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夫人心里微哂,说的好听是族叔,其实已经离得不知几千里远的关系,当初又只是连了宗的,原本也不是同一个祖宗,三夫人自己也知道背后如何被那些闺秀们耻笑只是个插了凤凰毛的乌鸦,其实不大喜欢往上凑,偏偏三老爷很是热衷于凑上去。
她逢年过节腆着脸送拜礼,腆着脸上门认亲,实在是每每气的连饭也吃不下,如今三老爷还叫她去帮衬……她收住这些心思,朝着三老爷恭顺的笑起来:“老爷放心,我有分寸的。”
她这回的确是有分寸,当然得去,得去看着陈夫人,别叫她说出什么难听的来,也得借着衍圣公家的堂会,多带卫玉攸出去见见人-----毕竟已经十二岁了,该开始相看起亲事来。
她想到这一节,又告诉三老爷:“族祖母亲自下帖子请了好几遍,老太太才答应的要去。因着这回普慈庵的事,我预备着,叫小七也同去……”
三老爷不假思索的点头:“正该如此,小七生来是没带五弟妹的缘分,可是老镇南王妃却是极喜欢她的,这个场合,老镇南王妃也肯定要去,你带了小七去,小七也是个明白人……”
三老爷总是把每一笔人情债都算的很清楚,三夫人听到这里已经很是想笑,等听见三老爷说卫七是个明白人,却又不笑了。
卫七从前可当不起明白人三个字,如今看来……她垂下眼睛,等服侍三老爷歇下了,又使了人往卫安的院子去一趟:“瞧瞧七小姐在做什么,回来报给我知道。”
卫安不在自己的院子里,花嬷嬷替老夫人掖好了被子,告诉她:“在小抱厦里,我过去的时候,她正自己伏在桌上描花样,说是要给您做抹额,问我您喜欢什么样子的,是缠枝纹的,还是葡萄纹的,又问我是酱紫色的好,还是云青色的好……”
“倒知道顺着杆子往上爬。”卫老太太嗤笑一声,心里却有些难受,当年明鱼幼也是这样,做错了事,稍稍对她生气,她就心里不安,总要做些什么事来叫人开心起来才睡得着,她抿了抿唇:“居然知道讨人欢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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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要人
三夫人也深觉诧异,等人问了消息回来,就着丫头的手喝了一口水,想了想便道:“春云夏雨这两个丫头要怎么处置,你去问问七小姐的意思,再问问她,要不要咱们挑两个合适的大丫头给她补上。”
孔嬷嬷来的时候汪嬷嬷瞧了一眼这屋里的灯:“这三更半夜的,居然就是为了来问一问这事儿?……”
三夫人果然是个妙人儿,怪不得她虽跟孔氏一族其实并没什么血缘上的关系,也能仗着孔家的威名在外头活的如鱼得水。
给聪明人卖好,向来是能得到相等的回报的,卫安微笑起来,揉了揉眼睛,让秋韵请了孔嬷嬷进来,一面继续描花样,一面道:“劳烦嬷嬷回去同三伯母禀告一声,春云夏雨的缺,我心里已经有数了,不必劳烦三伯母,我自去找祖母要。只是还少一些旁的粗使丫头和婆子……”
三夫人从前并不大待见卫安,当然也不至于苛责她,只是对于许多事都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卫安这里的丫头婆子们当差多有不尽心的,有些甚至自己托了门路离了她这里去别处当差,院子里的确缺许多使唤人。
孔嬷嬷对于卫安要人并不觉得稀奇,她稀奇的是,卫安刚才说,春云夏雨这两个大丫头的缺,她要去找卫老太太要。
好大的口气!孔嬷嬷有些想发笑,思及了卫安近日言行,却又不知为何觉得卫安不是在无的放矢,面上温温和和的答应了,又问汪嬷嬷要清单,好给安排人。
这一眼就看见了卫安正好描完了的花样子,不由瞪大眼睛往前两步,颇有些不可置信的去瞧卫安:“这…这是七小姐您描的花样?这花样可真是……可真是栩栩如生……”
卫安描的是一副喜鹊登枝的花样,样式并不出奇,可是难得的是,上头的喜鹊纤毫毕现,仿佛立时就能振翅从树枝上飞走一般,头还歪歪的偏着看人,一副憨态可掬的讨喜模样。
卫老太太没别的爱好,也就是喜欢这些鸟儿,卫安这可真是……
“用了心了。”三夫人第二天洗漱了以后听说,先是有些诧异,过后就感叹摇头:“这几天变了个人,我好像都突然不认识她了……”
锦桂正给三夫人梳头,闻言就一面替三夫人挽了头发一面道:“七小姐从前可没这样讨巧的本事,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三夫人对着镜子端详自己今天梳的望仙髻,上头的金玉满池娇分心的一点分心摇摇晃晃缀在额头上,越发显得自己面若银盆,气色极佳,她满意的放了掐丝珐琅的西洋镜,叹一声气:“汪嬷嬷毕竟是郡主给的人,听说当初是服侍在老镇南王妃身边的,出了这样大的事,吃一堑长一智,她自然要给小七出出主意了。”
绯桃捧了唇丹上来,替三夫人抹在嘴上:“只是汪嬷嬷倒也沉得住气,这么久了没把七小姐带好,就是最近火急火燎的开了窍了。”
三夫人面上的笑意就淡下来。
难不成是觉得自己跟老太太不可能修补好关系了,打算从女儿这里入手?
