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妍绷紧的脊背松了下来,她抿了一口水果茶,桂圆红枣雪梨入口清甜,“毕业后的第一年,我被心爱的人无情的抛弃,被调动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干一份丝毫没有专业技术含量的工作,与父母矛盾激化,那时候我自我否定,觉得没有价值,自我厌弃。你遇见我的时候,应该是最严重的时候,我这个身高,那时候只有不到一百斤。”
那些失眠脱发的夜晚,那些浑浑噩噩度日如年的日子,在过去了这么久之后,她终于可以语气平淡的说出来,“在我被确诊后,我的朋友告诉我,其实我从未被抛弃。
那个我心爱的男人,在他临走的时候,尽其所能,替我安排好了一切。我答应过他,会在原地等着他。我不希望他回来的时候,看到那样的我。我有了努力的目标,开始努力积极的生活,积极的健身,积极的适应工作环境。我希望他回来的时候,我还是那个当初让他一见倾心的我。”
方浩拜托董未晞送她,拜托丁岚接她陪她,甚至还曾经寄给丁岚一张银行卡。那张卡丁岚在坦诚一切后交给了她,那是男人所有的积蓄。闫妍知道一切时,就在想,方浩当时是抱着必死留遗嘱的心态安排一切。
而回忆起那些因为怨怼刻意忽略的细节,闫妍问自己,方浩吸引她的地方不就是那种安全感吗。说道就会努力做到,他不可能不去,同样的,她相信他也在不知道的地方努力的活着,活着回来兑现对她的承诺。
简奕衡没想到这个外表出众气质独特的女人背后是这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看得出,她爱的深沉而投入。他想了想,“可我记得你在第二年病情出现了反复,导师虽然没有具体的说,却很惋惜。”
闫妍眉头微蹙,脸上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悲伤,语气也变得凄冷,“在我努力积极活着得时候,别人告诉我,他再也回不来了。”就在她努力的积极的恢复的时候,潘梦突然找到了她。那个记忆中英姿飒爽的女人,坐在轮椅上,少了半条腿,充满歉意的哭着对她说,小组遭遇埋伏,方浩尸骨无存。
她说完,目光空洞的望着窗外,落地窗外人来人往到处都充斥着节日的喧嚣,可是这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她有些无力的靠着沙发靠背,遗世而独立,孑然萧索。简奕衡蓦的胸口一紧,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去触碰她的伤疤。
“你最终走出来了,你很勇敢。”简奕衡的声音和神情特别温柔,带着显而易见的怜惜和抚慰。
闫妍笑了,这几年她很少笑,她其实笑起来很美,清冷的容颜瞬间鲜妍生动。她对简奕衡摇头,“不,我没走出来,我只是不相信她的话。不相信他会输,不相信他会这么抛下我,他知道我一定会等他,而我,也一直在等他,从未放弃。”
不仅从未放弃,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哪怕浑身都是伤,她都不曾放弃;哪怕他喜欢的柔嫩的双手,因为训练变得粗糙,长出茧子,也在所不惜。
简奕衡温和的面容终于在这句话后出现了短暂的凝滞,他微微皱眉,“五年了,他都没回来。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这里苦苦坚守时,他或许已经移情别恋?”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闫妍对简奕衡也就没有了顾忌,她目光坚定,“他不会的,我相信他。”
简奕衡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闫妍,痴情且偏执,他推测着,闫妍喜欢的人应该八成是警察或者军人,而且是那种出外勤比较危险的种类。他明知道不该再刺激她,可他心中有团不知何时升腾起的怒火,“如果他是故意躲着你呢?受伤了或者更严重,你要一直等着吗?”
这个问题,丁岚曾经也问过闫妍。闫妍当时没有回答,现在也无法回答,因为她对方浩有种强烈又不理智的自信,觉得他肯定不会有事。但是这种盲目的自信她无法言说,因为无从佐证,更像是自欺欺人的臆想。
包厢又安静下来。垂幔被打开,服务员端进来各色菜肴。简奕衡体贴的为闫妍添了热茶,温声说道,“先吃饭吧。”服务员小妹被男人的温柔体贴和英俊吸引的挪不开眼,对面的女人容貌、身材和男人都很般配,可是她直觉女人似乎不喜欢这个男人。
从包厢退出来,服务员感慨着,被宠爱的都有恃无恐。传菜小哥就把她唤回了现实,隔壁包厢的情侣套餐也到了。想起包厢里那个容貌凶悍的男人,她就忍不住背脊发凉。硬着头皮拉开垂幔,她抬眼,就看见坐在宽敞沙发座椅里都稍显局促的高大男人眼眶泛红。
垂幔拉开的那一瞬,男人身上有股子冰凉的——杀气,服务员有种瞬间想逃走的欲望。但转瞬那种压迫感就没了,她硬着头皮垂眸上了菜,布完菜拉起垂幔时,她看的一清二楚,男人线条凌厉的下颚上一滴泪垂落。
这样凶悍强大的男人,竟然哭了?
