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史早就已经在他心里打上了不规矩的烙印,什么都有的救,可是就是不忠心这一条,哪怕你多有才能,那都是虚的。
在隆庆帝心里,他早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董成器明白了,微微的翘起嘴角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了,杜子玲的事,姐夫任由松文去办,其实也就是试探试探圣上心意的缘故……圣上既然对替陈御史求情的杜子玲如此震怒,便说明他对于陈御史更是厌恶已极,他死不死,圣上是不会关心的。”
蒋松文一愣,紧跟着便喜上眉梢:“当真如此的话,杀了陈御史,从此以后,那些人也就清静老实了!看看现在,陈御史还只是下狱呢,徐安英就迫不及待的给咱们递了下楼的梯子来了!”
可不就是这样,之前徐阁老跟蒋子宁的关系可是冷的很了,隐隐有分庭抗礼的兆头,可是现在呢?
还不是要女婿过来帮忙架桥铺路的缓和关系?
这不就是求饶了呢么?
既然他们服软求饶了,其他的事也就不必再顾忌什么了。
他啧了一声,冷声道:“卫安跟沈琛得意了这么久,也有他们这一天!”
当初卫安跟沈琛把他险些逼到墙角的那种愤怒的情绪和无力感到如今仍旧让他耿耿于怀,他也清楚的知道,成王败寇的道理。
现在他们把事情做的这么绝,从陈御史开始,步步设局,把临江王跟陈御史的关系拿出来做文章,让隆庆帝厌弃了临江王,如今更是软禁了楚景吾,他们跟卫安和沈琛再没有旁的路走,不是他们把沈琛卫安彻底整死,便是卫安跟沈琛的反扑。
洪新元的投诚还只是一个开头。
接下来的几天,蒋家门口车水马龙,来求见送礼的人简直要踏破了门槛。
连带着对面的酒楼的价钱都开始水涨船高,为了在对面酒楼里能望见蒋家门口的便利,有事来求情的,来送礼的,都格外的舍得,二十两一壶的茶眼睛都不眨的点了。
就在这样的喧闹里,终于又迎来了一个新年。
京城的新年向来热闹,今年五城兵马司早早的就指挥着各处街道的店家都挂上了灯笼,到处红艳艳的,格外的喜庆。
除了红的灯笼,到处招呼的小摊贩也让前半年显得格外萧瑟的京城彻底热闹了起来,大家都甚至有些忘记了前阵子刚被软禁了的临江王府的世子了。
本来朝廷的风就是一阵一阵的刮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只要不影响底下的人过日子,那便不算是什么大事。
楚景盟跟楚景迁却不免会偶尔想到。
他们俩斗了挺多年,原本互相看不上,一个觉得另一个的世子位是占了亲娘肚皮的便宜,一个觉得另一个惯会捧高踩低,当初总在晋王身边油嘴滑舌。
可是等到一起在晋王府里被关了这么两三年,他们之前的那点子龃龉,就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毕竟人只有到了逆境,才知道什么最重要。
争那些闲气有什么意思?
好好的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原本以为这一辈子是无望了,要被锁在那只能看得见四方天地的宅子里过一辈子,从此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谁知道却忽然从天而降掉下这样大的馅饼来。
他们都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他们能出来临江王却被关押在了驿站,楚景吾也没软禁,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也更加坚定了要往上爬的心思。
这一辈子这么漫长,人要是连出个门都不能,一辈子被锁在一个地方,光是想一想,也要疯了。
这三年来,他们每天每夜都活在长日无聊的苦闷和随时可能会毙命的那种恐惧里,这样的日子他们再也不想过了。
而不想过,那就少不得叫别人难过一些。
说起来他们跟临江王府并没有仇怨,跟沈琛从前也算得上是玩的到一起,跟楚景吾同样是称兄道弟,可是有什么用处呢?
真正到生死关头要做选择的时候,当然是自己最要紧。
当初他们的父王还不是一样,毫不犹豫的就撇下了他们,也撇下了他们各自的母亲,一个人跑的飞快?
