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
闫妍猛地惊醒, 双目圆睁,盯着天花板好半天才回神。她扭头看了一眼床头的夜光时钟:3点45。
睡意全无, 因为噩梦里太过使劲儿,她出了一身的汗,地暖本来就干燥,她索性起床去倒了一杯水。
拉开窗帘,举着水杯望着西南方向, 她无意识的小口抿着水, 意识漫无目的的飘远, 直到注意力被玻璃窗上反光的闪烁吸引。
这间大两居是她毕业那年冬天全款购入的。说起来也奇怪, 她毕业那年诸般不顺,却偏偏财运亨通。毕业到入职前的那两个月, 她跟着丁岚的团队待在苏州, 作为丁岚的特别助理跟进一起政府招商引资毁约的案子。
案件的委托人是一家制造业集团, 11年为了寻求转型, 与苏州某经济开发区管理委员会签订了《项目合作协议》,在该经济开发区内投资建设符合国家创新标准的高新技术产业, 管委会无偿提供土地。
该集团按照合同约定, 成立了项目公司,12年与经济开发区国土资源局签订了土地出让合同, 支付了符合法律规定的各项税费,实际占有、开发了该地块。
然而就在该项目公司积极投资建设过程中,房价上涨,当地政府调整了用地规划, 项目约定的土地被政府单方面收回并另行高价出让,由其他公司拍得并开发房地产,项目公司已经建成的厂房及建筑全部被拆除。
该集团在行政申诉、行政复议都失败后,把案件委托给丁岚所在的律师事务所准备诉讼维权。这个案子标的额非常高,该集团要求开发区管委会和国土局赔偿地上建筑部分的全部损失,并按照违约条款补偿直接和间接损失,全部加起来接近六亿。
这个大案子原本根本轮不到丁岚参与,但是这个案子虽然标的额大,全部诉讼请求得到支持的可能性却很小。该集团也是考虑到如此,和律所签订了风险代理合同。也就是约定好的诉讼请求全部得到支持,就会付高额的风险代理费。如果只支持一部分,就只付基本的费用。
把握不大,律所的知名律师都有些犹豫,毕竟他们所案源多,有的是更有价值的案子。丁岚的父亲接了这个案子,但只挂了个名,实际上交给他带的实习律师丁岚来负责,也是为了她以后入行积累经验和履历。
闫妍毕业加入团队的时候,正好是案件一审开庭期间,漫长的拉锯战,结果并不理想,江苏省高院只支持了关于被拆除地上建筑的损失及前期费用,其他诉讼请求全部驳回。
当时团队都有些心灰意冷,连丁岚都觉得没有必要再跟进了,只有闫妍坚持上诉。她想的很简单,即使上诉也被驳回,但至少表明了委托人的态度。
结果,峰回路转,正好赶上最高法出台相关的案件指导意见。明确指出,针对地方政府的违约毁约行为,依法判决政府相关部门承担违约责任。而她们上诉的案件,受这个意见利好,最高法不仅支持了前期投资的赔偿,还判决开发区土地局赔偿违约金。
虽然终审判决只判赔了损失赔偿、前期投入和违约金共计一亿。但是,按照风险代理合同,已经符合支付风险代理费的标准。也就是说,律所可以得到2500万的代理费。
因为赔付反正是地方财政支付,判决很快就得到了执行。委托人很爽快的支付了约定的代理费。因为丁岚父亲是案件的代理律师,他作为合伙人,和律所分成占比他拿大头,律所收小头。
丁岚父亲老怀甚慰,案件分成仅象征性的收了一万,剩下的全部交给丁岚来分配,也是借机让她巩固团队树立威信。于是,整个团队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笔不菲的佣金。
丁岚在缴税后直接给自己买了一辆兰博基尼。团队里,闫妍的奖金是最高的,其他人对此也都毫无异议。毕竟,两个月来闫妍是团队里最废寝忘食工作的那个,也是坚持上诉的那个。
