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皇帝的白月光——江山微雨
时间:2019-03-24 10:11:32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特有的气味,潮湿又清新。天黑下来,路灯洒下昏黄的光,小区的夜晚静谧安宁。
  隔壁的窗帘开着,房间里灯光明亮。
  没有人在。
  他仰起头,看了眼乌云散开后,露出的一弯明月。
  前世,江晚晴死后,夜深难眠时,他总会想起那一幕。
  猩红的血从她唇角不断溢出,无论如何都擦不干净,她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看着他的眼眸,闪着泪光。
  她说,凌昭,如有来生……
  他没给她说完的机会。
  很多年过去,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个错误的决定,也许是他一生的败笔。
  因为,他用了整整后半辈子人生,苦苦思索,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然而上穷碧落下黄泉,注定余生不得答案。
  ——如有来生,我们重新开始。
  ——如有来生,但愿从未遇见。
  到底是什么。
  他曾那么肯定她爱他,结果被告知只是一场骗局。
  他所有的优柔寡断,因此而起。
  凌昭拧眉,双手无意识地伸进口袋,左手触到一枚硬币。
  这是身体原主的习惯。
  林昭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就会抛硬币决定。
  凌昭迟疑片刻,望了眼隔壁灯火通明、空荡荡的房间,将硬币高高抛起,然后立刻接住,盖上。
  正面是缘定来生,反面是再抛一遍。
  他抬起手,看了一眼,皱眉。
  是反面。这种碰运气的东西,果然信不得。
  他又抛了几次,每次都是反面,直到旁边传来奶声奶气的询问:“你在想今晚吃什么东西吗?”
  凌昭看了过去。
  那孩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说:“正面是儿童牛排和酸奶,反面是炸鸡可乐。”
  凌昭收起硬币。
  他在大夏活了七十多年,死后来到这里,这孩子还是五、六岁的模样,除了体态更富贵之外,根本瞧不出变化。
  福娃手里拿着个平板pad,正在玩益智类游戏,又说:“我昨天就是这么决定的,抛硬币是反面,我吃了炸鸡。”
  凌昭淡淡问:“你整天只想着吃?”
  福娃惊讶地摇头:“当然不是。还想着玩,还想着姐姐。”
  凌昭颇不认同:“不学无术。”
  福娃放下平板,气鼓鼓的:“你才是不学无术的坏哥哥。我告诉你,我可聪明了,我背的诗比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多,就是数学和ABC差了点,但是有姐姐教我,我很快会比所有人都厉害,老师都说我是小神童。”
  凌昭看他一眼,嗤了声:“就凭你。”
  福娃生气了,跺了跺脚:“你放肆。你、你瞧不起我!”他背着小手转了两圈,瞪着他:“你别看我小,我告诉你,我的见识比你多。这里——”他用胖胖的手指,指住自己的胸口:“这里装着一个成熟沧桑的灵魂。”
  凌昭挑眉:“你几岁?”
  福娃脱口答道:“虚岁六岁,实岁五岁。”他反应过来,气道:“我都说了!你别看我小,我……我是见过世面的人。你不懂的,不信你问我姐姐——”
  “你姐姐呢?”
  福娃停下来,不走了,神情有些沮丧:“姐姐淋雨,妈妈说了她几句,她哭了……她说不是因为妈妈骂她才哭的。”
  他叹了口气,低着头:“其实姐姐以前很少哭,只有想家了才会……到这里以后,我晚上看见她抹眼泪。”
  凌昭一怔。
  福娃抬起头,又瞪他一下:“所以你不要缠着我姐姐啦,她已经很难过了。她不想理你,你从楼上跳下去有什么用?只会摔痛屁股,让你爸爸妈妈难过。”
  就在这时,江晚晴开门进来,环视四周,见福娃在阳台上,忙走过来:“福娃乖,听话,先去我房里待会儿,我等下就去找你。”
  阳台灯光下,少女眼圈微红。
  福娃踮起脚尖,用袖子轻轻擦拭她的脸:“姐姐不哭,福娃在。”
  江晚晴眼神一软:“没哭,进沙子了。”
  她弯下腰,又说了几句,看着他抱着平板离开,乖巧地带上门,这才松口气,拥紧身上披着的长棉袄,转身。
  星空夜色,他的眉眼陌生又熟悉。
  江晚晴着了凉,鼻子有些堵,声音微哑:“这个。”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伸长手臂递过去:“感冒药,你别忘了吃。还有板蓝根,预防的。”
  凌昭接过小瓶子,倒出一粒,咽下。
  江晚晴看着他,蹙起眉:“你吹干头发了吗?怎么看起来还是——”
  凌昭淡声问:“你会用么?”
