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亮了一点烛火,又问卫老太太:“老太太,您说,姑娘的法子管用不管用?”
卫老太太就冷笑了一声:“每到一个地方便光明正大的送上名帖,亮出牌子,若是连这个都不管用,我们这船还是出了事,那那个地方也就完了。刘必平一天还没对付完沈琛,就不会那么拎不清调转枪头来对付我这个老婆子的。没什么不妥当的,倒是安安那里,才是真的危险。”
她自己带着谭喜和赵期等人下船去东昌府,这才到处都是陷阱。
花嬷嬷沉默了一瞬,替卫老太太将毯子往上提了提,轻轻摇头:“老太太,我不明白,您怎么会答应姑娘,让姑娘自己去冒险?虽然咱们这船照常是往前开的,可是那些人神通广大,怎么会不知道姑娘的行踪?姑娘这一去,可是万分艰险。”
卫老太太没说话,良久才看着已经冷了的燕窝粥,轻声道:“有些路,你越是不让她走,她就越是要走的,既然拦着跟不拦着都是一样,那就让她走。何况留在船上就不危险吗?一样危险,她已经大了,只要她自己觉得对的事情,就该让她去做,我终究不能陪她一辈子,她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多历练,是好的。”
沈琛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在卫老太太看来,要配卫安是真的配得上的。
可是他们两个要说共患难是很多次了,卫老太太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就把这次的事当作是对他们感情的考验吧。
毕竟有时候除了两情相悦,两个人能不能在一起,还讲究一点缘分。
如果他们两个在这样的情况下都能突破重重艰险再能相遇,那还要说什么呢?
缘分到了,挡也挡不住的。
卫老太太是这么想的,花嬷嬷有些意外,她看了卫老太太一眼,很是憧憬:“姑娘本事那么大,侯爷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不管怎么样,他们一定能化险为夷,平安回来的。”
但愿吧。
卫老太太蹙着眉头,吩咐花嬷嬷:“让林海他们加强戒备,我虽然是个老婆子,刘必平不在乎我,可是说不得安安真的找到了沈琛呢,到时候我这个老婆子可就又有些用处了,得防着别人拿我们当成要挟安安他们的把柄才好。”
她绝不会拖卫安的后腿。
花嬷嬷急忙应了一声是,出了门便找了林海,先吩咐他到每个地方都要送上名帖,特意按照卫安的吩咐,又分别往水师提督黄一清那里又多送了一份名帖。
林海向来是稳重的,花嬷嬷吩咐下来的每件事都事无巨细的办的妥妥当当的,又问花嬷嬷:“姑娘她们怎么联系我们?”
他的儿子林跃也跟着卫安呢,他这个当父亲的作为下人自然什么都不能说,可是怎么也会担心。
花嬷嬷明白他的心情,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咱们肯定是联系不上姑娘的,只能等姑娘联系咱们,不过你也放心吧,姑娘身边还有谭喜他们,一个个的都本事大的很,赵期当初还去了一趟湖北,不也照样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有他们护着,姑娘会平安的。”
林海急忙摆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跃儿他自来就跟着姑娘,能跟着姑娘是他的福气,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因为怕危险就有别的心思。我的意思是,怕到时候姑娘危险,毕竟咱们船上现在带走了一大半的镖师……”
这倒是事实,卫安把家里派来的四十家将还有雇来的大半镖师都留下了,自己身边带了二十余人走了。
就这样,她还嫌人多,说是人多了就容易暴露行迹,自己穿了男装,打扮成行商的商队才放心走了。
花嬷嬷看了一眼船头和二楼巡逻的那些镖师,对卫安倒是很有信心:“不怕,姑娘向来有主意,她既然会这么做,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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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8章 阎王
倒是真的挺看得起卫安的。
被人这么看得起的卫安经过几天的赶路终于到了高唐州,当初沈琛就是在这里被掳走的。
因为朝廷钦差就这么被掳走了,最近东昌府从上到下的官员都很不好受-----好端端的人是在他们境内被掳走的,他们怎么都脱不了关系,至少一个治下混乱是免不了的了。
也是因为这样,进入东昌府境内之后,卫安他们就发现,东昌府从上到下尽皆戒备森严,四处都有巡逻的官兵。
看见了陌生脸孔就会上来盘查。
卫安他们是典型的外地口音,一来就被盘查上了。
幸亏谭喜是四处都打滚混过的,应付这样的情况得心应手,半点没有被难住。
卫安他们也几次都脱身了,终于到了沈琛失踪的那个驿馆。
这处驿馆算是很大的了,是有资格接待二品以下官员的,可是现在却显得有些落寞,卫安立在门口,见不时有人进出,就回头看了谭喜一眼。
谭喜立即进去了。
他们借用的是商人的身份,可也不是普通商人,给织造局做事的商人,拿着织造局的帖子,是有权住驿站的。
这座驿站很大,按照规矩上厅别厅都有了,还别出心裁,另外在馆中建了有两座别院,院子的风格都不是北地风格,而是江南风格,应当是给南方来的官员预备的。
按照他们现在的帖子的分量,当然是轮不着住这样的地方,可是到底是织造局的人,江南织造局向来是宫里直接派人管理,那里的狗都比别的地方金贵些,何况是替织造局做事的商人,因此他们虽然住不上上厅和别院,别厅那里还是能占据了一些位子的。
驿卒送他们到了地方就要走,被谭喜一把拉住了,笑着打了招呼之后,就搓了搓手一脸紧张的问:“上差,不知道这里安全不安全?”