五年来的心事,第一次如此坦陈的说出来。闫妍心底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虽然对象似乎不太对。不过说完伤心事,她也没什么胃口了,简单的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两个人安静吃饭的时候,简奕衡就已经做了决定,他见闫妍落筷,也跟着放下了筷子,抬头直视着闫妍,“我承认,我对你起初是因为好奇,但现在,我希望能够和你以婚姻为前提试着交往。我知道你心里有那个忘不了的人,我不介意你内心给他留下一片地方,我愿意等,等你放下……”
闫妍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笑得对面得简奕衡都看呆了一瞬。她摩梭着玻璃茶杯,回望着他,“可我介意。我心里只有他,装不下别人。对不起,我已经决定了,会去找他。”
简奕衡这次真的是没法再维持温和,“你要辞职?”作为心理医生,他见惯了太多悲欢离合,可是人们大多数都是因为无法舍弃拥有得一切,所以才会懊悔才会有心病。他知道闫妍有一份在二线城市来说非常稳定且体面的工作,自己有一套房子。她竟然会舍弃这一切?为了一个五年都不曾出现的男人?
可是怎么回事,他竟然能够理解并且觉得释怀。这才应该是她,是那个他会好奇,会费尽心思打探,想去靠近,勇敢无畏的她。
“是。”闫妍回的毫不犹豫,“实在不好意思,我真的是迫于长辈的压力,总想着真正走之前,尽量顺着她。”
简奕衡苦笑了一下,摸了摸额头,“虽然被拒绝有些不爽,但是我很高兴你能够痊愈并且勇敢的走出去。但愿,他没有辜负你的坚持!”说完,他举起茶杯,“祝你心想事成!”
闫妍真的觉得这位简医生很不错,不能成为恋人,也是位值得成为朋友很有风度的温润君子。她举起茶杯一饮而尽,微笑着说道,“谢谢!借你吉言。”
离开餐厅时,简奕衡要开车送闫妍,被闫妍拒绝了。简奕衡也没有坚持,两个人潇洒的分道扬镳。回去的路上,闫妍走的步履轻快,快进小区时,她猛地回头。路上没有人,但她为什么总觉得有人在窥视她呢?
小区门口的超市停车位上,黑色奔驰车后座的男人透过车窗看着闫妍进了小区,终于说话了,“那个被包养的传闻究竟是怎么回事?”
佟明磊捋了捋措辞,才小心翼翼的说道,“闫妍第二年被调回来后本来是在区局的,前任局长对她……有所企图。然后,在闫妍拒绝多次后,就把闫妍安排在了冷清的科室干杂活。有一次晚上把闫妍喊去加班,其实是对她意图不轨,结果,被闫妍一个过肩摔,把人给摔进了医院。传言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的,本来是正当防卫,结果硬是被传成了两个人的……情趣。”
察觉的男人的气压越来越低,佟明磊求生欲很强的快速说道,“然后,我们很快就收集到了那个局长贪污受贿的证据,寄给了巡查组。那个局长就进去了,判了五年。”
方浩冷哼了一声,“才判了五年?”这种人不用想贪腐的数额就很高,怎么会只判5年?
佟明磊无奈的解释,“那个局长上面有人,三哥也是废了很大的劲儿才给他定罪,原本只是处分。”
“辛苦了。”方浩感念佟明磊毕竟是替自己守护着闫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等佟明磊反应,方浩已经摸出手机,他想了想默默的拨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方浩和对方简单寒暄了几句,就直奔主题,“李哥,你现在的监狱里关着的一个犯人,你帮我多关照一下……”
听完方浩的这通电话,佟明磊以及驾驶座上的赵子恒,默默的替那位局长默哀了三秒。惹上谁也别惹上这样的男人,你以为你进去就结了?呵呵。
挂了电话,车厢内静默了几秒,就在赵子恒以为今晚又要在小区花园里熬一晚上时,就听见方浩对他说,“赵总,我想你帮我准备几样东西。”
远在百里之外的某监狱里,那位前任局长在自己那间和快捷酒店标间差不多水平的单人监牢里,突兀的打了个喷嚏。他回头看,各处封闭严实,但是不知为何他莫名的背脊发凉。他安慰自己,肯定是被拘的有些神经质。看看手头当天最新的报纸上的日期,扒拉着手指算了算,减刑的申请已经批了,他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结果第二天,等到他的就是调整监室的通知。他的单人间没有了,还被调到重刑犯的监牢。他抱着自己的铺盖,花白的头发在风中凌乱,踟蹰的不愿走,问面生的狱警,“我身体不好,这个单间是特批的。”
狱警回头冷笑了一声,“就因为特批,所以莫头儿直接被纪委查了。我告诉你,收起你那些花花肠子,老老实实的改过自新。”
没过几天,这位新任局长就老了十岁。在他强烈的要求下,家人来探监,他本来想叮嘱家人不惜血本把他捞出去的。结果唯一的儿子黑着脸问他,“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我手底下的小额贷款公司全部被人扒了个底掉,哪里还有闲钱捞你。”
回监室的路上,他努力回忆着自己的过往,他收过不少人钱也替许多人办过事,坑过的人不再少数但也不至于恨他到这个程度,更不至于有这样的能力。唯一栽过的,就是那个清冷貌美有个性的女科员了。
难道是她?可他早就打探过,她母亲虽然是校长,但是家里没什么背景啊。他很快就不想了,多想无益,还是想想怎么在那几个人渣手里熬到减刑出狱的日子。
很快,他就体会到了什么叫祸不单行。给他办减刑的狱警也被举报了,实名举报,牵连出了一大串违规减刑的人,他就在其中。
监狱长亲自通知的他,笑面虎一样的高大男人,像盯待宰羔羊一样盯着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做了错事,碰了不该碰的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终于知道了,肯定是那个女科员。他浮沉半生,上杆子爬他床的女人那么多,怎么就不开眼得罪了她呢?!
