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颜:“少帅?您……怎么来了?”
谢时默默看了一眼霍颜身边傻站着的春巧。
春巧脑袋上就像接了雷达一样,立马收到信号,闪人了。
霍颜干笑:“少帅亲临,是有什么事吗?”
谢时扶了扶军帽,迈开长腿跨过门槛,走到霍颜面前。
谢时:“霍小姐,今日前来,谢某是来和你道别的。”
霍颜疑惑,“少帅要离开北平?”
谢时:“河南起了战事,父帅派我去平息。”
霍颜移开目光:“哦……那就祝少帅马到成功了。想必以少帅之英武,定能凯旋。”
谢时:“我离开以后,就没办法每日亲自选购礼物,还望霍小姐不要见怪。”
霍颜有些惊讶:“之前那些礼物是少帅亲自买回来的?”
谢时点头:“嗯。”
霍颜被谢时那两道目光盯得难受,尴尬地咳嗽,“其实少帅不必再介怀那天晚上的事,我已经忘了。”
谢时沉默片刻,“我送礼物,不只是为了赔罪。”
霍颜顺口就问:“哦?那是为了什么?”
谢时深深地低头看着霍颜,“因为沉川心悦于小姐。”
霍颜:“……”
霍颜真想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刚才为什么就那么嘴欠?
第58章 天犬一
等谢时离开, 春巧才探头探脑地晃出来, 看着霍颜窃笑,“哎呀哎呀, 我都听见啦!”
霍颜回过神,瞥了春巧一眼,“你听见什么了?”
春巧:“我都听见了!那谢少帅说要出征, 还说要每天都给你寄回来一封信, 哎呀,好罗曼蒂克!”
霍颜戳了一下春巧的脑袋,“还罗曼蒂克, 你知道罗曼蒂克是什么意思么就乱用?”
春巧捂着脑门,不服气道:“怎么不知道啊!我听那些留过洋的先生小姐们说过的!就是一种特别美好特别甜蜜的感觉嘛。”
霍颜看向大门口,刚刚站在那里的人此时已经离开,她呵呵冷笑, “还一天一封信,男人的这种鬼话能信吗?咱们来打个赌,他顶多会写个七八封信, 若是一直等不到回音,也就不了了之。”
春巧一听说要打赌, 眼睛立马就亮了,“好啊, 你说赌什么!若是那位谢少帅当真天天给你写信,你会怎样?”
霍颜哼笑:“他若真的天天给我写信,一天都不间断, 我就收了他!”
春巧不信:“敢立个字据不?”
霍颜眉毛一挑:“有什么不敢!立就立!”
白纸黑字,签字画押。
而此时的谢时已经点齐兵马准备离开北平,站在城门口,他策马回望良久,旁边亲卫兵道:“少帅,您在看什么?”
谢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收回视线,一松马缰绳,用马鞭在马屁股上抽了一下。
纵马出城,大军开拔,少帅的脸色寒若冰霜。
要很多天都看不见她了。
还没有离开,便已经开始思念。
如意楼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为了赔偿霍家那两千大洋,徐金刀连他在北平置办的宅院都卖了。给霍颜送钱这天,因为钱款数额巨大,不放心假他人之手,徐金刀只能忍着恶心亲自登门。
霍颜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拿着那两千大洋的银票,一会儿对着太阳看,一会儿对着油灯看,反反复复确认过,这才签了收据。
相比于那日刚从闫法官家回来时,徐金刀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将收据收好了,冲霍颜一拱手,皮笑肉不笑道:“霍小姐,此番徐某人受教了!佩服!真心佩服!”
霍颜叹口气,“徐伯伯,您这又是何必呢?只要您把如意楼卖给我,这笔赔款我不仅不要,还会给你出个好价钱,保准不让你赔了。这没了霍家的戏本子,往后您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天天和我们姓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您这心里不犯恶心呀?”
徐金刀呵呵一笑:“霍家丫头,我心里恶心,你这心里不比我还恶心么?我就为了这口恶心,也要在这里和你耗下去!我还不信了,没有你们老霍家的戏本子,我这戏楼就开不下去!告辞了!”
霍颜啧了一声,看着徐金刀那直挺挺的背影,眼睛半眯:“那咱们就看看呗,到底是谁把谁恶心走了!”
因为没有办法再演霍家的戏本,原先从霍家班重金挖过来的吴师傅就略显多余了,徐金刀从霍颜那儿回来,就和吴师傅把话摊开了,直言要将他辞退。
吴师傅已是年近半百,原先在霍家班里那是风光无两,日子过得别提多滋润,养得红光满面。本想着被徐金刀重金挖了来,以后肯定能赚到更多的钱,却没想到会落得这样的结局,这几日一下苍老了很多。
吴师傅:“徐班主!您不能这样对我啊!我只会唱霍家班的戏,却在霍家班最艰难的时候背叛离班,如今若是您把我辞了,叫我怎么活?我以后还能去哪儿谋生啊?”
