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来。机会难得,你就好好看看父亲的‘宫殿’。”
……
……
“你就好好看看父亲的‘宫殿’。”
——直到登上第三层之后,我才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什……”
刚一踏出楼梯口,我的脚步就因为过度震惊而定格在空中,紧接着瞳孔紧缩,浑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直到小腿酸麻也没能跨出这一步。
“这,就是……”
脑内警报疯狂拉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仿佛在声嘶力竭地尖叫,警告我不要继续前进。
因为,位于我面前的长廊两侧——
就像千百道重叠的疮疤一样,无数大小、形状各异的画框和镜框,杂乱无章地填满了整整两面墙壁,在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回廊上无限延伸。
无数双了无生气的眼睛,一齐凝视着我们。
不用细看也能辨别,在每一副画框,每一副镜框之中,都镶嵌着一张母亲年轻时清丽绝伦的脸,如同一朵盛放的昙花。有些相片早已褪色泛黄,足见其年代久远。
微笑的母亲。
蹙眉的母亲。
穿着初中校服、背着双肩包,与同学们一起快活走在放学路上的母亲。
在盛开的紫阳花前驻足流连,俯身细嗅花香的母亲。
穿上新买的衣裙,提着裙摆一圈圈原地旋转的母亲。
和家人一同来到热闹非凡的夏日祭,好像出笼的鸟儿一样在摊贩间穿梭,一手章鱼烧一手苹果糖,嘴角还沾着鲜亮酱汁的母亲。
在社团活动中练习书法,雪白的皓腕悬在空中,稳稳挥洒出一道遒劲墨迹的母亲。
青春年少的,我所不知道的母亲。
那位“紫夫人”,据说是他们首领中意已久,最后好不容易搞到手,留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倏忽间,脑海中回响起女装少年的叙述。
(他在岛上所目睹的,就是此时此刻,我眼前这幅颠倒错乱的景象吗?)
他说的没错,我想。
从画像和各种偷拍照片上来看,至少从母亲13岁开始,这个男人就已经开始无孔不入地观察她,如痴如醉地记录着她人生中的每一个镜头。
“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二小姐沙哑低沉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字句间携着一阵阴冷的风,第一次令我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
“早在父亲还不成气候的时候,他就已经盯上了柚木紫。他说过,从第一眼见到她开始,他就决定要拥有这个女孩。”
“他花了许多年打造犯罪团伙,最后成功地拐走了她。”
“…………”
海啸般汹涌激烈的感情堵塞喉头,我残存的理智不足以将它们整理成言辞,最终只能吐出一句正确无比的废话:
“那时候……母亲还那么小。”
“但父亲已经是大人了。”
二小姐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接着走,星花。”
沿着布满画像的回廊一路向前,我注意到随着我们不断深入,两侧墙壁上的画像内容也开始逐渐发生变化。
我看见母亲愤怒焦灼的目光,看见她痛苦扭曲的面容,看见她在不见天日的暗室中翘首仰望,也看见她被人套上各色服装强按在镜头之前,原本明媚鲜活的面庞日渐干涸,感情仿佛从每一个毛孔中蒸发出去,最终只剩下一张石像般冰冷、麻木,看不出一丝血色和生气的脸。
——我所熟悉的,母亲的脸。
“…………”
我在长廊尽头站定脚步,一言不发地回头望去。
我知道,这就是母亲迄今为止的人生,也是那个男人孤芳自赏、以“爱”为名的罪恶写照。
而我正是为了亲手将他的罪恶送上末路,所以才来到这里。
再看艾蕾手中精致的雕笼,其中那一团蓝色光晕——母亲的灵魂并无丝毫变化,自始至终都一动不动地悬浮在原处,连形状也没有瓦解一分。不像是飘渺不定的萤火,倒像是风雪夜中一盏明晃晃、沉甸甸的风灯。
如此沉静。
如此安详。
仿佛墙上无数画像中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以及其中满溢而出的病态**,只是一段与她毫无瓜葛的陌生故事。
“茜,紫刚才对你说哦。”
趁着二小姐头也不回地走在前方,艾蕾悄悄凑近前来与我咬耳朵:
“‘我已经不把那个男人放在眼里了。所以,你也不用把他放在眼里。’”
“嗯。我知道。”
这一次,我才是真正毫无后顾之忧地笑了。
“放心。我们中二青年不谈生物学,那男人就算被记入了我的DNA,也从来没有入过我的眼。”
“……”
听见这句话,二小姐蓦然回首,端正面孔上再次掠过一丝微妙的扭曲。
“星花,你果然和我们不一样。在我们所有人之中,只有你完全没有受到父亲的影响。”
也不等我接话,她忽然唐突地刹住脚步,随手推开了近旁一扇房门:
“这里是我的房间。不介意的话,进来看看。”
“……”
黑洞洞的房门可疑得一目了然,但眼下我有恃(拐)无恐,也不想错过这个知己知彼的良机。因此我并未纠结,只是回头向贝狄威尔递了个眼色:
“贝狄,你带着莫西干和四少爷留在这里。其他人跟我进去。”
“请务必小心。”
骑士谦恭颔首,语气中不带一星半点的质疑。
“梅林也是,请您务必不要节外生枝。”
“我知道啦!再多信任我一点啊!!”
