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突然而来的袭击里,就连蝙蝠侠本人都无法保证可以在不戴任何防具的前提下不受伤,因此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都有了不少细碎的伤口,上好的量身定做的西装也皱巴巴的,不像个样子了。但是被他保护在怀里的菲奥娜却连根头发丝都没有伤到,而且精神状态看似十分稳定,最多也就是因为被强行带着滚了几圈有点头晕而已。
——这就是扎塔娜跟他说过的,“白巫术的保护”?
就算外表狼狈得很,也无损他锐利的目光和敏捷的思维,一瞥之下,他就能在思考为菲奥娜的特殊之处善后的同时,透过满屋子的烟尘和粉沙里隐约看见外面一个提着枪走来的身影。他当机立断捂住菲奥娜的嘴,避免她受惊之下无意识用嘴呼吸被呛到咳嗽,一不小心暴露他们的所在地,单手就把她给抱了起来,借着残留在原地的墙体的援护和那个提着枪的人尽量拉远距离,寻找庇护处。
现在不是“蝙蝠侠”登场的时机。布鲁斯很快就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在哥谭内部,其实一直有着某种不成气候的猜想,“布鲁斯·韦恩本人就是蝙蝠侠”。这个猜想虽然相信的人很少,但是并不是没有,而只要有人相信,他们就可能会为追寻这件事情的真相而投入常人难以想象的人力物力。如果在布鲁斯·韦恩造访纽约的同一天,蝙蝠侠也出现在了这里,那么支持这个猜想的人无疑就得到了最强有力的证据,离“蝙蝠侠”这个哥谭都市传说真实身份曝光的那一天也就不远了。
而纽约和哥谭最大的不同点之一,就是这里有着已经成了气候、可以暴露于众人目光之下的超级英雄团体镇守,所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悄无声息地等待,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但是他看着菲奥娜那不知为何猛地苍白了起来的脸,鬼使神差地就开口了,低声道:
“别怕。”
菲奥娜死死地握住了他的西装前襟,拼命地摇着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在那个逐渐逼近的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压抑。这种压抑和布鲁斯出于某种原因而进行的“有意识的自我克制”不同,和杰森身上那种意难平的孤愤也不同,那是来自于外界的强行干涉,把一个好好的活人给在精神方面生生压成了无意识的冰冷的机器,逼着他违背自己的本性去做许多他平时绝对不会做的事情,而且没有分毫可反抗之机。这种压抑感实在太痛苦、太难以忍受了,相当不人道。
如果仅仅如此的话也就算了,菲奥娜的精神力量虽然不敢说强悍,但是承受一下这种黑暗的冲击还是没问题的,可是这种黑暗、压抑和冰冷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形成的,而是累积了几十年的绝望的深渊,甚至没有通过“死一次”这种方式来纾解半分。
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绝望,哪里是菲奥娜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能够承受的住的呢?哪怕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菲奥娜都能感受到这人身上强烈的空茫感像冰刀一样,锐利而寒冷地向着她本人直直刺去——
就在她头痛难忍得恨不得哭出来的时候,复仇者联盟果然没有辜负蝙蝠侠的期待,终于有人过来了。金红配色的盔甲从天而降,推进器卷起的气流将漂浮在空中的粉尘稀释了不少,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从盔甲里传了出来:
“虽然说我闲的没事儿也会专门把时间空出来,进行一下建筑方面的改造和探索,但是你这么做就过火了啊?欺负普通人算什么本事,要不要来跟我打?”
结果这些话语根本就没有传入那人的耳里。他根本就没有搭理钢铁侠,带着点莫名的认真劲儿偏了偏头,准确地在尚未完全散去的烟尘里定位到了菲奥娜的位置。他扛起Mk13榴弹发射器就对准了那套造价不菲、一看就贵得要死的战甲,单手提着把蝎式冲/锋/枪就一往无前地继续往菲奥娜这个方向走来了。
“这可不行。”钢铁战甲的肩部升起了四架小型炮/弹,直直对准了不速之客,大有财大气粗不怕战损所以不如在这里直接开战的气势: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不能保证这些小玩意儿还老老实实地呆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了!”
托尼本来就没想着能用这样的威胁让那人完全停下脚步。老实说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只能拖延他的动作、甚至连拖延都无法拖延成功的心理准备。毕竟反派们都知道,超级英雄是为了保护普通人而诞生的,大家都是在某方面能够超越普通人的“特殊存在”,而超级英雄们和他们唯一的一点不同,就是他们还有着“保护普通人、不牵扯无关人士”的底线。在这条底线的约束之下,他们做不来很多事情,比如刚刚的那句威胁,就是绝对无法被付诸实践的。
结果不知道是脑袋里的哪根弦搭错了地方,这人还真的停下脚步了!
托尼:???好机会,找个办法把他引出去!