“可是说起来,七小姐怎么就知道老太太愿意把人给她?”孔嬷嬷摇摇头:“老太太身边的猫儿狗儿都比旁的地方要尊贵些,一下子朝老太太要两个大丫头……”
换做去上一世,卫安断然不会开这个口的,她也的确没开过口,可蓝禾和玉清照样到了她身边。
她一直记得是为什么,是因为她在普慈庵实在是出了大丑,让卫家颜面扫地,卫老太太原本不待管她的,可是她在小佛堂那里跪了一晚,到第二天还是死咬着不肯承认偷拿了东西,卫老太太只瞧了她一眼,就抿了抿唇,让花嬷嬷下去给她挑两个使唤人。
旁人都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唯有老镇南王妃曾经搂着她叹气:“都到了这个地步,原本没指望她原谅长宁和我……谁知她还愿意给你指条路走,你也应当知足了。”
老镇南王妃告诉她卫老太太不喜欢她母亲长宁郡主的缘故,也告诉她老太太给她挑人的深意:“老太太亲自指给你的人,除了把你服侍好,没有旁的路好走,也不能去攀别的门路。你不能再糊涂下去,以心换心,得对人家稍稍好些……”
她后来的确是对蓝禾和玉清比对之前的春云夏雨好一些,可是比起玉清和蓝禾回报她的东西,这点好根本什么也算不上。
这一世她没被盖上偷盗的帽子,却也照样想去同卫老太太把人要来。
她想起前尘往事,老气横秋的微微叹气,先把手里抄的经书交给花嬷嬷,而后毕恭毕敬的对着卫老太太说话:“三伯母原本想给我配大丫头的,只是我还是想同祖母讨要两位姐姐……”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祖母房里的玉清姐姐和蓝禾姐姐人很好……我很喜欢她们……”
“还要点将。”卫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瞧她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外头翡翠就笑着禀报说大夫人来了。
大夫人守寡已经十年,除了来给卫老太太请安,几乎不出门,卫老太太极看重和喜欢她,比对同样作为儿媳妇的长宁郡主来说要亲近的多。
等大夫人进来,卫老太太见她面上还有菜色,就皱了眉头:“不是说病好了?怎么瞧着还是这样憔悴?”一面又让大夫人的贴身丫头上来,亲自过问了吃食和药方,这才拉着大夫人的手:“自己的身子,自己也要上些心,我这个老婆子的气色看起来也比你的好。你这样,让阿敏和阿玫怎么能放得下心?”
大夫人没有儿子,膝下唯有两个女儿,嫡长女卫玉敏二十岁,嫁了平阳侯府的世子,十六岁就生了嫡子,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嫡次女卫玉枚嫁了国子监副司业胡司业的嫡次子,如今还未有所出。
提起女儿,大夫人的眼眶立即就红了:“母亲……我听说阿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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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风雨
卫老太太蹙了眉,抬手打断她的话,眼风往旁边一扫,翡翠就笑着欲引卫安出去避一避,大家族里,从上到下都会看眉眼高低,知道什么事该听,什么事不该听,可七小姐向来是分不大清楚的,或许也分的清楚,可是从前总是犟着不肯出去,哪怕事情不关她的事,她也要听一耳朵,这习惯十分不好。
卫安却用不着她,已经率先站起来笑着同老太太说出去瞧瞧外头的波斯菊。
大夫人有些惊讶的往卫安的方向瞥了一眼,这个小七向来是不惹人喜欢的,从来也看不懂别人脸色,怎么现在这样机灵?
