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行沉默了一瞬,又仿佛沉默了许久。
现在稳住沈琛才是最要紧的。
他想,也满脸苦痛的闭上了眼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垂下头低声说:“对不住。”
他知道沈琛吃这一套。
说到底沈琛就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楚景行很明白这一点。
就算是小时候沈琛那时候还是天之骄子受尽宠爱,显得骄矜又任性,可是从来就不会咄咄逼人,不管你得罪了他还是如何,只要肯跟他认错,他就都会原谅你。
这是沈琛为数不多的在他眼里的优点,也是沈琛致命的死穴。
他向来是很懂的利用别人的死穴的。
且这个人是沈琛的话,他就更没有什么愧疚感了。
别说之前他就有借刀杀沈琛的决心,就说现在沈琛握住了他的把柄,他也不得不杀了沈琛。
他向来都是懂事的沉稳的,在父亲眼里,除了有些不待见沈琛,几乎没有别的缺点。这件事一旦被沈琛揭露出来,他难以想象到时候父亲会有多失望。
父亲本来就跟楚景吾更亲近一些……
可是这回他料错了自己,也料错了沈琛。
几乎是在他说的对不住脱口而出的同时,屏风便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斜阳透过窗柩照进来,四处是浮在空中微小的浮沉,透过这令人有些不安的光线,楚景行赫然看见了屏风后头静坐不动,淡淡转过了头,喜怒不辨的临江王。
中计了!
楚景行惊愕的站起来,一脸懵的看着临江王,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
可是他脑子却已经急速的运转起来。
从沈琛回家,从郑思失踪,从他去跟楚景吾问话再到找到这里……都是沈琛布置好了的一个局。
他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证据,甚至也可能没有审问郑思,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请君入瓮,让他自己把一切和盘托出。
他不过利用了自己做贼心虚的想法,钻了空子。
他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证据证明是他指使了人透露了消息给刘必平。
可是自己却相当于在父亲面前什么都说了……
沈琛!
他还没有想明白该如何应对,临江王便已经动了,几步走到他面前,面沉如水的扇了他一个耳光,低声呵斥道:“荒唐!”
实在是荒唐。
堂堂王府世子,竟如此没有容人之量。
亏他还是夏松亲自教导过的王府世子。
临江王看着楚景行慢慢垂下了头又抬了头似乎有话要说,只是冷笑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吩咐玄妙:“把世子带回王府。”
又越过了楚景行走向沈琛,神情复杂又有些愧疚的垂下头叹了口气:“你也回去一趟吧。”
出了这样的事,他不知道以后还如何有脸去见自己的妹妹。
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就是沈琛这点骨血了,可是他竟然连这点骨血都险些不能替她护住……
楚景行没有再开口,这个时候,他知道他说什么都已经枉然,他只是回头看了沈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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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1章 下场
原来不仅是他能狠得下心,沈琛狠下心来的时候,也这样不留余地。
到了此刻,他反倒是彻底冷静下来了,直到回了王府,最后一丝害怕也都退的干干净净。
因为这个时候,再害怕也无济于事。
大错已经铸成,再去后悔于事无补,他在心里认认真真回想了之前对沈琛说的那些话-----原本就没什么真心可言,所以也没有和盘托出。
就连最后沈琛指责他,他也只是似是而非的说了声对不住而已。
他大可以在临江王面前哭一场,而后照旧把责任推在郑思身上,若是实在推脱不了,就说是受了挑拨一时想不通所以才铸成了大错。
他是临江王的亲生儿子,且是嫡长子,又多年留京为质,后来在封地上也励精图治,并没犯过什么过错。
如果临江王要废他的世子位,就算是那些幕僚们也不会答应的-----临江王自己也不会这么做,眼前形势不稳。
临江王府不过是稍微得了喘息之机,若是临江王自毁长城,就是在让人心不稳。
他父亲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楚景行想明白了利害,嘴角轻轻牵了起来挂上了一抹嘲笑。
沈琛把这件事捅出来也好,从此以后就不必再装什么兄友弟恭了。
可是他一直从入夜等到第二天太阳下山,也未曾等到临江王的传召,从昨天回来开始,临江王便一直在书房议事,就像是根本不关心这件事似地。
而他的贴身护卫们也通通都被调出了他的松涛苑,连培安也培明也都不见了踪影。
楚景行终于有些害怕。
他不怕临江王生气发怒,因为任何一个人碰见这样的事都会生气。