闫妍申报缴完个税,奖金到账时她已经回家在参加公务员入职培训,到账金额足够她在所在的二线城市最好的小区全款买套房。当天晚上,闫妍跟丁岚说起的时候,丁岚正跟新的暧昧对象在吃饭,对方是做投资的。
估计是为了搞定丁岚从而讨好丁岚的闺蜜,投资小哥给出了完全不同的建议,甚至不惜透露一点商业机密。据他所知有两个业内知名的地产公司在闫妍所在的城市郊区拿了地。按照那两家地产公司无利不起早的风格,那个郊区肯定是非常有投资价值的。通话结束的时候,投资小哥还让丁岚转推了一个其中一家地产公司当地分公司的销售负责人的微信。
闫妍本来都没太在意,结果没两天那个微信真的加了她。培训完入职前反正闲着,她直接去了售楼部。当时那片郊区真的是荒凉,除了刚开挖的工地就是荒滩。
售楼部就一栋孤楼,闫妍进去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连销售员都没几个。那个负责人在看到闫妍孑然一身还是坐着出租车来的时候,脸上的失望显然易见。但他还是很有职业操守的,为闫妍介绍了楼盘,话里话外都透露出这附近以后大有可图。
闫妍手里的那笔钱,如果在繁华区或者高档楼盘,勉强全款买一套三居。但是这里地处郊区,即便地产公司是业内大拿,小区规格较高,楼盘价格虽然比其他郊区县高,期房均价也就八千。
闫妍已经接到通知,入职后就会被借调到底下的地市分局,一年内都可以住在分局提供的宿舍。于是,她没有犹豫,直接签了合同,全款买了一套楼层位置都很好的大两居。
负责人收起合同时,才回过神,试探的又问了一句,“我们现在还有黄金商铺出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闫妍欣然点头,负责人这回拿出了看家的本领,看闫妍意动,甚至开出了优先推荐优质租客的条件。
闫妍付完房款剩下的钱,买一个小铺面够了。但是她觉得销售负责人说的有道理,真正稳定的长期租客大都是公司,公司都需要大一点的铺位。但如果买大铺位,她的钱就不够,毕竟商铺一平米要接近两万。
最后,闫妍还是买了大面积的铺位,负责人给她挑了南门的黄金位置。她付了一半,剩下一半贷款。她算了算,手里的余钱足够她付住宅的装修费和商铺一年的按揭,等交房后租出去,商铺的房租就可以支付按揭。
虽然丁岚和那个投资小哥半年后就无疾而终,但是那位销售负责人很守信,在交房后,替闫妍找到了一家商业银行,租下了闫妍的毛坯商铺,合同签了五年,租金每年涨5%。
闫妍那时候还在借调的地市,根本无暇回来照看装修,裴主任也在角逐校长之位的关键时期,所以她就找了一家同事推荐的装修公司大包。
大两居风格简单温馨,她没有大动,主卧甚至连衣柜都没装,淡橘色的墙壁、白色的家具,宽敞明亮。客卧被改成了书房,蓝白格调,装了一整面墙的白色实木书柜,飘窗被改成茶台。杂物室被装成了衣帽间,不过她衣服少,底下的柜子都是空的。开放式的厨房,两人位的餐桌。客厅就一个舒适宽敞的布艺沙发,鸭绒的垫子特别舒服。墙上的电视还是去年董未晞知道她搬家后送的,他代言的国产品牌最大尺寸。
她习惯睡前把手机放在电视墙上放路由器的隔板上充电,她长期睡眠不好,这样可以有效屏蔽辐射。此时,闫妍回头看着又闪了一次的手机显示屏,她走过去,顺手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是丁岚发来的微信。
【闫妍,睡了没?】
【没睡陪我聊会儿……】
闫妍看了一眼时间,第一条是凌晨三点发的。她想了想,拨了过去。电话很快就被接起,听筒里充斥着吵闹的电音和喧嚣的人声。她听见丁岚跟人道别,很快听筒里安静下来,丁岚跟代驾司机说了位置,然后车门合上。