可是她暂且顾不到这些,苍白的脸上现出病态的红晕,因为说的太急太快,胸口处都有些麻的厉害,对着卫老太太垂下头:“姑爷他这次也真是太过了……在外头养外宅不算,竟还把烟花巷里的人领回府里去……”
卫玉敏嫁的是平阳侯府的世子,膝下嫡子嫡女都有,且自己又年轻貌美能干漂亮,极为受平阳侯府的长辈喜欢,也受世子的喜欢。
只是,那是过去的事了。
当初平阳侯世子为了求娶卫玉敏,在卫家大门口那石狮子跟前一站就站了三天,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到第三天就支撑不住,连眼圈都乌黑了,嘴唇破皮,这才总算是打动了卫家大老爷卫阳洵,让他把掌珠嫁了给平阳侯府当宗妇。
这样来之不易的媳妇儿,又是盛京有名的美人儿,家世又好,也是有过好的日子的,两个人好的蜜里调油,卫玉敏过门不过一年,就怀了身孕,第二年生了嫡长子,隔年又生了嫡长女,一时间平阳侯府和定北侯府亲近得宛如一家,年节你邀我我邀你,总有彼此的一份。
可是大抵这世上的男人都是只贪图新鲜的,或者说这世上的人总是太现实。
自从世子去世之后,卫玉敏在平阳侯府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
平阳侯世子开始一个接一个的往身边领人,上峰送的下属送的,左拥右抱来者不拒,庶子庶女就跟葫芦藤上的葫芦,一个接着一个往外蹦。
最近更是过分,嫡长女的亲事他竟然不跟妻子商量就定了,匆匆忙忙要把人送给郑王当续弦。
郑王!
卫老太太脸色铁青,一双眼睛在灯光下沉得吓人,半响陡然冷笑了一声:“什么风流不羁,什么浪荡少年?当初他来我们家求亲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
老太太积年的老人儿了,吃过的盐比旁人吃过的米还要多,这些年一路下来,大风大浪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哪里会看不出平阳侯府的这点小心思,嘴角挂着讥诮的笑,一席话说的又狠又毒:“哪里是喜新厌旧,分明就是权衡利弊罢了。说到底,还不是最近又有御史旧事重提,觉得我这个卫家的余孽仍旧活着,他们才慌了。”
大夫人眼睛一热,她哪里不知道个中深意-----什么见一个爱一个,根本恐怕就没爱过,当初看上的是卫家如日中天的权势,现在也因为卫家的颓势而觉得烫手,急着想要甩手罢了。
她拿了帕子捂住眼睛,勉力叫自己不哭出来:“可是阿敏怎么办啊……”
孩子也为他生了两个了,又是过了明路嫁了人的……
可恨的是平阳侯世子薄情如斯,不肯明说,非要以这样的方式折辱卫玉敏,想要叫卫玉敏自己先提出和离-----男人多风流,这不是什么坏名声,也是现在隆庆帝带出来的坏榜样,自从隆庆帝美人无数之后,底下的人上行下效,只觉得家里的美人越多,才越能说明自己位高权重又有本事。
世人眼里,恐怕根本看不见平阳侯世子的无情冷淡,只看得见平阳侯世子的潇洒风流-----从前一心一意尊重嫡妻,等到成亲四五年了才开始喜欢美人儿,这已经是极难得了。
这世道对女子苛刻至此,大夫人觉得心灰意冷:“若是叫阿敏主动提出来,阿敏怎么肯?!焕哥儿和元姐儿可是她的命……可若是不提出来,那她的日子该有多难过啊……”
卫老太太自己心里也难受,抿了抿唇:“说到底,还是我这个老婆子牵累了她们……”她阴沉沉的说了这么一句,又停下来,半响后才笑了一声:“你问没问过阿敏自己的意思?”
过日子的,说到底还是卫玉敏自己,还是要看她自己究竟想怎么过。
大夫人垂下眼睛:“我劝过阿敏许多次了,与其这样过日子,还不如干干净净断开。可是她不肯……”大夫人含了哭腔:“这孩子就是这样死心眼,自己也是当娘的人了,怎么就看不透呢?上次回来,眼睛都肿了一圈,说是姑爷喝醉了酒打的……”
大夫人说不下去了。
卫老太太听的心头火起,这么多年了,她总以为厄运也该到头了,可是上天竟还不放过她。
她已经家破人亡,娘家人通通都死了,家里连只蚂蚁也没剩下,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经历了娘家巨变,又白发人送黑发人,她以为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到了这个地步了,老天也该收手放她一条生路。
可老天偏不,这厄运好似永远没个尽头。
才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啊?
朝廷里又有人旧事重提,说当年明家谋反,私藏的前朝国玺却并未被锦衣卫搜出,现在云贵一带又有小股贼匪作乱,打的就是拿着前朝国玺的名号,应当严查。
这严查是对着谁的,显而易见。
可是隆庆帝现在还没说什么呢,平阳侯府就这么坐不住了,卫老太太呵了一声,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冷笑:“这次衍圣公家的堂会,怪道一而再再而三的非要请我,原来如此。”
大夫人听不大明白,眼角的泪痕犹未擦去,看着卫老太太一脸懵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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