  江晚晴一愣:“用什么?”
  凌昭伸手,原本想叫她过来,转念一想,还是作罢。他用手撑在阳台上,一个利落的翻身,轻松落地。
  江晚晴见他没事,放下心,又紧张地转头看楼下。
  ……还好,应该没人看见。
  凌昭牵住她的手,只觉得触手冰凉。他皱眉:“进去。”
  室内有地暖,温暖如春。
  凌昭脱下外衣,走进浴室,翻找一会,拿着吹风机出来:“你会用?”
  原来说的这个。
  江晚晴瞄了眼关着的门,到底做贼心虚,生怕爸妈不小心闯进来,撞见多尴尬,怎么都解释不清。于是把门上了锁,接过吹风机,轻声说:“会,我……我帮你。”
  吹风机呜呜的响,吹出的气热烘烘的。
  江晚晴脸上一抹微红,不知热气熏的,亦或是心中五味杂陈所致。
  细白的手指没入他柔软的黑发,细碎且短,轻轻揉两下,暖风一吹,很快就干了,服服帖帖的。
  可心头仍是微微潮湿的热。
  江晚晴把吹风机往旁边一放,心中莫名酸涩,声音更轻:“你不会,我教你……自行车,吹风机,所有对你来说陌生的东西,你……你不要怕。我都会教你。”
  孤身一人在异世的感觉,她清楚。
  形单影只,被陌生人环绕,身边都是无法理解的事情,根本没有安全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乡,做梦都想回家。
  起初几年的煎熬,至今记忆犹新。
  凌昭说:“不怎么喜欢,但也谈不上可怕。”
  江晚晴看着他,想起这几个月,他的行为……跳楼未遂之后,就很淡定了,想必是死了回去的心。
  等等,他跳楼,该不会是为了想回去?
  她思忖了会儿,低声问:“七哥,你上次寻死,是因为想回家吗?”
  凌昭看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
  江晚晴心中有愧,低下头。
  只听他说:“寿终正寝,没太多牵挂。”
  江晚晴沉默一阵,轻轻咳了声,又问:“……你不想留在这里?”
  凌昭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极为平淡:“因为当时不是我。”他看向手足无措的少女,“生而为人,便有必须承担的责任和义务,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寻死。”停顿片刻,语气转冷:“正如你死后,我过的很好,所以不必愧疚。”
  江晚晴抬眸。
  凌昭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我不需要。”
  心口的位置迅速寒冷下去,片刻前还温暖如春,如今已下起霜雪。
  江晚晴惨淡的笑了下:“我知道的。我……”喉咙堵着,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哭一场,她往门口挪动几步,艰涩道:“不打扰你,我先走了。”
  凌昭闭了闭眼,站起来:“这是你家。你去哪里?”
  江晚晴蓦地停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窘迫不已。
  凌昭朝她走过去。
  就是这样的么?
  因为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所以当年,他永远猜不出她的心思,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就像此时此刻,她也不会懂他。
  她不知道她走了以后,到底发生了多少事情。
  这滋味一定不好受。
  风水轮流转,一报还一报。
  ——如果他能更狠心一点,就好了。
  凌昭低叹一声:“想问什么,我告诉你。”
  江晚晴不曾回头,声音紧绷:“我……我可能会哭,不如改天——”
  凌昭拉着她坐在略显拥挤的幼儿沙发上,双臂圈住怀中微微颤动、头都不敢抬的少女:“哭吧。我见过你七窍流血的样子,不怕看见别的。”
  江晚晴:“……”
  何太妃说的对,最后惨死的样子,实在不太雅观……却让他看见了,让他一人独自承受。
  他的怀抱温暖,近在耳边的是熟悉到心痛的心跳声。
  “我爹娘……他们好吗?”