他怕的是临江王像现在这样隐忍不发,因为往往这样就代表是怒到了极点了。
他之前安慰自己的那些理由到了这一刻通通都用不上了,对策也全然用不上,他有些不安的想让人出去找自己的老师来,可是竟连这样也不行------他的院子彻底被看守起来了,严禁人出入。
连临江王妃之前来了一次,也都被拦在了外头。
事情脱离了掌控,楚景行吞咽了一口口水,有些艰难的握着拳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幸好临江王也没有让他提心吊胆的太久,十五这一日,在临江王妃几乎绝望的情况下,临江王终于解除了对楚景行的禁足,并且允许楚景行晚上一同出席宫宴。
临江王妃闻言几乎难以自持的掉下泪来,连忙一叠声的催促金嬷嬷她们准备东西,要去看楚景行。
儿子被关了这么久,她实在已经是胆战心惊的不行了。
不过也就是几天的功夫而已,临江王妃却好像活脱脱的老了好几岁,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
丈夫原本就是偏袒沈琛的,这回她又只知道儿子大约是跟沈琛闹了些什么不愉快的事,却不知道具体到底是什么事,这样一来,便更加悬心了。
要是沈琛的过错多一些那还好,她还能说些话,可是现在看临江王这情况,分明就是楚景行在其中的过错要多一些。
这样一来,还不知道临江王到底会怎么样处置楚景行。
她想赶去问个明白,看看自己儿子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
至少也得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否则什么都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实在是太忍受不了了。
可是她才下了吩咐没一会儿,秦桑就焦急的在外面唤了一声王妃,得到允许进来之后,便气喘吁吁的看着她回禀:“王妃,世子被王爷叫去书房了。两位小郡王也都去了,现在王爷让您也一同过去。”
临江王妃愣住了。
什么样的事,要这么大阵仗?
她心里担忧的不行,可是却半点儿也不敢表露出来,连忙答应了一声,吩咐金嬷嬷留下,自己带着秦桑和采桑一同去了前头临江王的书房。
临江王的书房静悄悄的,从前向来有不少幕僚们进出的花厅也都冷清了下来,临江王妃心里越发的不安,才刚迈步进门,就看见临江王阴沉的面色和儿子跪在地上的场景,一时有些眩晕的站不住。
好一会儿她才克制住了情绪喊了一声王爷。
临江王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等沈琛和楚景吾都站起来朝临江王妃行过礼之后,才朝楚景行努了努嘴:“你母亲替你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你自己告诉她,你是犯了什么错。”
他少有这样说话的时候,临江王妃敏锐的看着儿子,完全不信凭儿子的性格能做出多过分的事。
他向来是听话的孩子啊。
临江王没有催促,甚至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来,可是楚景行却知道,这件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没有犹豫,低声把郑思泄漏了消息给刘必平的事说了,末了垂头认错:“是儿子的不是,是儿子一时被猪油蒙了心让下头的人做出了这等事,让王府和弟弟们都陷入了危难之中……”
临江王府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等到楚景吾冷笑了一声:“你是一时猪油蒙了心?”
他神情讥诮,话说的刺人,丝毫不给楚景行留面子:“你分明是太聪明了,机关算尽太聪明!要不是这回二哥机智,又有林三少的情报,你知不知道刘必平会怎么做?!二哥死了都是轻的!凭他的性格,我们王府坏了他这么大的好事,他恨不得让我们王府一家都倒霉你知不知道?!”
临江王妃瞪大眼睛,还不知道如何替大儿子说情,却知道小儿子针锋相对的态度实在让人碍眼,低声呵斥了他一声:“闭嘴!你怎么跟你大哥说话?!”
楚景吾不肯罢休,斜睨了楚景行一眼,冷笑出声:“我倒是想当个好弟弟,可惜他未必想当个好哥哥!他但凡心里有把我和二哥当作他的弟弟,也不会做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来!母妃,这不是普通的事,要不是发现的早,我们王府或许也会出事的!”
临江王妃摇摇欲坠有些站不住的后退了一步,看着楚景吾,再看看楚景行,心里生出难以言喻的厌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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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2章 发落
自从沈琛来了家里之后,处处都不对。
她做什么都不对,现在连儿子做什么都不对了。
她冷淡的看了沈琛一眼,呵的一声笑了:“王爷若是嫌我们母子碍眼,直说便是,何必次次都借题发挥小题大做?”
