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夫收拾东西起身,笑道:“那就是老爷子他吉人自有天相了!”
霍颜惊喜道;“朱大夫,听您这个意思……是说我爷爷他已经没事了?”
朱大夫:“可不就没事了吗!不过毕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还是要好好养上两个月,还是那句话,不可焦躁动怒。”
霍老太太听了一连串念阿弥陀佛,霍刘氏也欢喜起来,霍颜吩咐春巧:“快去给朱大夫备一份大礼!”
朱大夫赶忙推辞,哈哈笑道:“哎呀备什么大礼啊,我这都没出什么力!算算霍老爷子今年六十有九了吧?霍小姐要是真心看得起在下,就等老爷子他七十大寿的时候,给我发张请帖,我好来讨杯酒吃啊!”
其实霍刘氏和霍老夫人心里虽然已经认可霍颜当家,但总归觉得家里没个男人拿主意,未免让人不踏实。如今家里的老泰山不倒,两个女人也算是缓过一口气,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霍颜看着她娘和她奶奶在那里抹眼泪,觉得吧,与其让她们哭两回,不如紧着这么一天,一道全哭完了省心,于是把朱河,朱江,春巧都招过来,关起门。
“那个什么,我有个事儿,想和你们说一下。”
霍刘氏和霍老夫人同时转过头来,四只眼睛两只好使的两只不好使的,全都哭得红通通的。
霍颜酝酿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我爹他吧,其实没死……”
大概十分钟之后。
霍家正房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霍颜急急火火一阵风似地跑出来。霍刘氏手里抄着一只鞋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哭:“死丫头片子!你,你给我站住!”
如意街的邻里们听见老霍家的动静,全都挺纳闷的。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那水做的霍家嫂子居然也会发脾气?再仔细想想,谁能把她气成这个样呢?哦,老霍家那闺女。
这就不稀奇了。
“娘,您这是干嘛呀,有话好好说呀!君子动口不动手!哎呦您看看,可别摔着了!来吧来吧,我给你打还不成么!”霍颜见霍刘氏一双小脚跑不动,为了追她差点绊倒,赶忙又跑回去。
霍刘氏抓住霍颜就是一通拍打,“你这臭丫头!你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呀!你,你说要是万一你有个闪失,可怎么好……娘就你这么一个闺女!”
霍颜冲她娘嘿嘿一笑,“这有什么好担心,要是我有个闪失,那就是满门杀头的重罪。到时候我死了,您也活不了,咱到地府继续做娘俩,不也挺好的么!”
霍刘氏骂:“呸!你这小阎王爷!嘴里喷不出好话!”
霍颜不乐意了,“哦,照这么说,我这事儿办的不对?就该眼瞅着让我爹被拖去砍头?”
霍刘氏说不过女儿,最后只能狠狠地在霍颜脑袋上戳了一下,愤恨道:“真不知道以后哪个倒霉的,能娶你这么个东西!”
霍颜一本正经,“娘您还别说,我这辈子还真就嫁不出去了!爷爷病重前可是把咱老霍家的命根子全都传给了我,而且和我说好了,以后就娶个上门女婿回来,生出的孩子咱也要姓霍!”
霍刘氏一呆:“啊?真的假的?你爷爷真这么说过?”
霍颜坏笑:“您猜啊?”
霍刘氏:“……”
臭丫头嘴里就没一句正经!
霍老爷子缓过来了,霍平章也没死,霍家上下满是喜庆的气氛。霍刘氏做了好大一桌菜,也不管什么尊卑不同,男女有别,凡是老霍家能喘气的,全都围着一张桌坐下来,包括霍颜最近的那只新宠。
“诶?阿颜啊,你那只猫呢?”霍刘氏问。
霍颜正把兔子放桌上喂白菜叶呢,听见这话脸一黑,“和母猫跑了!”
霍刘氏:“啊?不对啊,这眼瞅着都要入冬了,也不是野猫发`情的时候啊!”
原本正在飞快嚼白菜的兔子动作一僵,呛着了,好像人一样咳嗽起来。
春巧急忙给兔子顺毛,小声对霍刘氏道:“可别提了,猫跑了!以前也跑过的,但是都会自己回来。这次已经五六天了还是不见影子,只怕是真的走了!”
霍刘氏:“哎,不会是在外面出什么事了吧?我看那猫和阿颜感情挺好的呀。”
有关猫的话题很快就揭过去了,大伙举杯庆贺。
朱江激动地向霍颜敬酒:“阿颜妹子,多亏了你,才能保住老班主和班主的性命,我打心眼里佩服你!以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朱河也急忙表忠心:“对!我也都听阿颜姐的!”
霍刘氏呵呵笑道,“行了,你们就别捧着她了!回头她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对了,咱不是还有一个人吗?柳平呢?”
