——你使出浑身劲头,也超不过那个小个子,叫什么来着——刘什么海?”
  陆湛扬起眉梢,心里不太服气,也有点惊诧。
  高一的省运会,他都快忘了,没想到赵武能把自己记得这么清楚。
  赵武高声说:“187厘米,体重78千克,适合所有帆船级别,激光级,OP极,…无论组委会定成哪个级别,说什么这级别不适合亚洲人,不适合我们中国人……你都能适合,你可以包揽所有冠军!让他们看看!你会像你舅舅一样!不,你会比他更好的!!!”
  陆湛听见“舅舅”两字,心里堵着一口气,脸色愈发暗,声音里透出讽刺意味,说:“我膝盖被挖空了,您不知道吗?”
  赵武说:“我知道,但没关系,你慢慢修养,一切不还是未知数嘛。”
  陆湛骨节敲着床铺,神色有倦怠及不耐烦。
  “陆湛,你知道为什么刘明海那么想练帆船吗?”
  “因为帆船的路更长一些,体力要求没有帆板那么高,更需要动脑和航行经验,你看看你舅舅三十多岁,还可以在海上不间断航行,帆板是做不到的,你年龄一旦大了,就很难说还能有巅峰状态。”
  陆湛一点儿也不想听。
  坐船谁不会?关键是站在海上,迎风破浪,披荆斩棘,随之浪花起伏,控制帆板,比冲浪有趣,比帆船危险刺激,那才是竞技运动的乐趣所在。
  他不可能为一个大学放弃自己。
  陆湛闭上眼睛,说:“对不起教练,我累了。”
  赵武粗声粗气,说:“你好好考虑!我希望你不是因为你舅舅去世而怕了,有了什么狗屁阴影——”
  “和这个无关!”陆湛已经烦了。
  赵武还想说什么,病房门再度打开。
  一个年轻小护士说:“不好意思先生,病人该休息了。”
  陆湛双指捏着太阳穴,低着头,神色厌烦。
  赵武看了看时间,也不好再说什么,他转过身,看见护士身后还站着两个男人。
  为首那人逆光而立,身型高大挺拔,气度不凡,穿着工整笔挺的西服,裤管笔直,看不清面孔。
  后面的人矮矮胖胖,面相倒很和蔼,也穿着西装。
  赵武奇怪地看了一眼,走出病房后,又注意到病房门口站着两个年轻男人,神色肃然,跟两保镖似的,在这医院中异常扎眼。
  赵武隐隐感到异样,但是也没多留。
  病房里安静几秒。
  赵武的话让陆湛心烦意乱。
  陆湛脖颈往后仰了仰,越想越烦躁,内心涌上无名的愤怒,不甘,他明明帆板成绩那么好?什么叫做他不适合?
  还有他怎么就怕了?
  他很想现在就去比赛,亚运会,奥运会,得出一堆金牌来让这个中年男人看看,但是他想到自己的腿,心里又很气恼。这是这么几天来,陆湛第一次有极端的负面情绪。
  陆湛胡思乱想一通,这才发觉病房的氛围不对。
  他抬起头,身体僵硬。
  室内安静了一瞬,又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陆湛不敢置信。
  他呆了几秒,喉咙如被梗塞,揉揉眼睛,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嗬了一声,看了眼窗外,这才重新转回去。
  是真的。
  不是幻觉。
  陆湛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僵在那里。
  渐渐,眉眼间浮上阴鸷的戾气,手指攥成拳。
  “少爷…”
  半晌,矮胖的男人先开了口。
  他话还未说完,陆湛身上戾气更重,嘴角嘲讽勾起,突然拎起桌上的苹果,朝为首的男人掷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放假了!!感动!!