……
一片漆黑。
起初我还以为,二小姐房中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是因为光线所致。但实际踏入后我才发现,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四壁、地毯以及家具,无一例外,全都是清一色的纯黑。
更有甚者,在无机质的黑暗之中,还有大片不规则的、漆黑中透着暗红的污渍晕染开来,有时好像是喷溅状的斑点,有时又像是从墙壁缝隙中渗出,血泪一般淅淅沥沥地蜿蜒而下。也许是因为通风不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腐烂味道。
这个房间仿佛具有生命一般,感受到陌生人进入,所有器具都开始微微震动,发出一阵嘈杂不安的嗡鸣。
“……太过分了。”
艾蕾小声嘀咕道,“就连我第一次看见的冥界,也没有这么……”
“别误会。这不是我的品味。”
察觉到我们错愕的眼神,二小姐皮笑肉不笑地回头解释:
“就像你的异能载体是游戏账号一样,这个‘房间’也是我的异能载体。我越是使用异能,‘我居住的房间’就会变得越发阴森恐怖。即使改变住处,这幅景象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是吗。那还真是挺压抑的。”
我口中敷衍了事地评价着,其实内心也暗暗惊诧——到底是怎样的异能,才会让异能者本人的生活环境蜕变成如此模样?
“啊啊,你好奇我的异能吗。告诉你也没什么。”
“【被我杀死之人的怨念,都会沉积在这个房间。只要怨念累积到一定程度,我就可以行使召唤。】”
在泥沼般黏稠滞重的黑暗之中,二小姐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清晰,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枯槁和苍凉之意。
“如何,很适合继承父亲衣钵的能力?比起你,我要更像个犯罪者呢。”
“……”
与此同时,我也在千篇一律的家具中发现了某种异样。
在房间一角,设置着香烛、供品和两张黑白人像,俨然是一座小小的灵堂。细看那两幅人像,其中一位是温婉怯弱的女性,另一位则是宛如从画中走出的翩翩少年,五官温润俊朗,只是眉间紧锁,仿佛结着一段解不开的血海深仇。
再看照片下方的细小字样——
“‘妈妈’,还有‘哥哥’……?”
(好像,有什么地方……)
不对。
不对。
不对!!!
(二小姐的“哥哥”,那不就是——)
我猛然转过头去。
“我的母亲被杀了。兄长也不在了。没有父亲的允许,甚至没有人能够为他们哀悼,所有人都以为初阳哥还活着。”
“而我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成为特务科一员】的机会。我的异能注定沾染血腥,我也不可能像你一样毫无顾虑地面对他们。”
伫立在黑暗中的苍白女性,就像百鬼绘卷中的怨灵一般嗫嚅低语,眼中无声地滑落下两道鲜红泪痕。
“我说,星花。我一直都在看着你。”
“一直在羡慕你。”
“一直在憎恨你。”
“一直在诅咒你。”
“为什么你所爱的人还活着?为什么,只有你能够逃离这片黑暗?”
“为什么——”
——为什么,你看上去如此幸福???