在她看来,这是小题大做。
楚景吾失望又震惊的看了母亲一眼,实在忍不住喊了一声:“母妃!”随即便奔过去站在她旁边指着楚景行:“您在说什么呢?这件事纯粹就是大哥的撕心作祟,是他自己做错了事!”
自己做错了事,自己承担所有的后果都是应当的。
从小师傅就这么教导他们,告诉他们身份地位不同,身上承担的责任自然也就不同。
而楚景行显然是一点都没有听进去,但凡他听进去了一点,也不会犯下这样荒谬的过错。
临江王妃梗着脖子看着临江王,眼泪毫无预兆的啪嗒一声砸在了地上,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出来,一把推开了楚景吾,声泪俱下的哭号了一声:“到底还要还债到什么时候?!”
她看着一屋子都愣住的人,眼泪掉的又快又急:“我们背着这个包袱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我们欠长乐什么啊?!欠了长乐什么?!就算是欠她的,这么多年也都还清了!为什么我们母妃都替她去死了,我们还要无休止的欠着她的啊?!”
沈琛敏感的抬起头来,有些疑惑又有些茫然的看了她一眼,随即就朝临江王投去疑惑的眼神。
临江王妃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之前他们的母妃是替自己的母亲死的?
他有些不大明白。
临江王就看了临江王妃一眼。
这一眼里饱含着寒气和警告,看的临江王妃坚持不住的转开了目光低声哭泣。
可是哭归哭,委屈却还是要诉清楚的。
临江王妃抿了抿唇,鼓足了勇气退后一步:“既然阿行他犯了这么大的过错,我这个当母亲的无法替他求情,也自知王爷绝不会姑息。”
“可同样有些话我也想说清楚,为皇家血脉正个名分。”她唇角噙着报复的快活的笑意,笑着看了面色难看的临江王一眼,毫不犹豫的转头对沈琛道:“要是真正论起来,你并不够资格喊我一声舅母,也不够资格喊王爷一声舅父。”
她自得的看着沈琛,眼看着沈琛的面色变得难看起来,笑的更加开心了:“阿琛,你忘记了,你母亲可不是先帝的亲生女儿,诚然她是贤妃娘娘的亲外甥女,可是到底,先帝和贤妃娘娘给了她公主的一应待遇,而后贤妃娘娘更是因为你母亲而郁郁而终。你舅父这么些年来,为了你母亲做的事也足够多了!”
这才是临江王妃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一点。
临江王根本不是长乐的亲哥哥,只是表兄而已。
哪怕是嫡亲的兄长,也没有做的这样周到的,可是临江王对长乐公主,却实在是已经周全细致到了极点。
临江王妃压低了声音看向临江王,再看看沈琛,面含讥讽:“该做的都做了,我能做的也都做了。我一辈子被长乐压着不要紧,可你的儿子,莫非也要被长乐的儿子压着一辈子吗?!”
她指着临江王:“你良心能安吗?!”
这么多年的疮疤骤然被揭开,任谁都觉得难堪。
可临江王却不动如山,站在原地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胡闹无知的孩童,轻声问她:“你闹够了没有?”
他不生气了,临江王妃反而跟楚景行一样觉得毛骨悚然起来,睁大了眼睛冷哼了一声,却到底不再说了。
“现在我们说的不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临江王说,而后又刻意看着她,一字一顿把话说的极为清楚明白:“收起你那些龌龊的想头,我今天就再说一遍,长乐是先帝亲封的公主,由我母妃亲自从嗷嗷待哺的婴儿到抚养长大送她出嫁,她就是我的亲妹妹无疑。以后但凡我再听见你说这样的话……”
他睥睨着她,声音冷若冰霜:“邹氏,你该知道本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临江王淡淡的瞥了他们一眼,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神情不明的楚景行,冷然道:“郑思已经处死了。”
楚景行唰的一下抬起了头看向临江王,眼里有慌乱一闪而过。
临江王仍旧面无表情,仿佛是在说一件再小不过的小事:“不管他是不是按照你的授意去做的这事,他终究是办了错事。还有培明培安,身为小厮却纵容你胡闹妄为,这等刁奴留在你身边也只是平白调唆坏了你,都一并处死了。”
这是在清除他身边得用的人!
楚景行不可置信的看着临江王。
他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是在用这种方式警告他惩罚他,把他身边训练有素又对他忠心耿耿的人手通通都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