 
 
第73章 
  蒋柔护着鸽子汤从拥挤的电梯出来, 陆湛的病房位于住院部的顶层,电梯外两三个人正在等候。蒋柔提着汤走过去后,猛然回过头, 看见电梯门缓缓关闭。
  里面有个很眼熟的中年男人, 蒋柔余光略过他, 微一愣, 回想了一下,好像是H大教练。
  ——他来这里干什么?
  蒋柔扬了扬眉毛,心里一会是担心单招的事情,一会又想是不是陆湛的事有转机, 惴惴不安往病房走。
  没走两步, 蒋柔再次站住。
  这个架势…她望着门口的两个年轻男人, 愣了愣, 他们是保镖吗?可是陆湛门口怎么会有保镖?蒋柔越想越不明白, 抬腿往里走,被他们拦下,“不好意思小姐,您稍等一下。”
  蒋柔困惑问:“你们是谁?”
  男人没回答,只是露出一个歉意的表情。
  “我是他同学, 也是他朋友。”
  男人说:“抱歉, 无论您是谁,都要稍等一会。”
  病房门是关着的,蒋柔无可奈何,只能站在一边。
  老百姓住的普通医院, 隔音效果并不怎么好,蒋柔听着听着,蓦地攥紧饭盒的布袋子。
  一门之内,陆湛坐了起来,手术完三天,加上刚才持续许久的谈话,他脸色很倦怠,短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灰色阴影,眼尾微勾,挑出几分凉薄的寒意。
  他斜靠在墙壁,声音凛冽:“滚,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帮助。”
  对面的男人没有生气,也没有太多表情,只伸手拨去衣服上的灰尘,说:“陆湛,不要任性。”
  “滚,你他妈听不懂是吧?!”陆湛粗声骂道。
  男人退了一步,依旧挺拔站立,矜贵优雅,只是眼底有对自己孩子的失望。
  旁边的福叔脸色微变,将红富士一只只捡起来,无奈说:“少爷,老爷也是为你好啊,其实你在美国的时候老爷就知道了你的事情,但那时候太不巧,我们刚好在爱丁堡,等我们忙完飞到夏威夷的时候,你已经回国了。”
  “你们都耳朵聋是吧?”陆湛抬高声音,浓眉紧蹙,手掌攥成拳头。
  陆青山走到床前,上下打量着眼底覆着冷霜的少年,轻声说:“我答应过刘先生,不会干涉你;但是也答应过他,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必须来帮助你。”
  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面容显得那么年轻,像一泓山崖中的清泉,苍老又平静。
  “那你走啊,我不需要帮助。”
  陆青山看着他的腿,说:“不需要吗?作为学生,高考失利,作为运动员,你膝盖受伤。刘先生又离世,只留下你一个人。陆湛,你不可能永远住在你小朋友的家里吧?你现在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办,不对吗?”
  陆湛说:“我可以搬回涵海山庄。”
  刘成闵财产虽然捐了一部分,但剩下的也足够丰厚——几千万理财资金,几套别墅,市区里的公寓,以及国内外投资的房产。刘成闵早将陆湛看成自己的孩子,为他准备好一切。
  陆青山:“国内的高考我也了解,如果你不走体育应该是上不了什么大学。你没文化,没学历,只一张高中毕业证,你能干什么呢?”
  他慢条斯理说:“不过想想靠亲人的遗产生活,也是很不错吧?”
  陆湛咬紧下颌,再忍无可忍,“关你屁事!老子就是捡垃圾也不要你管!”
  陆青山沉默了一会。
  “你真会去捡垃圾么?捡垃圾人家也是靠自己双手挣钱——而你,肯定连一份普通工作都不会做。”
  “关、你、屁、事。”
  陆湛咬牙切齿,此时此刻,根本不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跟我去美国,你的左腿慢慢调养,这不是问题,我会找家庭老师给你补语言、补课,你看看你喜欢什么?金融?外贸?或者…体育管理?体育教育?你重新选择,花上几年时间也没有关系,找对正确的方向,申请一所好的大学,你还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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