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欺君罔上
因为殿试的题目都是皇上自己想的, 在考试之前都不会见诸于笔端, 考试之时也是在大殿之中当场说上几遍, 最大限度地杜绝了泄题的可能性,所以一般而言殿试时候写的这篇文章最见真章,也最能区分天才和庸才。
皇上在殿试之上的考题内容从古到今五花八门, 可以考经义, 也可以考时策,甚至可以考对历史上某件事、某个人物的评价等等,端看皇上当时心情如何。而且每次殿试过后流传出来的题目都不会是完整的, 都只有一个大概,所以猜题很难。
但是这也并不代表着猜题是不可能的。对于世家大族来说,他们有着严密的关系网和情报网, 若是能买通皇帝身边的嫔妃或者太监,得知皇上最近看了些什么书, 说了些什么话, 关注些什么方面的事情,还是有可能猜中的。比如说前朝, 就有好多届的科举殿试题目还未公布就已经被世家大族们摸清楚了。
但是大晏朝立国三十多年来,皇上一般对自己身边的人还是管得很严的,再加上皇帝有些时候会故意做一些迷惑世家大族的事情, 所以凭借这些线索来猜中殿试题目的人简直少之又少。
只是历年来却还是有人能猜中殿试的题目,因为天下从来不会缺少聪明人。一般殿试不管是披了经义的皮,或者是披了历史的皮, 皇上最想知道的总是时策,面对一个具体的问题,若是你来做官,你会如何做?
边西省位于北边,处于黄河经过的流域,而治理黄河问题一直以来都是千古难题,基本上每年黄河都会在某处决堤,造成灾害,所以这样的“治河题”非常有可能考。蔡思瑾就是结合前世听闻的消息,再结合现实生活反推,告诉了张思晨自己的这个“猜测”,张思晨深以为然,也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
再者,吏治的问题也是常考常新的问题,如何治理大晏朝的官吏,如何防止腐败现象发生,如何能真正做到“河清海晏”、四海承平,也是每一代帝王和臣子们会思考的问题。
第三,就是经济问题,如何对百姓征收税赋?征收税赋少了,国弱不足以御外敌,征收税赋多了,民弱不足以抗天灾。还有中央与地方的关系,税赋如何经过地方的层层收取进入国库,是否会在中途被层层盘剥等等。所以这个问题也是常考常新。
考试前,蔡思瑾和张思晨二人商议后觉得这三个题目考中的可能性最大,自然也就围绕着这三个方面分别查阅资料、作文准备。其他人也不会是傻子,不会想不到这些点,只要是真正的有才之士,真正有社会责任感的“官员预备役人才”,自然都是深入地思索过这些问题的。
所以蔡思瑾之前查阅过治河的资料,准备过这方面的八股文,其他人也猜到了这样的题目或者思路,进行过相应的准备,只不过他们准备得泛泛,不像蔡思瑾这般笃定,需要花一点儿时间把这些内容从脑海之中调出来而已。所以,从“猜题”这个角度来看,蔡思瑾并不算是有优势的,在他奋笔疾书后不久,其他的贡士们也都做好准备开始答题了。
蔡思瑾真正的杀手锏在于——他是重生的,他知道大晏朝在未来几十年之内如何治理黄河才是有效的!
