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翠英不无感慨道:“是啊，这转眼间你也在我们家待了一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小芳同样感慨地点头称是，唐翠英却话音一转，“哎小芳你说说，我们平时对你们怎么样？”
小芳似是被这个问题问愣了一会儿，回过神之后，很真挚地说:“老夫人平时对我们这些人都很好，就像几个月前我妈妈生病那回，老夫人知道后，不仅给我放了好几天假，还问我缺不缺医药钱，这件事情，我一直都记在心里。”
唐翠英自然也记得清清楚楚，可如今再看看小芳的行为，她对自己先前的好心感到后悔不已。
来找小芳之前，唐翠英基本确定了药有问题，哪怕药没有问题，那这药也没有治念念病的功能，因为按陆时生的话来说，念念如今的正常作息，是她好些天没喝药才得来的，换言之，念念从前天天喝药，却天天睡觉。
确定了药有问题，那么除了开药的张医生，问题就只能出在小芳身上，因为念念的药只有小芳一个人经手，加上小芳是去年才来，如果有人故意想害念念，那小芳确实是一个很好的中间人。
越想下去，唐翠英就越感到心寒。
她原来还觉得小芳一个年轻女孩子，背井离乡地来大城市打工也不容易，加上小芳手脚麻利，人又勤快，唐翠英一直以来也对她不错。
可哪曾想，到头来竟是小芳害念念。
看老夫人眼如寒冰地看着自己，小芳心底一怵，却又想不明白为什么，小声问:“老夫人，怎么了吗？是我哪里说错了吗？”
唐翠英本来就没想跟小芳开诚布公谈，一方面是怕小芳还有其他后招，一方面是想给她警个醒，让她及时收手。
“没什么，我就是想着，既然念念的病已经快好了，你辛苦了这么段时间，也是时候休息一下，熬药的事，以后还是让吴婶来做吧。”唐翠英继续道:“你以后还是打扫客厅卫生吧，姑娘家的，少进厨房来。”
小芳焦急道:“可是老夫人，小姐的病不还没好全嘛，她先前就是坚持喝药才变好的，那万一现在不喝了，病情又复发了该怎么办？”
唐翠英听完气得都说不出话了，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小芳还在装。唐翠英沉沉看她几眼后，留下一句“我等下就让吴婶来接手你的事”，便快步走了出去。
陆时生把事情全告诉老夫人后，也没有什么可操心的了，无论是熬药的小芳，还是诊病的张医生，他相信老夫人会主动去联系他们。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蒋念念继续喝药，让她继续健健康康长大。
小芳在厨房愣了没一会儿，吴婶便过来接替任务了，吴婶也不明白老夫人为什么突然想换掉小芳，只猜测是小芳惹老夫人不高兴了，便安慰地拍拍她肩，“没事的，老夫人她可能是一时在气头上，过个几天就没事了，你自己也多注意些，别惹老夫人生气。”
小芳无意识点点头，跟吴婶简单说了下熬药的步骤，便迈步朝外走去。
虽然唐翠英没有直说，但她感受得出来，老夫人不信任自己了，从前老夫人就是说她看着可靠又能干，才把熬药的任务交给她的，可如今……她实在想不明白。
待走到蒋家外的小花园，她没有像上次一样打电话，只发短信道:【张医生，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她现在不让我熬药了。】
对方很快便回复:【不让你熬药了？那还让你家小姐喝吗？】
小芳想了想，不大确定地回:【我也不知道，但小姐她已经醒得越来越久了，应该是快好了。】
这一回，张医生几乎是无缝隙回复:【快好了？】
很快，不待小芳起疑，张医生又发了一条短信，【我的意思是，念念好得比我想象的要快一些，我原本以为她还要过些时日才会好。】
小芳:【如果小姐接下来不喝药了，那她还会好吗？】
【会的，既然老夫人不让你熬药了，那你就好好做其他事吧，你也别太担心你小姐的病。】
得到了张医生的解释，小芳才慢慢放下心来，虽然还是想不通唐翠英为什么这么对自己，但心中的郁气到底散了不少，又继续回去干活了。