“咔哒”一声。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房门上锁的声音。
“茜,闪开!!这女人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带你去见首领!!!”
身后陡然响起岩窟王的喊声,接着便是一股巨大冲力将我推向一旁。就在那错身而过的一瞬间,我惊讶地发现岩窟王身影渐趋透明,凝聚的魔力急遽消散,竟然隐约有些维持不住实体的征兆。
(难道说,这个房间还有其他机关……)
“对了,忘记说了。”
平淡无波却渗着毒素的女声,如同从地狱底部幽幽升起。
“这个‘房间’上锁之后,除了我以外,所有置身其中的异能者都会丧失力量。只剩下埃列什基伽勒一个人的话,她能保护你到什么时候呢?”
“我不是说过吗,在很久之前。”
“——没有异能的话,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句话,是三系过去嘲笑中伤茜的发言
二姐对茜的嫉妒是真的,但理由和她当初演的人设不一样。除了大哥之外,所有子女的人格都遭到扭曲,二姐从小被教导杀人,直到接触外界才意识到了这种扭曲,但她已经没有金盆洗手的机会了。这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最后转变成了憎恨。
PS:大哥被渣爹做了某种事……因为他的异能没消失,所以还没凉透!
第86章 嘴炮不如意大利炮
天川星鸟, 以及天川初阳。
首领的次女和长子, 或许还包括他们的心腹朋友, 是整个组织中唯一保留“正常”价值观的存在。
初阳是因为降生得早,犯罪帝国尚未成型, 这座与世隔绝的巢穴也尚在布置之中。他的眼与耳没有完全封闭,又有母亲言传身教, 因此得以明辨是非。
然而, 由于母亲日渐枯竭的身体,他不得不亲手折断羽翼, 坠落到暗无天日的泥淖底层。
次女星鸟的情况, 则是要稍微复杂一些。
她的母亲——某位名不见经传的平凡女性,和岛上大多数女人一样, 都是被诱骗或者强掳而来。
因为体质具有适应性,女性很快就被选中, 成为了首领“定制婴儿”的实验台之一。
幸运的是, 她没有像大少爷的母亲一样染上后遗症, 从此只能靠仪器、药物和异能维持生命。
不幸的是, 施加于她身上的实验太过成功, 星鸟甫一降生,她得天独厚的异能便惊动组织上下, 自此成为了首领亲自栽培的【重点对象】。
对星鸟而言,那无异于一场永不终结的噩梦。
和六小姐常夏一样,打从孩提时代开始,她的世界里便只有父亲。
在她还不会说话的时候, 便被父亲若无其事地带入各种凶案现场。当然,那都是她父亲犯下的凶案。
在她还没有一把武|士刀那么高的时候,父亲就手把手地让她握住刀柄,用力刺穿他人的心脏或者咽喉。
她不记得自己杀人的数量,就好像我不记得自己消费的圣晶石数量一样。
事实上,在她被派去特务科卧底之前,她也从未觉得“杀人有什么不对”。
一如六小姐最后绝望的哀嚎,又如同伊丽莎白痛彻骨髓的诉说——
“过去,从来没有人告诉我那是错误的。”
在那以后,因为加入异能特务科,因为目睹我们日复一日忙碌头秃的生活,天川星鸟得以知晓是非,理解善恶。
她并非愚不可及。
也不是从无悔意。
(已经不想再杀人了。)
(已经不想再杀人了。)
(其实从来不想杀人。)
——但是,一切都为时已晚了。
早在星鸟年纪尚小的时候,她的心脏附近便被打入了一枚异能制作的楔子,由父亲身边的亲信异能者掌握。一旦她心生不轨又被发现,这枚楔子便会立刻刺穿她的心脏,等待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而且,即使没有这道枷锁,她也不认为自己可以获得从轻发落。渴望回头那一刻,身后却已只剩下一片汪洋大海。
错或者死,这就是摆在天川星鸟面前的选择。
与此同时,加诸于她精神上的重负还不止如此。在她十四岁那年,她被囚禁在岛上的母亲不忍心看见女儿每次浑身浴血,更不忍心看她居住在一日更胜一日的阴冷暗室之中,终于鼓起一生中全部的勇气,向组织首领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