而就在这时,已经被头痛折磨得神志不清、甚至都无法对外界刺激做出任何有效的反应的菲奥娜睁开了毫无焦距的灰眼睛。
疼痛叠加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让感官变迟钝,而菲奥娜现在就是处于这种微妙的既痛又不痛的状态下。她的目光散乱,只有一点微末的亮光在那双宛如起了茫茫大雾的眼睛里盘桓,吓人得很。她似乎看见了什么东西,又好像仅仅是因为太多疼痛而失去知觉了,只有她自己知道——
此刻展现在她的面前的,是万里无垠的寒冷冰原。
她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强行固定在了原地一样,只能任凭狂风呼啸着卷过她身边,带起无数雪花扑面而来,却直直穿透了她半透明的身体,倏忽便远去了,在铁灰的、阴沉的天空下重新凝聚成咆哮的寒风。
在这茫茫的一片雪白里,连丝毫的人气儿都没有。
第44章 刨雪土拨鼠
动也动不得, 走也走不得的菲奥娜被强行拘束在原地,这时她发现, 自从爆炸发生之后就一直困扰着她的剧烈的头痛竟然平复了下来, 也就是说, 她现在要么是因为过分的疼痛而产生幻觉了, 要么就是进入了只有很少的通灵者能够进去的地方:
他人的精神世界。
如果这真的是菲奥娜从来只有幸耳闻、没能亲身体验过的他人的精神世界的话,那么这种空茫和冰冷的感觉,肯定就是那位气势汹汹的不速之客了。
结果她刚打起精神,准备好好观察一下四周的时候,就突然感受到了新的疼痛,但是和之前的那种被过分黑暗绝望和气场压迫得喘不过气来的、精神上的头痛不一样,这次的疼痛十分接地气:
在这茫茫的一片大雪里,她雪盲了。
——这特么都行!菲奥娜边努力眨巴眼睛把眼泪挤出来,边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可见她真是相当乐观了:
从来没听说在别人的精神世界里还能遭遇这种情况的, 看来我真是个天才。
她完全不知道, 刚刚那句自己说给自己听的好话、那句无心之言,其实是一句大实话。就连圣彼得堡的女巫协会里,能够做到“重现过去、进入精神世界”这个地步的通灵者都寥寥无几, 更别说经历的还是这么逼真的、都能够影响到外界状态的情形了。
就在钢铁侠和不知名人士各自占据了这片废墟的一角,两两对峙的时候, 警方终于在呼啸的警笛声中姗姗来迟。依然徘徊在不速之客的精神领域里,那片好似永远见不到头的雪原里的她丝毫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外界状况看起来多吓人。源源不断的泪水不停地从那双毫无焦距、连最后一丝神智清明的亮光都没有了的灰眼睛里流出来,面色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要不是她的胸口还在规律地起伏着,脉搏也足够强劲,怕是说一句“这是临终前的回光返照”都不过分。
慢慢地菲奥娜能切实地感受到,施加在她身上的束缚正在渐渐散去,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办法移动,但是至少可以活动手脚了。她之前已经通过张望四周的方式勘探了一下这片精神领域里的状况,发现这里荒芜的很,跟零星听到的那些传言,“你可以看见他的内心世界、看见他过去的伤痛和快乐”完全不符——
除非这片雪原就是那个不速之客的伤痛。
这伤痛委实太过分、太绝望、太持久、也太伤人了,所以在漫长的岁月里,这份伤痛便在他的精神领域里不断发酵不断扩大不断生长,最后变成了这么荒芜而冰冷的雪原,一切的美好和快乐都被压在厚重的雪下,分毫都不得露出头来。
菲奥娜突然蹲下身来,开始努力地刨雪,活像一只土拨鼠。只不过她在精神世界里的这个动作,反映在外界,充其量也就是手指无力地抽动了几下而已。
而在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挖出来的雪都几乎要跟蹲着的她等身高了——之后,她终于能看见,藏在厚厚的一层白雪之下的,是一大片肥沃而潮湿的黑土地,而就在这片土地上,在零星白雪的点缀下,有一朵已经枯萎多时、然而茎干和枝叶依然翠绿的小花。
就好像在无边的黑暗和无助里,依然保持着最后的一点“会有人来找到我”的希望。
那朵花的旁边还有一个铭牌。这个铭牌的样式菲奥娜曾经在刺客联盟的收藏馆里见到过,有些恶趣味的刺客会专门收集死在他们手下的人的一些标志性的东西,而这个明显就是二战的时候美国大兵佩戴着的、用于在死后检验死者身份的铭牌就是那些恶趣味的收藏品之一。菲奥娜只来得及看见铭牌上那个相当大众的“詹姆斯”,还没来得及拂去白雪,看清那掩盖住的后半截姓氏,就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给揽住了腰身拉住了手,以狂风席卷摧枯拉朽之势带着她回到了现实世界里。
她一睁眼,就看见眼前人那线条分明又流畅、相当具有男性特有的性感气息的半边脸。向来在媒体的报道里都是以“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形象出现的布鲁斯正一反常态地紧紧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把她从一地废墟里抱了出来,送到了担架上。
在察觉到怀中人轻微的挣扎之后,布鲁斯就主动和她拉开了距离,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对着周围的医务人员嘱咐道:
“请尽快送她去医院,她被吓得相当够呛。”
菲奥娜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而且之前一直困扰着她的猛烈的头痛也停止了,本着“不要浪费医疗资源”的想法,她下意识地就挣扎了起来:“我根本就——”没有受伤,也没有吓到!倒不如说,我刚刚收获不小,已经知道那个人的名字了,如果警方需要我的话,我可以第一时间带着我的证书前去作证!