目前当权的是沈相,治河的方式和他本人的观念相同,就是不断将河道加宽、加高、加固,以免河水决堤,造成损害。但是这样的方式未免太过于劳民伤财,而且若是当地的县令修理河道不力,很有可能造成黄河在该县内决堤,哀鸿遍野、饥民无数。
日后沈相倒台,继任的人在治理黄河的时候提出了另外的一种思路——缩紧河道、加入清水如河,使得河道“自浚”。事实证明,这样的方法是有用的!当时有御史提出的这个思路被内阁首辅采纳,然后新设置了一个“监河御史”的职务给他,几十年来一直让他以这样的方式来治河:由“监河御史”全权负责修河大事,地方各县根据御史提出的要求出钱、出人,这样一来就保证了整个工程的延续性,使得黄河从上游至下游的工程质量都有了保障。
同时在河道上留有缺口,在缺口之后修建一个或者几个“含水湖”,再修建两、三道“遥堤”。若是遇到此河段水大,由总理河道的御史掌管时机主动开闸泄洪,将洪水泻入第一个“含水湖”之中,减缓其来势。若是洪水还继续肆虐,再开第二道口,泻入第二道堤坝后的第二层“含水湖”......以此类推,不是绝对的“堵河”,而是重在疏通。
蔡思瑾在自己的殿试文章之中提出了三点:一是堵不如疏,从古到今都在治水,都在讲大禹治水的传说,我们其实都知道“堵不如疏”的,那么在具体治理大晏朝如今的黄河问题上,也是这样的原则,与其年复一年拓宽河道、加固河堤,想着把水“堵住”,不如“建堤束水,以水攻沙”,再主动地开口,疏通河道。
二是一定要改地方分段负责黄河堤坝的现存状态。现在这样分段治理,每一个县的堤坝规格和质量其实都不够统一,若是该县的堤坝决口,造成该县灾情,其实并不一定是该县县令修河不利,有些时候会是上游砍树或者修堤不够好,导致大量泥沙卷入下游,或者是下游的县觉得此番水患抵挡不住,使坏让人扒了上游河堤的口子......凡此种种,若是没有一个人总管河道,难以区分责任。
蔡思瑾想了又想之后,还是将前世里“监河御史”这个职务直接提前提出来了。
三是修理河堤是整个大晏朝的事情,并不是黄河经过的某个县城的事情,不能把修筑堤坝的所有费用都全部摊到那个县城之内,还不如由中央从国库之中统一拨付,让监河御史拿着银子到地方上去抽调民夫修理河道为宜。
但是为了避免日后户部使绊子,不及时拨付这部分费用,耽误河工,蔡思瑾想了想之后又改了自己最初的想法,还是中央和地方各自拨付一半的费用为宜。地方各县再穷,那段河道毕竟是在它境内,若是决堤会影响该县数以万计的民生的,他们不会像户部那些人一样漠不关心,基本不会敢拖欠修河的银子的。
蔡思瑾打完草稿之后发动“妙笔生花”技能再改了一遍自己的草稿,然后就认真誊抄在答卷上。他心中对这份答卷很满意,他知道自己的“妙笔生花”技能之中有一个作用,就是让答案非常符合出题人的心意。他并不知道前一次因为这个功能被坑了一把,这一次也喜滋滋地等着这个功能发挥作用呢。
在殿试之中,皇帝是会从龙椅上走下来巡视一圈的,但是一般而言并不会在哪个学子面前站立太久的时间。一来避免影响该学子考试的心情以及发挥,二来也免得自己的喜好被人猜中,圣心就是要“难测”才能对众臣僚形成威慑,一个皇帝若是种种心思都被臣下猜中了摸透了,也就难以管好这个国家了。
因此,虽然他在经过蔡思瑾的案桌的时候瞟到了蔡思瑾草稿上“建堤束水、以水攻沙”以及“含水湖”“遥堤”等重要字样,心中一震,非常感兴趣。但是却也面色不动,并未在蔡思瑾案桌前停留太久,而是径自往前行去,只是心中记住了蔡思瑾的桌号、名字,准备到时候好好看看蔡思瑾的卷纸。
大晏朝开国至今都是有“成例”的,每届科举会试之中取前100名,赐为“贡士”,然后在殿试之中评出前三名赐为“一甲进士”,第四至三十三名赐为“二甲进士”,之后全部赐为“三甲同进士”。因为当科某些学子担心自己学识不足,不愿意落入三甲,所以考中贡士之后可能不参加当年的科举考试,而是会往后延三年,所以每年三甲同进士的数量是不一样的。
而每年参加考试的贡士基本上都在一百个上下,皇上自然是不可能有时间看完这一百份试卷的。一般情况下,都是由礼部侍郎、丞相、文渊阁大学士三人、以及其他被皇上任命参与殿试的官员作为“初筛”的考官,对这一百分试卷进行综合评判,然后选出大家公认的前十名的试卷给皇上御览,最后确定前十名的名次。
此番皇帝看了几份卷纸之后,觉得写得都不错,看得出来考试人员的个人素质和学识都不错,但是比起他殿试时候扫过一眼的蔡思瑾的卷纸来说,还是远远不如的。
但是怀着期待的心情翻阅完了十分卷纸,竟然都没有见到蔡思瑾的试卷,皇帝不禁感到勃然大怒,一摔杯子怒斥道:“这就是你们选出来的十分考卷?为何不见会试第三名的卷纸?难道你们自己评选出来的会试第三名,在殿试里竟然连前十就进不了了吗?难不成尔等竟然敢上下其手,在殿试之中作假,岂不是欺君!”