闫妍这才说道,“我记得你说过你再也不去酒吧了?我就跟你说过,flag别轻易立。”
“我一个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从美国回来了,你知道的,就是我妈好朋友家的女儿。她留学归来,一起长大的朋友们就攒了个局为她接风,吃饭、唱歌、酒吧、酒店,一条龙。”丁岚语气寡淡,说道最后有些不屑,“以前爱玩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觉得真是……没意思透了。”
这话要搁在一年前,别说丁岚自己,就连闫妍都无法想象夜店女王丁岚会说出这样的话。丁岚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为了各自的事业和平分手了,彼此虽没再婚,但都有各自的精彩感情生活。
他们都很爱丁岚,所以丁岚成长的很优秀,只是感情观完全受父母影响。在丁岚看来,只有自由和事业是重要的,爱情只是装饰品。所以她活得肆意而洒脱,明艳而张扬。换男朋友的速度,比换限量款包都勤。
直到一年前十一的时候,她遇见了她的本命,她的业障。丁岚妈妈是曲艺圈的大腕,去年十一的时候,丁岚陪妈妈参加一位曲艺界泰斗的寿宴。当时恰好是她空窗期,她存了想去曲艺圈找一个换换口味的心思,就陪着去了。
然后,就在寿宴上邂逅了她的本命。那个男人是泰斗的外孙,来去匆匆惊鸿一瞥,却从身材、容貌、气质上秒杀了在场全部青年彦俊。丁岚说她当时眼光都没从男人身上移开,可是男人与她擦身而过,看都不曾看她一眼。
丁岚是个果敢的性子,秉持着女追男隔层纱的原则,结束后很快查到了男人的背景资料,义无反顾主动大胆的开始追求。饶是她洒脱直爽,痴缠烂打、机关算计三个月却连正眼都没有得到的惨痛经历也让她有些灰心丧气。
她没来得及伤感,男人却走了。男人的集团公司总部在新加坡,在内地的工作结束后就走的干脆利落。丁岚飞蛾扑火般的停了手头的工作,飞去了新加坡。半个月后终于与男人面对面,得到的却是男人厌恶的眼神和一句“我没空陪你玩。”
男人当着丁岚的面,炒了给她通风报信的助理。擦身而过的时候,连脚步都没有为她停留。
闫妍现在都记得,那一夜丁岚隔着千里哭着给她打电话不停的重复着一句,“如果早知道会遇到他,爱上他,我绝对不会交那么多男朋友,我一定为他守身如玉……”
闫妍分手第一年肝肠寸断,丁岚当时劝慰她,但她知道丁岚其实一直都不理解。可当丁岚遇到自己的本命,就明白了有时候弱水三千真的只想取那一瓢。
感情是最无法理智分析的。丁岚回国后在闫妍家宅了一个月治疗情伤,丁岚父亲忍无可忍最后亲自来把她打包走了。
丁岚之后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她曾经试图交新的男朋友,可是别说喜欢,她连交流都觉得没有想法。这一次,她的空窗期破纪录的超过了一年。
丁岚上一次给闫妍半夜打电话是六个月前,电话里她喝醉了哭着说道,“你说这些男人怎么想的,一个个都跑去非洲,难不成都想去娶个黑人姑娘?!”
非洲……意识回神,闫妍拔掉手机充电线,举着手机又站在了窗前,“他有消息没?”丁岚的本命因为一个项目去了非洲,然后音讯全无,任凭丁岚发动所有人脉,甚至求着丁岚母亲阮女士去问了耿家太君,也没有得到有价值的只言片语。但丁岚侧面了解到,那个男人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公司内部以及媒体视野里。
电话那头,丁岚声音慵懒,“你不是说过吗,没有消息,有时候就是好消息。对了,你怎么没睡?又失眠了?”