那驿卒瞪圆了眼睛。
最近受气真是多了,跟那些官儿不敢发脾气,毕竟驿丞都得对他们点头哈腰的,他们这帮人就更只有受气的份了。
可是对着这些不入流的商人的下人,那可就没必要按捺住脾气了,他双手叉腰冷笑了一声:“爱住不住,嫌不安全,你找别的地儿去啊!”
三十里一驿,可也有大有小,这里就是这三百里之内最大的了,平常也是独一份,就是碰上了钦差失踪的倒霉事,否则,这些商人再金贵,也住不进来-----多少五品以下的官员都要等位子呢!
谭喜也不生气,呵呵呵的傻笑,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荷包径直往那驿卒手里塞过去:“您别生气,您别生气,我们毕竟是跑生意的,别的不怕,就怕碰见劫道的,这样一来一年半载往往就白忙了……”
驿卒的脸色缓和了些。
做生意的的确是都在乎这些,他们身上往往都带着银子或是货物呢,要是没了,那心血也就没了,严重的得赔的倾家荡产的。
他皱眉看了他们一眼,毕竟拿的是织造局的帖子,哪怕不是大商人呢,也别得罪了他们才是。咳嗽了一声,他接过了荷包,惊讶的发现竟然还沉甸甸的,面上便又多了一丝笑意,看向他们缓缓的点了点头:“也难怪,你们这些跑商的消息最灵通了,肯定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了吧?”
谭喜一看有门,就急忙笑着附和:“可不是,就是听说了……钦差大人都在这里失踪了,我们这不是害怕呢嘛……”
前头忽然传来不小的动静,驿丞一怔,就看见哗啦啦涌进来一大批人,他急忙啪的一声关上了门,压低了声音道:“噤声!锦衣卫的大人们来了!”
对大周的大部分人来说,锦衣卫无异于就跟牛头马面的可怕程度差不离,对他们都极为害怕。
众人都很配合的没再发出声音。
谭喜的声音压得也几不可闻:“上差,他们是不是来查钦差失踪的事的?”
驿卒郁郁的骂了一声,跺了跺脚显见得是很怕的,嘴角抽了抽,捏着手里的荷包又觉得心里舒服了点:“除了这个,最近还能有什么事?都忙着找钦差大人呢,可钦差大人就是失踪了,音讯全无,愁死人了。”
谭喜啧了一声,也跟着感叹的样子:“锦衣卫这么神通广大,钦差大人这么大一活人,怎么就能从他们手里逃脱了呢?”
驿卒更加烦躁了:“可不是,真是白天见鬼了,钦差大人无声无息的,就是不见了!锦衣卫那些大人们差点将驿馆都翻过来,也通知了官府,可就是没消息,那能有什么法子?”
看来这驿卒知道的也不多,车轱辘话来回的说。
谭喜皱了皱眉,笑着打发了他,就转身看着一直没出声的卫安:“姑娘,这驿馆里能查出什么来?我们是不是该去发现尸体的地方找找?”
正说这话,门便砰的一声踹开了,几个宽肩窄腰,虎背蜂腰螳螂腿的锦衣卫便站在了门口。
他们推开门,门外的光也都争先恐后的挤了进来,洒在地上斑斑驳驳的一片,谭喜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挡在了卫安跟前。
那群锦衣卫的目光就淡淡的落到了他身上,冷淡的问:“南边来的?”
见惯了林三少和楼并了,居然慢慢的也忘记了锦衣卫的可怖,谭喜看着他的目光,寒意一点点从脚底生出来,半响才急忙的应了一声是,忙不迭的从怀里去掏织造局的帖子,双手呈上去给他看。
那人没有伸手,只是问:“姓什么?”