徐金刀的回答却很冷酷:“吴师傅,您也别怪我无情。人各有命,咱们都有自己的造化,这或许就是您的造化吧。”
一个对徐家班已经没有用处的人,徐金刀是不会留的,这大概就是他和霍平章最大的区别。
吴师傅卷铺盖从如意楼出来,经过霍家大院,正看见朱江拿着大扫帚在门前用簸箕扫铜板钱。霍家门前的石阶上,一只油光水滑的金棕色狐狸正在接受街坊邻里的朝拜。
那日朱江涨红着脸哭求他不要离开的场景犹在眼前,然而山水轮流转,谁又能想到,单凭霍家一个小姑娘,就让已经到了绝路的霍家班又起死回生呢?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朱河站在称心楼门口,看到黯然离去的吴师傅,心思却活络起来,对霍颜道:“阿颜姐,那吴师傅被徐家撵出来了!”
霍颜正在看账本,算称心楼最近亏了多少钱,听了朱河的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哦?那又如何?”
朱河斟酌了一下,“我是觉得吧,虽然这吴师傅不太仗义,但到底是一个好前声。正好咱们班子里现在缺个唱前声的人……不如再将他请回来?”
霍颜终于将目光从账本上移开,抬眼看朱河。
朱河被看得心虚:“阿颜姐,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想法不对呀?”
霍颜:“我倒是想问你,当初那吴师傅弃咱们戏班而去,你不恨他?”
朱河:“怎么不恨!但是一码归一码,现在咱们需要他,就要让他回来为咱做事!想要做出大成就,必须有不计前嫌能容人的雅量才行!”
霍颜笑了,用账本轻轻拍了一下朱河的头,“小小年纪,想法还不小。”
朱河听出来霍颜这是在夸自己,摸着后脑勺嘿嘿笑,“我这不是在阿颜姐身边待久了,长进了嘛!”
霍颜点头,“没错,那吴师傅的为人虽然一般,嗓子的确是好嗓子,而且练了霍家戏本那么多年,早就唱出了精髓。但是呢,当初毕竟是他先不仁不义,咱们这会儿也犯不着上赶着贴热脸蛋,冷他几天,得等他来找咱们。”
朱河听不懂了,“这反正都是要请他回来,咱们主动一点,不是也能卖个人情?我这也是和阿颜姐学的呀!”
霍颜:“放屁!我霍颜的人情也不是擦屁股纸,谁都给送的!再说了,咱们主动去找他,和他主动来找咱们,到时候那工钱待遇,你说能一样吗?”
朱河这下彻底悟了,一拍大腿,“果然还是阿颜姐老奸巨猾!”
霍颜被朱河这另类的夸赞噎了一下,用账本撵苍蝇一样把人轰走,“去去去,别再打扰我看账本,小心我抽你!”
恰在这时,春巧从外面跑进来,满脸喜色。她来到霍颜身边,叫了一声阿颜姐。
霍颜习惯性地撵人,“去去去,都说了别来打扰我。”
春巧一撇嘴:“阿颜姐,您不能因为少帅一直没给您写信,就把邪火撒在我头上呀!”
霍颜一瞪眼,“臭丫头又胡说什么!”
春巧偷笑,“好了好了,不提那个少帅还不行了么?您看看我得了什么?”说着,春巧手指一捏,变戏法一样捏出两张薄薄的小纸片。
霍颜:“什么东西?”
春巧:“太清池的女池洗浴体验券!”
霍颜意外,“诶?哪里来的?”
春巧:“太清池派了小伙计,正挨家挨户地发呢!阿颜姐,他们的东家当真听了你的建议,给附近的女客们发体验券呢!就是不知道浴池内部有没有按照小姐说得那样改造……”
“想知道里面什么样,咱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霍颜丢了账本,直接拉着春巧出门了。
自从上回和春巧去过一次太清池,霍颜已经很久没有去澡堂洗个正经的澡了,都是用木盆在家里马马虎虎地凑合。如今听说太清池的女池不仅重新开张,居然还能免费洗!这种便宜不占,霍颜那还能是霍颜么?
此时如意街上大多数人都在议论这件事。
“女人出去洗澡?这可不行,万一被人看了怎么办!”
“有哪个正经的未出阁姑娘会去外面洗澡啊?也不怕出什么事!”