“噩梦。”闫妍一言以蔽之。
听筒里传来信息提示音,闫妍看了一眼不是自己的新消息提醒。听筒里,传来一声惊呼,“咦?”先是惊喜,又有疑惑。
能让丁岚现在惊喜的,不用想,肯定跟她的本命有关。只要有消息,就好。闫妍听得出丁岚似乎在沉思,主动说道,“我明天有事要早起,先睡了,有事打我电话。你也早点回去睡。”说完,直接挂了电话。好朋友,有些时候也要讲究分寸。
关了屏幕,闫妍抬头望着窗外,此刻正是昼夜交替的时候,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但是,黑暗过去就会是黎明。生活还得继续,走之前还有好多事情要做,相亲、办签证、辞职、卖掉商铺……但是,已经离目标近一步了。
收回目光时,闫妍恍惚看见了楼下花园里似乎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半夜四点多的冬夜,刚下过雪,保安都不会出来巡逻。她想了想,觉得肯定是她看错了,12楼看下去还能看见火光,怎么可能。她需要一片褪黑素,帮助她补觉。
窗帘被重新拉上,楼下花园里如同雕塑的人终于动了动。
旁边的商务车里,驾驶座上的男人西装革履,撑不住趴在方向盘上打着盹儿。副驾驶座上的佟明磊看到花园里的男人动了,下车走了过去。
男人高大消瘦,和传说中不太一样,但是那股子从刀山火海浸淬出来收放自如的凌厉杀气,饶是佟明磊也是出自猎鹰小队,都有点惧怕。
“老大……天快亮了。”
“等我抽完最后一口烟。”方浩举着手里的烟,放到嘴边使劲儿吸了一口,然后用手指掐灭顺手一丢,烟头被准确无误的丢进三米开外的垃圾桶里。他看了一眼高处那扇窗户,转身,“走吧。”
第33章 相亲
调回区局后的这三年里, 闫妍的生活自制而规律。因为工作强度非常低,服务窗口几乎没什么工作, 她大多数都是在浏览和学习最新的监管政策,从专业角度撰写文章,努力保证自己的专业能力不退化。即便如此,上班于她已经算休闲,其余时间她安排的特别充实。
周一到周五工作日, 六点半起床, 在小区晨跑半个小时, 七点四十洗漱完出门, 八点走到政务大厅职工食堂吃早饭,八点半准时上班。下午下班后, 坐三站地公交车去训练馆, 完成一个小时的训练, 佟明磊会给她准备低脂高纤的健康餐。如果当天有画画的安排, 她会坐公交车回家;如果没有,就溜达回家。十一点准时睡觉。
周六早上是两个小时的射击训练, 下午两个小时的格斗训练, 晚上是画画时间。周日是她一周留给自己的空闲时间,这一天没有计划, 不工作,做喜欢的事情;不忌口,可以随心所欲的吃。但实际上,大多数的周日, 她都是会被安排相亲,就像她的公众号一样,“这周末又要去相亲”。
对方订的餐厅恰好在购物小镇,一家在整个市区逼格、口碑和价格都很高的音乐餐厅。地处购物小镇最繁华的主干道,一楼有露天的餐位,二楼是明亮宽敞的落地窗,三楼露台也被装饰成了露天的烧烤餐位。
闫妍没进去过,但她路过、听说过无数次,毕竟是被评选为最佳约会地点、情侣必去、告白求婚圣地的网红餐厅。
因为睡了回笼觉,闫妍难得起得晚,等洗漱完都已经十点。从衣帽间挑了一套她喜欢的卫衣、牛仔裤,外套也从平时的长款羽绒服换成了飞行员棉夹克,脚上套了及踝的皮靴。
以前相亲,闫妍都会刻意穿的很朴素古板。但这次,她想穿自己喜欢的。至于对方喜欢与否,对她而言没有什么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