天子一怒、伏尸百里。
皇上这一摔杯子,下面的臣子自然吓得赶紧跪下了。沈相跪下之后赶紧出言解释道:“启禀圣上,会试第三名蔡思瑾的试卷之中胡言乱语、妄议朝政,被臣等一干考官均评为下等,打入了三甲之列,自然未能陈列御前。千百年来,会试名次极高,殿试落入三甲的先例也不是没有,臣等并未欺君罔上!”
第55章 得中探花
皇上听了沈相的话之后并未言语, 而是目光转向了其他人。
沈相虽然低头不语, 但是心中却有些笃定其他人是不会再说话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在整个朝廷之中还是“一言堂”, 即便在阅卷的时候会有不同的声音、不同的意见,但是在面对皇上的时候, 只有他这一个声音。这些不仅仅是他作为丞相的自信,也有他作为太子舅舅的原因。
现在皇上已经五十三岁了, 年过半百了!先皇去世的时候也就差不多五十多岁。而太子殿下现在才二十六岁, 要站在哪一边,大家是时候认清楚了。到底是选一个日薄西山的皇帝,还是选一个有着无限可能的太子殿下, 他觉得这个题目一点儿都不难,大家肯定都会做出明智的选择的。
所以近些年来沈相已经越来越嚣张了,虽然他自己也已经63岁了,可是他们沈家人一般都是挺长寿的, 基本上都能活到八十的,他的好日子还正长着呢。而太子殿下也在他的支持下传出了好多“贤名”以及“有贤德”的事迹, 在天下人心中的声望很高, 他觉得皇上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动他,不会动太子殿下的。
别说是他将这么一个小小贡生的名次从一甲扔到了三甲去,便是再做的过分些,也不会有人敢言语,皇上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的!
皇上的目光扫到到了文渊阁大学士韩国柱那里之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韩国柱被盯得一脑门儿地汗, 他心中咯噔一下,想到了之前一段时间皇上单独召见自己的时候明里暗里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表达出来的那些的意思,难不成现在就是发动的时机了?韩国柱忍不住抬头看了皇上一眼,确定一下现在这个状况不是一个开口的好时机。
皇上微不可见地对他点了点头,由于所有人都跪地、不敢直视龙颜,所以并未有其他人发现这个轻微的举动。一旁站立的太监等人心中自然是门儿清的,但是现在能跟着皇上的人都是皇上的心腹,自然是视若无睹,也不会将这个事情说出去的。
韩国柱得了皇上这个暗示之后,心中大定,立即挺起胸膛义正辞严地说道:“皇上,臣有本奏!那学子蔡思瑾的文章乃是字字珠玑,鞭辟入里,得到了我们一众考官的公认!这样的文章即便不入一甲,至少也是二甲前列的!可是沈相竟然将其打入三甲之列,实在是欺君罔上!”
