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脸色登时更加阴沉不好看。
当天下午就在御书房狠狠斥责了曹安一通,又朝他冷笑:“你侄子真是了不得,你的亲戚倒比朕的亲戚还要尊贵些!定北侯夫人他不放在眼里,连老四他也不放在眼里!是谁给他的胆子?是你?!”
曹安跟了隆庆帝这么多年,早已经对他的喜怒掌握的很是清楚,见他发怒也并没有太害怕。
隆庆帝是个不喜欢改变的人,曹文却偏偏要追根究底,把隆庆帝不愿意深究的事拿出来戳隆庆帝的心窝子,他早已经预料到隆庆帝要生气,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半个字都不给侄子辩驳,只是不停请罪。
隆庆帝怒气不减,伸手指着他呵斥:“狗仗人势!谁给你们的胆子?!你们这是要陷朕于何地?!”
曹安这才直起腰,斟酌着同隆庆帝说:“是曹文该死,年纪小不知事…受了那贼匪们几句撺掇,就喝了几口马尿似地,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只是他却是一心为了圣上您着想啊……”
隆庆帝这才想起曹文办的是云南的案子,收敛了些怒气,神情变幻莫测:“受了撺掇,什么撺掇?”
曹安神情很是为难,犹豫一会儿,被隆庆帝踹了一脚才委委屈屈的说:“就是云南被抓回来的那些俘虏们,一个个的倒是都脾气死硬,唯有一个被曹文撬开了嘴,说…说卫老太太虽然没指使他们,只是他们却都是冲着明家后人才这样拼命的,就是觉得当年明家是冤枉的,想着给明家找回个公道。”
曹安没等到隆庆帝继续发话,声音沉沉的又叹气:“曹文他办事粗糙,还没怎么查呢,只查到定北侯夫人最近指使人颇为频繁,家中管事往通州去的也太勤快,这才……当天郑王爷又那样护着定北侯夫人……”
刚说到郑王,郑王就进宫求见了。
隆庆帝阴沉着脸,还没说话,郑王先就跪下了,语气里还含着气愤。
“皇兄,您要给我做主!”他犹自义愤填膺:“当初明家的事,是不是跟我没关系?!”
隆庆帝冷眼瞧着他:“好端端的,提这个干什么?!”
郑王就冷笑了一声,眉毛上挑:“怎么不能提?!明家死有余辜,那是明家自己的事!又不是我让明家去死的,卫老太太好没道理,我好心好意给她解围,她却啐了我一脸,当着那么多人,还当着曹文那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她竟一点儿不给我脸!”
隆庆帝情绪不明的笑了一声:“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初朕还提醒过你,你若是娶明鱼幼,辈分可就乱了……”
郑王很是苦恼:“咱们皇家还论什么辈分?这哪儿能论到一起?就是卫老太太这脾气,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叫人不知道怎么好。明鱼幼死了,我又没叫她死……”
隆庆帝摆了摆手,把他叫起来:“那你的意思,要朕给你出气?”
郑王哼了一声:“我出什么气?反正我好人做了一次,不做第二次。听说她招了曹文的眼,跟云南的案子又扯上了关系,那是她自己寻死。”
又跟隆庆帝打听起曹文来:“这人办事当真可靠?那他跟林三少两人又不对路,我当监审,该听谁的才是?”
隆庆帝极生气:“什么叫做听谁的?朕是让你去监审的!自然是证据说了算!他们俩不对付,又怎么不对付了?”
郑王嗤笑了一声:“还不就是冯家的事儿?林三少说曹文是玩忽职守,滥用私刑,所以才把荣昌侯和荣昌侯世子并荣昌侯老夫人逼死了,觉得曹文才是冯家案子的始作俑者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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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利用
曹文下狱的消息传到卫家的时候已经是八月初三,炎热的天气因为瓢泼大雨稍稍得到缓解,好像是岸上枯水的鱼终于得了些生计似地,一直死气沉沉的合安院竟好像有了些隐秘的生机。
就是在这个氛围里,三老爷拧了一把衣摆,挤出雨水来,先进屋换了衣裳,然后匆匆忙忙赶去合安院给卫老太太请安。
他欣喜得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给卫老太太行了礼,就恭敬的坐在卫老太太下手,笑着冲卫老太太道:“娘,真是万万想不到,事情能进展的这么快……不过才几天的时间,曹文已经下了大狱了……”
什么想不到,就是想的太到了,如今曹文才会在牢里。
卫老太太没有回三老爷的话,转过头直直的盯着卫安瞧,沉默了片刻才问:“你早就知道了?秦同是荆西谢家的人?”