“不行不行,我可不去,也不能让我家闺女去让别人看见光着身子,就算是一起洗澡的女人们,这脸上也挂不住啊!”
正当人们为了这刚出炉的新鲜事儿而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就看到那老霍家的闺女领着她随身丫鬟走向太清池。
什么事都是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看到霍颜在前面领头,不少犹犹豫豫要不要去尝试一次的人终于下定了决心,纷纷跟在了霍颜后面。等霍颜走到太清池大门口,回头一看,已经坠着十几条小尾巴了。
站在女池门口迎宾的还是黄莺,只是这一次,除了她意外,门口还守了四个身强体壮的老婆子。
黄莺一看到霍颜就热情地笑道:“霍小姐!我就知道您会来!您果然是我们的福星呢,瞧瞧,这好几天也没见有人来,您一来,就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多客人。快里面请吧!热水烧得正合适,大家都好好地趁机洗涮洗涮!”
霍颜走进浴池,心中一阵赞叹。
太清池的女池的确就像她上次说那样,已经被改造一新。一整个大浴池被切分成十二等份,每个隔断都连接着独立的换衣间,可以保证客人从脱衣服到洗澡再到穿衣服,都能不被其他人看见,私密性非常强。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春巧现在也算是半个浴池达人了,再也没有昔日的扭捏,还能给其他女客指点指点。
脱了衣服,入了水池,霍颜长长叹息一声。
这种烧透了的热水洗澡就是舒服啊!
然而这一声叹息还没到头,浴池外竟是忽然响起女人的尖叫!
霍颜一惊,忙丛水池里跳出来,披上衣服到外面查看情况,“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太清池大门口围了好多人,正抬头对着房屋顶上指指点点,神色间都是畏惧和害怕。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霍颜抓住黄莺问。
黄莺脸上的表情有点难以言说,“那个,很多人都说,看见屋顶有只狼。”
狼?
这北平城里怎么会有狼?!
霍颜挤开人群,往人们所指的屋顶看去。
霍颜:“……”
霍颜丧心病狂般拍着大腿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哎呦喂!可逗死了,还说什么狼,那不是一只哈士奇嘛!
第59章 天犬二
哈士奇是一种原生在西伯利亚东北部的雪橇犬, 二十世纪初才被人携带到美洲大陆, 作为宠物狗传到中国更是半个多世纪以后的事情,生活在北平城的人们根本没见过这种狗, 把它误认成狼也就不足为奇了。
有些哈士奇的外形的确很像雪地狼,就比如此时蹲在屋顶这只,一身浅灰色皮毛覆盖在背部和额头处, 四只爪子以及腹部和吻部都是白色的, 脸型修长,目光凛冽,一动不动蹲在那里, 再加上一定的距离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伺机而动的猛兽。
霍颜捂着肚子狂笑,把周围的人都给笑懵了,不过老霍家的闺女一向不正常, 大家此时恐惧心战胜好奇心,谁都没理她。
“狼在哪里?狼在哪里?!”
这时如意街上的青壮男人们纷纷回家取了斧头铁叉,向着事发地点跑来。有人给他们指路, 男人们抬头看见屋顶的“狼”,一边警惕地靠近, 一边让人群退散。
男人们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偷偷潜上屋顶, 将“狼”击杀!
这误会可就大了!
霍颜一见状况不对,赶紧出来阻拦,“哎!各位大叔大哥, 你们看清楚了,那屋顶上的可不是狼,是一只狗啊!”
摊煎饼的刘贵:“阿颜!你可别和我们说笑了,谁见过长成这样的狗啊?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万一那狼从屋顶上窜下来,再把你伤到!”
霍颜:“哎呀,真的是狗呢!我见过长成这样的狗,不信你们看着!”
说完霍颜便跑去旁边的小饭馆,随便在饭桌上捡了一块别人吃剩的骨头,回来站在屋檐下,挥着骨头引诱:“汪汪乖狗子,这里有骨头!快下来吃呀!”
哈士奇冷漠地注视着霍颜,一动不动。
刘贵:“你看怎么样,我就说它不是狗,是狼!”
霍颜想了想,扔了手里的骨头,“可能它比较讲究,不愿意吃剩的,你们等一会儿,我去给它弄一盘新骨头来试试。都不要动啊,不然我跟你们急!”
于是众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霍颜又跑进小饭馆,不一会儿就端了一盆红烧酱骨回来。
霍颜盘腿往地上一坐,拿起一根大骨棒就开始啃。刚出锅的骨头在空气中冒着热乎气,散发出一阵阵肉香。霍颜大口大口地啃着骨头上肥瘦相间的肉,偶尔咬到一块脆骨,嚼得咔哧咔哧响,又脆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