朱江:“他懒得出来,我们吃好了给他随便带点就行,他也不挑。”
霍刘氏:“这还真是个怪人……”
春巧见霍颜望着窗外,有些心不在焉,还以为她是在琢磨戏楼的事,安慰道:“阿颜姐,你也别太心急了,就算戏楼没了,我们以后都能出去赚钱,不会挨饿的!”
霍老夫人也道:“咱们现在一家人都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倒是你爹,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他出城之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霍颜这才回过神,对霍老夫人道:“前几天封城,我和那个帮我们的朋友也失去了联系,等过些日子太平些,再想办法出去找我爹吧。奶奶你放心,爹也是在江湖上闯荡惯了的人,不会有事的。”
吃完饭回到自己屋,霍颜想到霍刘氏说的话,不禁开始担心。
那猫不会真的出了什么危险吧?也怪她那几天忙着照看霍老爷子,就算发现猫不见了,一时间也没办法分`身去找猫。
熄灯之后,旁边的春巧很快睡熟,可霍颜却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轻轻抚摸着虎斑猫平日趴惯的位置,没有那团温暖的身躯,只余冰凉的被褥,心里觉得空荡荡的。
小没良心的!
霍颜在心里骂,也不知道过了几个时辰才半梦半醒地睡过去。睡梦中她感觉到有什么温软湿润的东西在触碰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见一个灰团子正窝在怀里,仰起脑袋凝视着她。
“臭猫!你还知道回来啊!”霍颜凶巴巴道。
猫的嘴巴凑过来,似乎想要亲亲霍颜。
霍颜正生气呢,撇过头不给亲。猫却用一只前爪轻轻将霍颜的脸扶正。
一个软软的,毛茸茸的亲吻。
霍颜早上醒来的时候,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才后知后觉想起什么,忙伸手往旁边摸。
空的。
嗯?猫呢?
难道是做梦?
接下来半个月,霍颜总算确定自己不是做梦了,因为隔三差五,几天不见踪影的虎斑猫就会半夜三更溜回她床上,然后又在第二天早上霍颜睡醒之前悄悄跑掉。
所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当虎斑猫第三次撩完了就跑,霍颜彻底怒了!
喵了个蛋的,这猫当她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还总是专程来过夜?!
春巧这天早上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家小姐气势汹汹抄了一袋子钱跑出门,脸都没洗。她以为是徐家装修如意楼的声音吵醒了她,新仇旧恨加上起床气,只怕以小姐的脾气是要去和徐家人正面刚,于是急忙追出去。
谁知道小姐出门后却根本没有往如意楼瞥一眼,而是径直去了如意街的王铁匠家。
“小姐,您这是要干什么呀?”
霍颜站在打铁台旁,目光灼灼地看着王铁匠打着什么东西。春巧小心翼翼凑过去问。
霍颜狞笑:“打一个猫铃铛,那薄情寡义的东西要是再敢回来,我就给它套脖子上,除了我谁也别想打开!我让它乱跑!”
作者有话要说: 猫铃铛(1/1)【成就达成】
霍颜: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猫:……
第33章 新始三
老佛爷驾崩当晚, 谢家军攻破北京城, 第二天就让刚刚继位年仅三岁的小娃娃皇帝宣布退位。同日南京国民政府宣布成立,革命军首领文先生众望所归, 担任大总统,几千年的王朝更替,就这样在这片古老的土地画上了句号。
每逢改朝换代, 老百姓的心里都是最不安生的。
哪管什么民国不民国, 平等不平等。不论顶头的那个换了谁,日子都是照过,人们关心的还是自己家的柴米油盐, 尤其手里有些单薄资产的,更是活得战战兢兢。
你和他谈民族,民生,民权?还不如说说今早的鸡蛋多少钱一个。
不过是芸芸众生罢了。
谢家军进城一个月后, 南京政府为了稳定人心,颁布全新法令,承诺清政府时期产生的一切民间债权债务关系, 包括人身契约,婚姻契约等。除个别密谋复辟的满清权贵, 普通国民的私有财产将给予全面保护。
于是,沉寂了近一个月的北京城终于又活泛起来。先是如触角般探出头的小商小贩, 街上终于又有了叫卖声。然后是观望形势的商铺掌柜的,下板子扫尘,重新开门做生意。最后是那些做大买卖的巨贾, 这些人的眼光却长远很多,相比于尽快赚钱,他们更注重结交攀附新的权贵,开始奔走于各大军政长官宅邸。
而在如意街上,那最受瞩目与争议的如意楼,也开张迎客了。
如意楼就在霍家大宅前面,尽管现在已经用围墙围住了,但是那里的吹拉弹唱和宾客喧嚣却是围不住的。
朱江本来正在练功房里弹月琴,结果一个段子还没弹完,就听如意楼那边传出相同的旋律,气得直接把琴丢了,和一旁的柳平说:“这天天听着真是来气!吴师傅他们也太不地道了,班主对大家多好呢,他们走就走了,可是给谁唱不行,偏偏要给班主的仇家唱!亏他们也开得了口!帮着那姓徐的卑鄙小人赚钱,他们心里也能落忍!”