接下来的几日，唐翠英表面让吴婶熬药，实际上熬完就倒，没有再让念念喝药。她盯了小芳几天，没发现小芳有什么不对劲的行为，便也就此作罢。
唐翠英仔细想过了，除却小芳有问题，问题最大的就是张医生了，他究竟知不知道他开的药是无用的，甚至说，对念念还有害。
如果只是无用，那她倒不担心，毕竟家里原来请来的医生也开过药，也没用。
可如果张医生知道药物有害，那他的目的是什么，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张医生是小琼请回来的，那他们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唐翠英每次想到一这里就打止，先前陆时生跑来跟自己说的时候，她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维护女儿，哪怕小琼脾气再不好，可在她看来，小琼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然而事到如今，她不得不重新思考了。
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有意躲避，近几天来，蒋文平和胡琼白两人越发忙碌了，两人起早贪黑，白天都不会回家吃饭了。
唐翠英狠下决心，还是决定拿出手机，给胡琼白去了一个电话。
“喂，妈，怎么了吗，我还忙着呢。”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疲惫。
顿了顿，唐翠英说:“没什么事，就是想喊你忙完手头工作后，早点回家来一起吃个饭。”
第21章
在外婆的掩饰下, 蒋念念已经好几天没喝药了, 整个人可精神了，每天准时晚上十点睡，早上准时八点醒。
虽然外婆没说，但她就是知道，她再也不用喝苦巴巴的药了！她很快可以去学校跟小玉她们玩跳绳了, 最高兴的是，有人可以陪她玩娃娃了！！
虽然哥哥上次陪她玩过一次，但她看得出来，哥哥一点都不喜欢芭比娃娃, 因为她每次问哥哥, 哥哥什么都答不出, 一看就是没有好好听她说话！她明明都说得那么清楚了，哥哥居然还是不知道！！真的笨死了！！
早上醒来后, 她很认真地看了看卧室，哥哥今天没有在她卧室, 以前很多时候，哥哥都会坐在她床旁边，等她醒来的, 既然哥哥不在, 那肯定又在书房看书了。
她立马掀开被子，麻溜披上外套，穿上毛绒绒的拖鞋，向走廊另一端的书房跑去, 推开门一看，哥哥不在，里面没有人，桌上倒是摊开了一本书。
她不解地挠了挠头，好奇怪啊，书看到一半了，哥哥却不在，难道是哥哥看到一半的时候有事去了？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坐哥哥位置上等哥哥回来，坐上椅子后，她好奇地瞧着哥哥看的书，厚厚一本，字也密密麻麻的，她轻声念出书名:“追忆似水年华？”
不知道讲的是什么，她又看了好一会儿，还是看不懂里面说的是什么，好像没有格林童话好看呢。她把页数翻到哥哥看到的那页，无聊地托着下巴，左瞅瞅，右看看，等哥哥回来。
几分钟后，门外传来一道越来越近的声音，“她好得差不多了。”
“嗯，好，我元旦回去。”
“不用了，不用麻烦蒋家的人送我了，我自己会坐车的。”
“钱也够的，妈妈你别担心。”
陆时生刚走进书房，便瞧见自己常坐的位置上坐了个小姑娘，正支着下巴对门口发呆，见自己进来，她傻呵呵地笑了起来，只是不知怎么，她又很快垮下小脸，跳下椅子朝自己奔来。
陆时生只好匆匆跟电话另一头告别:“妈，你放心吧，我一个人没事的，念念醒了，下次回家我们再好好聊。”
刚挂完电话，小姑娘就突然朝他冲来，拖住他手，仰头看他，“哥哥，你是马上要回家了吗？”
她刚刚都听到了，哥哥说他元旦就要回家了，她知道元旦是1月1日，今天已经是12月29日了，两天后，哥哥就要走了。