他冷冷的越过谭喜,目光在他身后众人身上扫了一遍:“恰好,我正从江南织造局回来,也想认识认识,之前给织造局干活儿的,能跑到这里来的商人,是哪路神仙。”
别人说这些话的时候没什么,可是这个锦衣卫说这话,就让人忍不住头皮都有些发麻。
林三少在京城呆的太久了,久的让人都忘记了,从前得罪了曹安曹文,而后一直在江南的大名鼎鼎的罗阎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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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9章 锦衣
曹文曹安在的时候,司礼监把持锦衣卫,锦衣卫跟前朝的地方全然不同,几乎被阉党作主,偏偏有一个人却不怕他们。
这个人姓罗,叫罗源,是隆庆帝奶娘的老来子,隆庆帝算是看着他长大,对他的情分很不同寻常。
隆庆帝登基之后,给了他们一家爵位。
可是他跟别的混吃等死的哥哥不同,他自幼就是有志愿的,跑去蓟州从军。
蓟州艰苦,时常都能真的跟鞑靼人正面对抗。
他不怕,从十四岁到十九岁,一直都在蓟州守着,到后来,屡立战功,从一开始的无名小卒一路杀着鞑靼人杀到了千户。
那时候,他很久都没有消息,他家里人都以为他战死了,直到战报送上去,给他们请功的折子到了内阁,到了隆庆帝那里,隆庆帝才认出这个眼熟的名字。
等确定了是他之后,隆庆帝很高兴,给了他封赏,又让他任了锦衣卫千户。
镇抚司是人间炼狱,锦衣卫都是凶神恶煞,尤其是在曹安曹文手里,他们假借隆庆帝的名头,不知造出了多少冤狱。
可罗源到了锦衣卫之后,却不肯跟他们同流合污,他天天拿着纸笔去镇抚司大牢,一个一个的问过去,哪一个有冤,是什么冤,都记录的清清楚楚,然后自己去找卷宗文书,一一调查。
其他的人这么做,早就被杀被贬了。
可是这么做的人是罗源,隆庆帝又喜欢他,曹文曹安虽然恨他却不敢拿他怎么样,干脆眼不见为净,想了办法把他调去了扬州。
他一开始就闹出了大事,把扬州砖厂的李公公杀了。
直接就杀宫里的人,这可是大忌。
大家都觉得他完了。
曹安曹文也借着这件事生事,指使人弹劾他。
可他却早已经把李公公贪赃枉法的罪证搜集齐了,最绝的还不是这个,最绝的是,他给李公公扣的罪名,不是什么贪赃,也不是什么枉法,而是李公公将砖厂里具有龙气的一批方砖占为己有,自己建造了屋子。
这个罪名就太恶毒了。
基本上跟指着李公公说他造反没有区别。
既然是造反,不杀了他还留着过年吗?
罗源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就把人给杀了。
至于后来曹安曹文他们问他怎么认定那是龙气?
罗源就笑了:“李公公酒后自己说的,这是大逆不道之语,不能让他再说第二遍,就把他杀了,要是公公想知道详情,阎王知道。”
曹安曹文无言以对。
这个回答当初被写在了邸报上头,传的几乎街知巷闻,从此以后罗源罗阎王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要不是林三少后来杀了自己亲哥哥建立起了更凶悍的名声,罗源至今还是京城街头巷尾的谈资呢。
现在这个罗源就站在自己面前,谭喜一时间也忍不住有些发怵。
卫安倒是没有害怕。、
之前在船上的时候林三少就寄信来说过了,这回护送沈琛的是罗源,所以她心里早就有了准备,碰见也不觉得害怕。
可不害怕是一回事,罗源这么快找上门来又是另一回事-----沈琛是在他的护送下丢了的,听说那天锦衣卫都中了蒙汗药昏睡不醒,这说明他不称职。
可是现在,他这么快的就能找到她这里来,该说他是不愧是锦衣卫消息灵通呢,还是该说他来的太及时了显得刻意?
林三少说罗阎王名如其人,是个好人。
可是再是好人,也是会变的。
织造局的关系网之复杂不次于盐铁,罗源在江南呆了整整五年,到了如今,儿子都听说已经八岁了,这段时间里,能让他改变的东西太多了。
沈琛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之所以失踪不出现,既不找官府也不找本该护送他的锦衣卫和羽林卫,本身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不是吗?
就算不是罗源,锦衣卫和羽林卫就这么轻易的被迷晕了?
她笑了笑,对赵期使了个眼色。
打扮得身份显得最高的赵期咳嗽了一声,对谭喜吩咐:“将帖子给上差。”
他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生意人的圆滑,笑呵呵的冲罗源解释:“上差,织造局跟西洋商人谈妥了一笔三十万匹丝绸的生意,不瞒您说,我们之前没给织造局干过活儿,我们是去找活儿干的。”
织造局正跟西洋商人谈一笔三十万匹的丝绸生意,西洋商人要求十个月内交货,这样一来,织造局就得找大商人来投入生产。
他刚从江南回来,知道的确有这么回事儿,也知道织造局的确是给一些大商人发了帖子。
至于到底清晰到哪些人,罗源就不知道了。
他的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的在众人身上逡巡,片刻后就偏了头在卫安身上打量了一眼,冷笑了一声:“你们出来跑商,还带着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