柳平一声不吭,只默默坐在桌前,桌上摆了一排十几个空碗,脚下放着一大桶水。也不知道他在忙活些什么,一会儿往这个碗里放点水,用筷子敲一敲,一会儿又往那个碗里放点水,再用筷子敲一敲,然后不满意了,再不断调整碗里水的多少。
朱江又絮絮叨叨了一阵,发现自己只是对牛弹琴,一气之下冲过去夺过柳平手里的筷子,“哎呀,你倒是说句话呀!在这儿瞎鼓捣什么呢!”
柳平仿佛才从梦游中回过神来,恍恍惚惚看着朱江,手还保持着握筷子的姿势。
柳平:“啊?”
朱江:“……”
他还不如去对头牛弹琴呢!
柳平默默拿回自己的筷子,慢吞吞道:“你急什么,小姐都不急,还天天去戏楼里看戏呢。”
朱江垮下脸来,这才是最让他郁闷的。与他之前所设想的苦大仇深不一样,霍颜打如意楼开张第一天起,就天天带着春巧和朱河去戏楼里喝茶听戏,又是看报纸又是嗑瓜子儿的。
阿颜妹子是不是忘了,这如意楼已经不是他们霍家的了?
而此时,让朱江郁闷的霍家小姐,又带着她的左右护法来到如意楼。
门口的伙计还是原来如意楼里的伙计,虽然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但怎么说面对老东家,心里也有点不自在。
“小姐,您今儿又来看皮影戏了?”伙计小心陪着笑。
“是啊,生意很红火嘛!”霍颜乐呵呵的,丝毫看不出心里不平衡。
其实第一天她来时,如意楼上下所有人身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特别怕这位小姑奶奶再出什么幺蛾子搅合了他们的生意。霍平文唱完了红脸唱白脸,又是哄劝又是威吓,就想把她弄走。但姑奶奶说了,既然你们开了戏楼,我给了钱,进来了,那就是客,你们总不能把客人丢出去吧?
这话说得在理,而且徐金刀也放话,只要霍颜想来,随时都可以来如意楼听戏。所以霍平文也只能捏着鼻子忍着,连巡捕房的人都请来镇场子了,花了不少钱。但是几天下来,霍颜却只是规规矩矩地在如意楼里看戏,包了个二层的雅间,看得高兴了,甚至还要往台上丢两个赏钱叫个好,真是又出钱又出吆喝,堪称一位模范观众。
于是人们就看不懂了,这位惹不起的霍家小姐,到底是来干什么来了?
霍颜刚走进如意楼,正要往二楼预定的雅间去,就碰上了正从楼上下来的徐金刀。徐金刀是陪着一位穿军皮的客人下来的,看那肩章标识,应该是个旅长。
这位旅长看着年纪和徐金刀差不多大,却远比他发福,头发也有些谢顶,看到霍颜时,一双小老鼠眼不停往霍颜身上打量。
霍颜上前行礼,“徐伯伯。”
徐金刀脸上堆的笑容淡了淡,回头对那旅长拱手:“肖旅长,以后就拜托您照看了。”
肖旅长笑得开怀,“好说好说,以后您可就是我的岳丈了,都是一家人,哪能不关照?不过这位小姐……是您的侄女?”
徐金刀:“哪里,这只是我们如意楼的一位客人。”
肖旅长面露失望,“哦哦哦,这样啊……”
徐金刀将这位肖旅长送出门,见霍颜正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看他。
徐金刀:“霍家丫头,这是又来如意楼里重温旧梦了么?”
霍颜:“徐家伯伯,这是又成功卖出去一个女儿么?”
徐金刀原本波澜不惊的表情瞬间因为这句话破功,面色一沉,冷哼道:“小丫头,奉劝一句,人要向前看,你就算天天来如意楼,这如意楼也不会再姓霍了。你摘得走一块牌子,却拿不回这座楼。”
霍颜却笑:“可我天天来这里,就是为了以后戏楼重新姓回了霍,里面这些伙计不至于看着我眼生啊。”
徐金刀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忽然哈哈哈大笑起来。
霍颜也不气恼,就那么面带微笑地看着徐金刀。
徐金刀懒得再和霍颜打嘴仗,只问道:“听说你爷爷的病好了?”
霍颜:“托您的福,爷爷前两日已经能下地了。”
“呵呵,这我可不敢当。”徐金刀深深看了霍颜一眼,语重心长道:“丫头,看在你叫我一声伯伯的份上,有些话我可得提点你一些。既然霍老爷子已经见好,以后有什么事还是让他老人家出来,你个未出阁的闺女,不要再趟这浑水了,对你没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