  “很好。你爹七十岁那年,我去看过他。你母亲很惦记你,但膝下有子孙环绕,多少是慰藉。”
  “我妹妹……”
  “嫁给了楚王,一生荣宠不绝。”
  “太后娘娘……”
  “搬去了寿康宫,因病过世,走前,问过你的死因。”
  “我的冬儿和宝儿……”
  “一个跟着小太医过日子去了,回老家开了药铺。一个跟了秦衍之,除了偶尔哭闹逼问你怎么死的以外,还算过得去。”
  ……
  一个个问过去,到了最后,陷入沉默。
  凌昭低头,看向默默流泪,抽纸巾擦拭的人:“还有?”
  江晚晴吸了吸鼻子,鼻音很重:“你、你过的很好,我知道。”
  凌昭沉下脸:“我叫你问。”
  “……”江晚晴不想惹他生气,即便心中惴惴,小小声问了句:“你好吗?”
  凌昭答道:“宣武七年荡平北羌余孽,了我一桩心愿。宣武十三年,南越灭国。自此后,天下归心,盛世长安。”
  就像书中注定的轨迹。
  “第二任太子虚心好学,孝顺恭谨,虽有贪图安逸之嫌,却是可造之材,更从未在大小事项上,有过忤逆之心,远胜过你的便宜儿子。”
  “……”
  他有了太子,也就代表,他如她所愿,三宫六院,雨露均沾。
  这很好。
  本就应该这样。
  他以帝王之尊,立下千古功业,史书留名,供后人瞻仰。
  而站在他身边的,虽不是江雪晴和孟珍儿等人,也会有别人,帝王美人,传为一代佳话。
  她是应该为他高兴的。
  江晚晴手里的纸巾揉成了团:“……那便好。”
  凌昭笑意森冷:“是么?”箍着她腰的手臂紧了紧,他看着她,不放过少女眉眼间一丝一毫的情绪变换,“接着问。”
  江晚晴语气略显消沉:“我想问的都问了——”
  可他不让:“不可能。”
  “……不问。”她咬了咬牙,偏过头,下定决心:“我就是不问。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谢谢你告诉我……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凌昭瞧着好笑,见她当真固执,一声不吭,便挑起眉:“太子进宫的时候,年仅十一岁,因资质出众,被我择中,留了下来。”
  江晚晴呆了三秒钟,愕然抬头。
  凌昭又是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平淡道:“我同你说过,不是你的孩子,便不会是我亲生的——君无戏言。”
  江晚晴一时转不过弯,脱口而出:“我又没让你发誓,你何必……你用了多少打胎药啊。”
  “没有必要。”他沉默下来,似乎不想开口,良久,看过来一眼,目光温度骤降,尽是冰凉的自嘲:“朕会是大夏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一生孤苦无家室的皇帝。”
 
 
第72章 
  深夜。
  墙角的夜光小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芒,令人心安。
  可惜江晚晴心乱如麻,别说是一盏夜明灯,就是一万盏,也理不清纷乱的思绪。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应该,没听错吧。
  他说的是,一生孤苦无家室。
  难道……他一辈子身边都没人?
  不、不太可能吧。
  他提过宣武七年,宣武十三年,那就是说,他起码活了四十多岁,又说他是寿终正寝的,估计五十岁左右?
  孤苦一世,那不就是说,他至死都是……
  江晚晴睁开眼,坐了起来。
  睡不着。
  手机按亮了又熄灭。
  深夜十二点半。
  刚才,凌昭说完那句话,她脑子死机了一会儿,反应不过来,等到想开口询问,外头响起脚步声。
  江元毅敲了敲门:“晚晚,福娃说,你妈把你说哭了?有什么委屈跟爸爸说,爸爸替你出头——”
  她吓的半死,忙不迭的催凌昭翻阳台走人。
  临走前,他回头,抬手捏她的脸颊,又搓扁捏圆蹂躏一会,对着她惊愕不解的目光,皱眉低语:“……不解气。”
  然后翻身过去,径直进了房间。
  该不会,是真的?
  当初,他在北地守身如玉七年,已经足够惊悚,说出去都没人信。这孤家寡人了一辈子,活了五十岁还是个……也不知后世会怎么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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