而给他们这一切的,当然更值得他们奉承巴结,巴不得让这点子情分能更加坚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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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0章 膨胀
楚景盟跟楚景迁向来是看彼此不顺眼的,可是这回在王府里囚禁三年,彼此竟然也能心平静气的商量起事情来。
楚景盟聪明些,向来机灵,见识也广,从宫里一出来便道:“前阵子就说王叔是逾越了,竟然跟沿途官员打的火热,如今更是背上了狂暴虐下的罪名,圣上是厌弃他了。”
楚景迁跟在后头,卷着手咳嗽了一声,苍白的面色在阳光下更显得有些发黄,他嗯了一声,紧跟着走了几步,见楚景盟看过来,便也发表意见:“王叔…现在也只有王叔倒霉些,咱们的处境才能更好。”
就算要有争端,那也得是处境彻底好了以后了,他们兄弟俩都清楚的明白这个道理。
楚景盟见他咳嗽的厉害,不由便道:“还是请太医来好好瞧瞧罢,你这咳嗽已经三年了,丝毫不见好,反而还愈演愈烈,还是要注意些。”
要真是痨病,那可就完了。
楚景迁摇了摇头,笑了一声:“能出来再走动,已经是意外之喜了,不要过多的招惹上那些事,现在多少双眼睛看着咱们?我要是露出一点儿病弱的迹象来,恐怕无数的人涌上来要给我偏方和大夫,到时候又容易生事惹祸。”
这倒是,自从临江王倒下了,他们兄弟俩便成了当红的炸子鸡,炙手可热,谁都想来沾上一点儿边。
还是不要惹上这些风波为妙。
楚景盟犹豫片刻便点了头:“那你还是自己注意些,回去悄悄找个大夫来看看。身子最要紧,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彼此已经不是彼此的负累而是臂膀,就把从前的那些隔阂都消散了。
楚景迁的语气也立即便温和了下来,竟然真的有了点哥哥的样子:“我都知道,现在着急的不是这个,反而是另一件事…”
他望着楚景盟,见他会意似地,便道:“咱们能从笼子里出来,无非是神仙打架的缘故,说到底还是王叔得罪蒋首辅太狠了…”
临江王没有斗过蒋首辅,自然而然蒋首辅得给临江王找个对手来,他们这才被扶了下来。
可虽然成为了人家手里的棋子,却也是得了好处的。
他们心里知道,现在可不比从前,别想摆什么天潢贵胄的架子,既然性命前程都捏在别人手里,那当然是得知道去拜哪一尊普阿萨。
想起这些,他们这些日子便很是想法子想要跟蒋首辅搭上关系。
楚景盟先想了个招儿,他向来从前是喜欢留恋青楼楚馆的,太知道哪些地方是哪个人有份的了,很快便跟蒋松文搭上了关系。
蒋家那边也不是傻子,打压下了一个临江王,当然六皇子和这边楚景盟楚景迁这里都得牢牢的抓住,总归也就是在这几个里头选边站了。
蒋松文对着楚景盟客气的很,一来二去的,就极为相熟了。
因为陈御史倒了,蒋松文之前还病着的,又起复了,仍旧着意修皇陵的事儿,很是得隆庆帝的欢心。
他们现在是烈火烹油,楚景盟和楚景迁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他们说到底如今虽然比从前的境遇好了不知凡几,可是能帮蒋家的地方却几乎没有,更不必提怎么才能叫蒋家父子开心了。
他们是苦怕了,知道一定得牢牢地攀着蒋家父子才有出路,根本不肯放弃,一来二去的,就想到了牢里的陈御史。
是了,蒋家父子现在什么都是顺风顺水的,唯有一个陈御史,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却总是不能彻底除去。
林三少在里头转圜作保,加上沈琛向来是个会做人的,陈御史竟然在蒋家父子的威逼之下也还活的好好的,这叫蒋家父子很是不开心。
他们想来想去,知道一定得做出一件事来叫蒋家父子知道他们的用心,也叫两方关系更加稳当,便动起了陈御史的主意。
其实他们也没那个能耐伸手进大理寺直接了结了陈御史,便开始想着从旁的地方动手。
譬如说……陈御史外头不是还有家眷在吗?
离小年只有十天左右的时候,京城又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陈御史的家眷在离京回老家的路上出了事。
京城的宅子被封了,虽然陈绵绵跟卫玠有婚约在身,可是就算是要出嫁,也没一家子都住进卫家的道理。
陈夫人如今也不肯接受卫家的接济,便干脆起了带儿女回乡的念头。
谁知道竟然就出了这样大的事。
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忍不住叹气,感叹陈御史倒霉。
先是门生死了,现在连家眷都完了,这霉运怕是还没完,因为他自己肯定也是要死的。
蒋松文提起此事的时候,快意的很,笑的一脸得意的看着自己父亲,啧了一声才道:“真没料到这两位竟然还能有这份心意…”
他真是极佩服自己父亲的高瞻远瞩了。
可不是,看别人脸色活着有什么意思?抢先占得先机才是最要紧的,就像现在,以后哪怕是楚景盟楚景迁两个人得意,他们难道还能忘记之前蒋家给他们的一切?