卫安垂下头。
她大概永远不能摆脱心机深沉四个字的评语了,她原本也就是这么一个人。
义兄待她至诚,可她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救义兄的弟弟,拯救谢家于危难之间,却也不全然出于上一世的情分,还出于替自己谋夺好处的利益算计。
三老爷几乎有些惊恐的盯着卫安瞧,神情终于不再掩饰,露出毫不遮掩的惊讶和思索。
这件事换做谁去做都不会有秦同去做这么周全,因为秦同本来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在都察院是出了名的刺头。
而秦同这一次做的还又这么的绝,把曹文一桩桩一件件的劣行都给查的清清楚楚,让曹文连说冤枉的机会都没有。
他原本还以为是秦同孤胆英雄的毛病发作了,可是现在听卫老太太的意思,这竟是一场精心布置好的陷阱?
当然要布置陷阱,否则怎么让曹文死无葬身之地?
卫安抬起头朝着卫老太太点头,算是承认了:“之前我救谢良清的时候,就跟您说过的,我要谢家有用。”
却没想到会是这个用处。
这个用处可就太大了啊,卫老太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又去看三老爷:“刑部那边查出什么来了?”
“还没有。”三老爷回过神来匆忙摇头:“还没过堂……”他说着看了卫安一眼:“这事儿怕也没那么简单,曹家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的。”
曹文虽然天怒人怨,可谁让他有曹安这么个保护伞,只要曹安不倒,想要曹文死,无疑就是个笑话。
卫老太太沉吟一会儿,让三老爷替自己呈一封请罪折子。
事到如今,也没有旁的路走了,既然已经开战,就只能把曹安他们一网打尽,否则打蛇不死,以后他们后患无穷。
一头让三老爷呈上请罪折子,一头却又开始做别的打算。
既然已经开了头,就一定不能回头,不能忍让,她看着卫安道:“我要拿曹家祭旗。”
当年的事,到现在卫老太太也还没有查出个定论来。
时日已久,牵扯又繁多,卫家现在又处境不妙,她想查,也有太多受限的地方,只好先拿肯定有关联的曹家开刀。
曹家倒下去,背后的人总会露出端倪的。
卫安显见得早已经比她打算的还要长远,微微一笑跟着点头:“让二叔送个信出去,临江王收了咱们这么一份大礼,总要做些事回报我们的。”
楚景吾自从接到了卫家这份大礼以后就一直是懵的。
他当然知道局势不容乐观,也知道他这几个王叔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可是却没想到,这局竟然从那么早开始就布下了。
临江王向来是最沉得住气的,手指静静敲在桌上,一副很头疼的样子:“卫家想干什么?”
送个杨庆和过来,无疑是要结盟的意思。
可是杨庆和对于卫家来说或许意义重大,可对于临江王府来说,却又不是那么重要了------就算如同卫老太太所说,杨怀跟朱家干系颇深,或许跟当年明家的灭门有关,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杨庆和对于当初的事根本了解的就不多,只知道设计了方家的事,这对临江王府和平西侯有什么用处?
楚景行也是这样想,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沈琛,皱眉道:“就算杨家真的跟朱家勾结设计陷害卫家,又说明什么?顶多说明他们跟卫家有仇怨罢了,跟我们却扯不上关系……”
他又看一眼临江王:“现在当今的态度咱们大家都不知道,如果当今也觉得卫老太太就跟云南的案子有关系呢?”
这趟浑水,在他看来,还是不要趟的好。
楚景吾却担忧的看了一眼沈琛,犹豫片刻摇头:“卫家既然会把人送来,总是有她们的道理。而且我觉得,卫老太太考虑的也有道理,说不定引我们上钩的人就跟当年设计陷害卫家的人是同一批呢?否则哪有这么巧…倒好像是要把卫家和我们这些挡路的石头一起清楚干净似地。”
临江王不置可否,目光放在一直没开口的沈琛身上:“阿琛,你怎么说?”
“当初我们提前出现在通州,曹文知道,还设下了铺天盖地的陷阱。”沈琛目光不变,手指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光是这一点,曹家就是敌人了。而站在曹家身后的人,自然更是敌人。少一个敌人,对我们也没什么坏处……”
在人后的时候,无法无天的小镇国褪下了面具,向来是冷静的叫人害怕的,同在人前完全是两副面孔:“何况,我也很想知道,究竟是谁这样想让我死,是楚王叔,还是秦王叔。”
当年的事是过不去的。
那些人让他家破人亡,他不可能放过他们。
楚景行当然知道他的心事,可觉得他这样很是不智,就有些怒气:“当年的事,曹家背后的人,我们可以慢慢查。为什么要甘心当卫家手里的刀?卫家这分明是想利用我们替她们除了曹家……我们凭什么要替他人作嫁衣裳?”