布鲁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把她所有的未竟之语全都强行堵回了肚子里:“你需要去医院。”
电光火石之间,菲奥娜好像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连一个成年男性都受伤不轻的当口,如果她真的在这次的恐怖分子突袭事件里毫发无损,连精神上的损伤都没有的话,那势必会暴露出一些东西来,比如她的过人之处。
“被迫暴露忒弥斯的身份”,和“为了破案主动通知警方自己身份”两件事,所带来的后果是截然不同的。如果她的身份被无意揭开的话,那就约等于在向全世界宣告,忒弥斯在这里,也就更方便那些一直隐藏在暗处,试图取她性命的人了,他们甚至可以买通普通人来谋害她;但是如果她主动向警方通知自己的身份的话,那么秉着“保护涉案相关人员”的原则,至少警方可以提供给她一些隐藏身份的帮助,虽然这些帮助在真正的坏人眼前怕是不堪一击,但也聊胜于无。
所以她如果真的想帮助破案的话,就不应该在现在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明自己的特殊,至少要等到这件事情的关注点从她身上移开了才行。
一想到这点,菲奥娜就停止了一切挣扎,乖巧地躺在担架上被送往医院去了。
在被送上救护车之前,她看着布鲁斯那钢蓝色的眼睛,隐约间想起来他是为了什么事情来找她的,赶紧拉住他的衣角:
“那些钱我不能要,先生,这不是我应得的。”
她的灰眼睛由于之前在精神世界里的雪盲症而曾经流泪不止,眼下虽然停止了哭泣,但是还是湿漉漉的,温柔又柔软的样子相当无害:“还有,十分感谢你刚才保护了我。”
布鲁斯这才反应过来,他本次前来纽约所为的最关键的问题,也就是菲奥娜接下来的去向和身世还有能力等等一系列问题全都没有解决。不光没有解决任何一个问题,反而给她挡了次灾,就觉得有点无奈,可是一想到面对的是这么个连正规学校都没上、连人情世故都不太懂的少女,她只会一心用最大的善意去猜测别人、对自己的能力都不甚了解,却依然心怀正义且能付诸行动保护他人,布鲁斯也就什么都不想说了。最后他也只是伸出手去,保持了一个能够带给她安全感又不过分亲昵的距离,轻轻把她眼角的一点泪珠抹去,低声道:
“……还是个小姑娘呢。”
而就在这时,一封来自美国魔法部的回信终于跨越了千山万水,传到了英伦三岛的某家大名鼎鼎的扫帚公司里。这个国家虽然名字里有“合众国”,一直以来坚持的文化政策也是兼收并蓄,可是在巫师的世界里这个“合众国”的名号反而没有得到任何发挥,和普通人的世界两相对比之下,便看出美国巫师也是相当地排外来了。
美国魔法部的人一开始对“有小巫师失学”这件事情是很重视的,毕竟有硬性法律条文在那里摆着呢,结果一看来信人,这种重视和热情就大打了折扣,甚至都有怀疑论者开始质疑起写信之人的来意了:
“那可是黑巫师工厂德姆斯特朗,他们的人为什么要把手伸得这么长?”
“既然是德姆斯特朗那边的人来信,那可信度……不是我说,我们还是再斟酌斟酌吧?”
偶尔有非怀疑论者,发出的也是不甚乐观的声音:“谁知道这个巫师是不是咱们国家的呢?要是是外国国籍的话,那查起来怕是难上加难啊,他们可选择就读的学校多了去了,我们总不能拿着全国登记过的小巫师的名单去和每所学校里的适龄学生一一对比吧?”
这还是乐观一点的看法,“这个失学的小巫师是在美国官方登记过的本地人”,但是如果这个巫师不是美国本地人,是外来者呢?如果是个拿着外国国籍、在十一岁之后才来到美国的失学巫师呢?那她不仅在美国的官方小巫师名单上没有名字,甚至伊法魔尼的备案里也不会有她;而且最关键的是,魔法部向未成年巫师发送“假期不得使用魔杖的违规通知”这类东西的时候,靠的是安在小巫师魔杖里的“踪丝”;反向推理可知,要想排查一个连魔杖都没有的未成年巫师的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在没有办法通过踪丝找人的情况下,就只能对比着名单一个个地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