他们又是光杆子,什么都没有的,往后还得靠着蒋家的。
这可比对付沈琛和卫安可有用的多了。
蒋子宁最近春风得意事事顺心,听见儿子恭维,摸了摸自己一大把的胡子没有说话,过得一会儿才笑了:“两位殿下既然做到了这个份上,咱们也不可亏待了他们,他们毕竟能力有限,恐怕手脚做的不是那么干净,你到时候跟成器两个人多多上心,务必把事情给我处置好了,别叫别人察觉出什么来。”
卫安跟沈琛毕竟还是好好的。
沈琛这个滑头,连楚景吾都出了事,偏偏他还是什么事都没有,并没有小辫子给人抓。
蒋松文轻松的应了一声,志得意满,丝毫不把他们再放在眼里了,目光里露出一丝阴狠:“儿子心里都有数,您放心吧,不会叫他们坏了咱们的事,挡路也挡的够久了,下一个就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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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1章 变本
人的运气一旦好起来,什么也挡不住,蒋家的日子从把陈御史给拉下了马开始,便着实好过。
隆庆帝看着蒋子宁写的青词越发顺眼不说,言语里竟然还提了一句,等到六皇子开蒙的时候,要蒋子宁当个太子太傅。
若是六皇子日后能成,那他就等于前朝的那个首辅了,少年天子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从此他还有什么可怵的?哪怕就是不是六皇子登位,他也不怕什么了,现在楚景盟楚景迁,这两个人也都牢牢地握在他手里,靠着他吃饭。
临江王是不济事了,郑王也迟早完了-----他们早把他回来的路给堵死了,根本不怕他还能再回来,剩下的这几个,哪个跟他没点儿关系的?
顺风顺水了,蒋子宁还兜得住,不露出那等盛气凌人的模样来,毕竟他是经历这么多事的老臣了,知道做人要低调的道理。
可是蒋家其他人却没那么能忍得住了。
首先就是蒋松文在长安大街上竟然动手打了定北侯府的卫玠。
陈家出事,卫玠作为未来的女婿,怎么可能不难过,听说陈家还有人活了下来,要出城去接,谁知道就在路上碰见了蒋松文。
蒋松文身边的下人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定北侯府世子的公子,小声的跟轿子里头的蒋松文说了一声,蒋松文就把卫玠给拦住了,问了几句,卫玠言语上说的不大好听,就立即被蒋松文抓住了把柄,指责他不尊上官,说要拿了帖子去问问国子监的博士监生,问问他们是怎么教的学生。
卫玠是读书人,往后要走科举一道的,若是坏了名声,仕途这条路就算是断了,蒋松文竟然半点面子都不给卫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卫家难堪,这显然是完全不把卫家放在眼里了。
就这么着,竟然还有言官在御史参奏蒋松文的时候站出来替蒋松文说话,说是原本卫玠便无礼,当众对朝廷命官出言不逊,的确是失了读书人的礼节,蒋松文让人去国子监并没什么不妥当。
参奏蒋松文的和替蒋松文说话的折子递上去,隆庆帝照旧留中不发,像是完全没有听见过这回事。
楚景盟就更加的放心了许多,松了口气只觉得整个人都疲软了下来,靠在软垫上跟楚景迁说:“看来我们是赌对了。”
隆庆帝显然是已经把蒋家父子彻底当成了心腹,否则不会至于如此,他一向看顾卫家那个老太婆的面子,凡事都会容忍几分。
可是这回,蒋松文把卫玠的前程都快毁了,隆庆帝竟也没吭声,这也就已经够说明问题了。
他们这回总算是抱到了大腿,苦尽甘来了。
想到这里,连一直身体不好的楚景迁竟也有了几分笑意,伸手拿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看着楚景盟,不一会儿就落下泪来:“还以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竟也有让我们能得意的一天。”
楚景盟沉默半响,举起酒杯也跟着猛地一口喝了,嗯了一声又有些得意:“从此以后就只有好日子了…”
一句话没说完,外头就有人喊了一声,说是平西侯来了。
两个人便不由得都怔了怔,狐疑的睁大了眼睛,心跳的飞快的快速站了起来。
沈琛来了?!
这个时候,沈琛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他知道了什么,找事情来了?
楚景盟便有些心慌,他是知道沈琛的脾气的,从前哪个纨绔子弟敢在沈琛面前耍大刀,他不打死你,都算轻的。
这是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主儿,现在他们已经跟蒋子宁站在了一边,那沈琛就是敌人了,这么难缠的敌人上门,任谁都是控制不住心慌的。
他们两人还没决定见不见,沈琛却已然自己掀了帘子进来了,一进门看见他们两个坐在一处吃锅子,便笑了一声:“这样冷的天,的确是适合闷在家里吃这些东西。”
楚景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是楚景迁皱了皱眉头又松开,立即笑着招呼他:“快来坐,一向少见……”
说着便招呼下人上了碗筷,看着沈琛的面色斟酌着道:“我们在这府里三年多了,不知道外头的情况,也不敢轻易打听,说起来还没见过你…你一向可好?”
沈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有洞悉一切的了然,微笑着道:“哪里有什么好不好的?风水轮流转罢了,不如你们自在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