当然,这都是后话。
第34章 咨询
又一个普通的工作日。
闫妍昨晚又做梦了, 只是这次的梦不是噩梦,闪现的画面全是旖旎, 甚至还反复环绕着那些破碎的低|吟和粗重的呼吸声。
那些被刻意尘封的记忆,随着她的决定彻底的解封了。梦里的画面那么清楚,甚至可以看清他额头细密的汗珠和眼里的星光。
身体诚实的有了反应,闫妍不得不早起先洗了个澡,重新换了内衣。晾衣服时, 看到外面下雪了, 她索性今天不出去晨跑, 决定晚上加练半个小时立靶好了。
早起就开始左眼皮直跳, 闫妍翻出眼药水滴了几滴,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假寐。说起来, 这好像是方浩离开后她第一次有那种欲|望。
病情反复的时候, 她也曾经想过, 自己当初对方浩应该是始于他身上男性荷尔蒙和强壮的体魄。于是, 在被一位偶然认识的体格不输方浩的刑警小鲜肉疯狂追求时,她试着去放松让对方靠近, 可惜她连两个人凑近都无法接受。
再后来她开始练习格斗, 她就理解了,方浩身上让她着迷的, 是那种实战淬炼出来的强悍,是那种可以将后背托付的可靠,是值得信赖的那种安全感。
小说里常有一句话,“青春年少的时候不能遇到太好的人。”以前闫妍总觉得这是歪理, 每个人都有优缺点,年龄不同审美不同,所谓太好大抵是脑补出的完美形象。
可自己真正体会过后,就对这句话感同身受。她应该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像方浩那样的男人了。喜欢她外表的,大都不喜欢她的性子;难得容忍她清冷的性子的人,大都觊觎她的物质条件,未必真心喜欢;暖男不够男人,男人的又太过大男子主义。
闫妍睁开眼,眼皮依旧在跳,不过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她也没空再安抚左眼了。急忙换好工装,套上羽绒服就出了门。
路上经过小区外围的商铺,好多都挂着圣诞的装饰。闫妍这才想起今天是圣诞节,不过,这和她以及她工作的环境没什么关系。
从去年开始,机关内部就严控过“洋节”,去年公安窗口那边有个新来的小姑娘,在办理业务前跟一位老人说了一句“圣诞快乐!”。老人当时没说什么,办完业务就把小姑娘投诉了,理由很牵强但政治正确,“公家公权力部门的工作人员怎么能过洋节。”
小姑娘的主管领导本来想训斥几句意思意思就行了,毕竟说穿了小姑娘的做法虽然不对,但也不是真的违纪违规。但那老爷子不依不饶一定要个说法,恰逢中央发文倡议重视传统节日,小姑娘最后真就因一句话背了个处分。
后来在食堂听人八卦,那位老爷子往前四十年,十几岁的时候就是给人扣帽子的行家,不说那么远的,这么多年在单位多少人都栽在老爷子手里。“千万要小心这种人!”那人说完,余光扫了闫妍一眼,意味深长。
从小区到政务大厅,走路不到半个小时。员工食堂在后面,这会儿正是早饭高峰期,各单位派驻大厅的工作人员们三三两两、说说笑笑的进出。
闫妍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她刚来的时候,大家都避着她,后来在洗手间听旁人八卦自己,才知道是因为传言。
闫妍也是调回分局才知道,她考的那个职位有巨大的权力寻租空间,向来是局长心腹才行。局长不惜她入职就把她借调到基层,但借调最长一年还不能连续,不得已调回来后见到她本人,就起了潜规则的心思。
她自然是不接受的,于是被闲置在全都是准备退休的后勤科室。说不生气是假的,但后来她也看淡了,与其陷入系统内部波云诡谲的斗争漩涡中,躲清闲更适合她。可那个局长不放过她,让手下的人打电话让她去临时加班,到局里只有半醉的局长在他的休息室等她。
闫妍不止一次的庆幸过,庆幸那个时候她已经跟着佟明磊学了一些实用的格斗招式。局长手没碰到她,就被她一个过肩摔撞到了他那张巨大明显超规格的红木办公桌上。闫妍当时转身就走了,她没出单位的院子,120救护车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