沈朝炎闻言大惊,皱眉看着韩国柱,心中暗暗寻思着:“韩国柱这个老贼今天难道吃错药了?竟然敢这样和自己对着来?难道不怕自己的报复吗?这么多年来,和自己作对的人可没有一个能得到好下场的!”
他立即说道:“皇上,韩国柱此言乃是污蔑!老臣的忠心可昭日月,不怕此等诋毁!”他一点儿都不怕皇上会采信韩国柱的话,皇上只不过是坐在龙椅上的傀儡罢了,若是离了他,朝廷怎么还可能正常运转?之前也不是没有一些不会看人脸色的人在皇上面前参他一本,可是每次都被皇上驳回去了,他相信这一次也会一样的。
没有想到皇上这一次却并没有按照以往的惯例将参他的人驳回去,而是说道:“既然两位爱卿各执一词,那么将蔡思瑾的试卷拿给给朕一观,不就什么事情都清楚了吗?”
沈朝炎大惊,这次批卷有七个考官,每个考官都用不同颜色的笔做批注,若是觉得文章好,会画一个圈,若是觉得尚可便会画一个三角形,若是觉得差就会画一个×,一般而言五个圈的试卷都很难得,呈到御前的前十份卷纸之中,张思晨和姜立超的是七个圈的,之后就是六个圈甚至还有五个圈的,可是那份蔡思瑾所写被他打落到三甲的卷纸上面可是有六个圈呢!除了他一人之外,其他人都是画了圈的!
沈朝炎张嘴想要制止皇上的这个提议,可是他却完全没有立场啊!现在殿试的成绩还没有最终确定,他不可能告诉皇上蔡思瑾的卷纸找不着了。而试卷上大家的批注白纸黑字写在那里,他临时想要更改也不可能啦!
不多时,便有太监将蔡思瑾的试卷拿了出来,皇上抬头先看了一下试卷上的六个圈和一个×,心中暗笑,这个蔡思瑾也算是极有运道了,他的卷纸一定是先被别人批改、最后才传到沈朝炎那里被画了一个×的。若是他运气不好,第一个批卷的考官遇到沈朝炎的话,说不准试卷上的成绩就是七个×了。
皇上看了这个成绩之后,盯着沈朝炎看了一眼,他心中有些得意地发现,一向在朝廷上呼风唤雨,时不时还会给自己使绊子的沈朝炎此时也瑟瑟发抖。不过他什么也没有说,而是细细看起蔡思瑾的文章来。一边看一边心中暗自叹服——这个蔡思瑾真是一个人才!
联想到自己早就听说过的蔡思瑾的身份,皇上心中愉悦——这就是我要找的人才啊!
皇上这种一言不发的举动让沈朝炎心中的石头落地,他心中暗自鄙视皇上还是那个需要依靠他治国的傀儡,即便看到了自己所作所为还是不敢吭声。他甚至又觉得皇上绝不会因为这件事处罚自己,也不敢!
殊不知皇上心中早就把处理他当做一个必定的选项了,只是在烦恼该如何确定此次科举的名次而已。
按理说,皇上心中最满意的是蔡思瑾的文章,最看重的也是蔡思瑾,但是张思晨的文章也不错,出身不是世家,也属于他想要网罗、栽培的对象。如果就这么点了蔡思瑾做今科状元,压了会元张思晨一头,张思晨心中会不会有怨怼?他倒是不至于认为张思晨敢对他起了怨怼之心,他主要是担心张思晨对蔡思瑾怨怼。
日后他还想要将张思晨、蔡思瑾这样的非世家出身的人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了,若是他们之间有了些龌龊,不能一致对外,与自己打压世家,反倒不美了。而且张思晨的这份试卷确实做得很完美,简直无可挑剔。除了蔡思瑾的内容更合自己的意之外,似乎也找不出张思晨的这份卷纸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若是自己真的将这样一份七个圈的卷纸压住,恐难服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