他语气不是很好,看着沈琛的表情也算不上和善,楚景吾有些为难,皱着眉头把两个人都打量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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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借刀
怎么会是替他人做嫁衣裳呢?
沈琛冷笑了一声:“凭她们付得起这个代价!”
临江王揉了揉额头,两个人都瞪了一眼,等他们都闭上嘴了,才道:“阿琛,你想怎么办?”
沈琛把目光收回来,把玩着自己手里的杯子,想了想就笑:“总有事做的,我先去找一趟林三。”
临江王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楚景吾亦步亦趋的跟着沈琛出了门,伸手拉了他一把,有些为难又有些犹豫,踌躇了一会儿才道:“你别跟大哥计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在沈琛没来之前,楚景行是小王爷,临江王的继承人,自然是得到了所有关注,可沈琛来了以后却又不一样。
男孩子们对于外来者总是有些排斥的,楚景行跟沈琛的年纪偏偏相差的又有一点大,两个人的感情向来说不上好,至少没有一起长大的楚景吾好。
沈琛摇摇头,他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不管怎么说,临江王是他亲舅舅,他母亲死后,也是临江王把他这个累赘带在身边。
楚景吾松了口气,跟他并肩走了几步,皱着眉头问他:“杨庆和你还要不要再审一遍?”
沈琛背着手,出了垂花门吩咐小厮去备马:“审什么?没什么好审的了,这就是个二世祖,不知道旁的,审了也是白审。”
楚景吾就更好奇:“既然没用,那卫七把这个人送给你干嘛?”
说起卫七,沈琛眼里倒是有些笑意了。
这个小姑娘真是有点意思,做事永远虚虚实实的,一点把柄都不肯给人留下,他想了想就笑:“为了让我出手帮忙啊。”
楚景吾还是听不大明白,却要缠着他一起去见林三。
他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年纪又相近,关系倒是比跟楚景行要好的多,沈琛听他要一起去也不说不好,两个人一同去了凤凰台。
林三少最近忙的很,曹文下了大狱,他这边的案子没人掣肘,进展的就要快的多了。
可是越是往下审,他就越是觉得这事儿不好办。
原本以为是曹家构陷的冯家,想陷害三皇子和冯家,可是越是往下审,才发现好像越不是这么回事。
他着实有些觉得头疼,见了沈琛和楚景吾也没什么笑意,往后靠在椅背上问:“你们想问曹文的事?”
“不问曹文,你的案子审的怎么样了?”沈琛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林三少也倒上:“冯家的事,内情究竟如何?”
“跟咱们想象当中的都不一样。”林三少坐直了身子,拿了茶杯喝了一口:“那个出逃的家奴已经死了,这你是知道的。这边查是查不出来了,只好从三皇子中毒之事开始查。”
沈琛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林三少就道:“三皇子中毒也已经有一阵子了,宫**奉和御医们难道都是吃干饭的?这么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吗?”
林三少答非所问,身上的飞鱼服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幽光:“有点动静了。”
他也没有等沈琛和楚景吾问,静默了片刻就告诉他们:“之前卫七提醒我说,我能从曹文手里抢到人,是太巧了。我也觉得太巧了,所以那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我半点都不信,可你们知道那人说了什么吗?”
沈琛目光晃了晃:“让我猜一猜,那人是不是说,陷害冯家的,是方皇后?”
林三少的目光陡然变了,盯着他看了半响才笑出声:“你可真敢说。”
楚景吾惊了一跳:“卫七,怎么又是卫七?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林三少不明白楚景吾是什么意思。
楚景吾就道:“卫七给我们送了个人,叫杨庆和,当年跟承恩伯方正荣关系极好,一起斗鸡走狗,无恶不作。据他说,他还撺掇了方正荣去偷了卫家大小姐的贴身绣帕,坏了卫家大小姐的名声。”
楚景吾想了想,把之前审出来的东西都给补全了,末了又道:“杨家跟朱家才是一伙的,方家其实倒是好像和卫家一样,是他们的棋子一样。”
沈琛已经决定好该怎么做了,他站起身来看着林三少:“你顺着三皇子中毒的事查下去吧,如果不出意外,肯定又和方家有关。”
他说:“卫七说送我一个人情,这个人情的确挺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