陆时生轻轻应了一声:“嗯，我要回家了。”蒋家把他接来之前，他妈妈便跟李管家谈好了，逢年过节的，他有可以回家的自由。
“可是我不想你走。”她慢慢抓紧他的手，她知道哥哥很久没回家了，哥哥肯定也会想他爸爸妈妈，但她就是不想哥哥走，想着，她两只手都死死扒住他，“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不想你走。”
陆时生低眼看去，小姑娘无措地咬着下唇，双手用力拽住他手掌，半点都不肯松，两人无声僵持片刻后，他听到她说:“哥哥，我以后再也不喊你陪我玩娃娃了，我一定跟你好好学习，我算数一定不算错了，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一定很乖……”
说着说着，她声音慢慢含了哭腔，一哽一哽的，眼泪汪汪的看他，却还是固执不肯松手，“哥哥，你别走好不好……”
陆时生惯来面无表情的面庞终于有了一丝裂缝，从小到大以来，第一次有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跟他说她不想他走，他们非亲非故，哪怕是口口声声说为他好的母亲，都能一转眼就毫不犹豫地将他卖了。
他缓缓蹲下身来，抬起右手，轻轻帮她把眼泪擦去，小姑娘的眼泪水跟自来水似的，说来就来，止都止不住。
“哥哥……”小姑娘忽然冲上来一把抱住他脖子，声音呜咽道:“哥哥，你别走好不好，妈妈和爸爸每天上班忙，不在家里，外婆也想去外面和其他奶奶玩，还有吴婶婶每天也忙，还有小芳姐姐，外婆已经不让我跟小芳姐姐玩了，如果连你都走了，那以后谁来陪念念玩啊……”
听到她前面几句话，陆时生还觉得挺感动，心里暖融融的，可一听到她最后几句，他有些好气地扒开她死死缠住自己脖子的手，弹了弹她额头道:“原来你是怕我走了之后没人陪你玩啊？”
蒋念念咬咬下唇，很快反应过来哥哥的意思，忙不迭改口道:“没有，念念还喜欢哥哥！所以才不想哥哥走！”
小姑娘大哭过后的一双眼睛格外干净，亮亮的，就那样直直瞅着自己，如初生小鹿般的清澈无害，他裸露在外的脖颈还残留着她热乎乎的泪水，有些烫人，陆时生没来由地心跳乱了一拍，不大自在地板下脸来，解释道:“谁跟你说我走了就不回来了？”
蒋念念闻言一愣，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大确定地问:“那哥哥是还会回来吗？”
陆时生轻轻揉了揉她的头，“会回来的。”
蒋念念立马破涕为笑，下意识朝哥哥扑去，笑嘻嘻道:“那哥哥要记得早点回来啊，不然吴老师到时让我写作业，我写不出来的时候，又没有人偷偷告诉我答案了。”
陆时生手足无措地僵在了原地，方才她抱他的时候，他的注意力全被她说的话吸引了，如今再冷静下来，两人虽然都穿得很厚，但他还是能感受到小姑娘身子软软的，小小一团的。她的过分亲近让他十分不自在。
好在她没抱多久，便抽开了身子，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呼，还好，哥哥好像没有生气，她还记得上次她拉哥哥的手，哥哥都会不高兴。
这么一看，她才发现，哥哥脸蛋有些红红的，她刚想问问哥哥怎么了，陆时生便站起身来，淡道:“走吧，我先带你去把脸擦一下。”
“嗯嗯好！”她像个小跟屁虫一样，一蹦一跳地跟在哥哥后面，没走多久，她就看到哥哥拿起纸巾，动作特别轻地给她擦脸，又给她擦擦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哥哥什么话都没说，脸还臭臭的，但她就是觉得，这个时候的哥哥可好看了！特别好看！比哥哥上次穿新衣服的时候还要好看！
陆时生淡淡瞥她一眼，“下次还哭不哭了？”
“不哭了，我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再哭了！”她使劲摇头，小手老老实实背在身后，要多乖有多乖。
陆时生瞧见她的动作只觉好笑，面上也不由一缓，慢慢帮她把脸擦干净。
两人吃完早餐后，吴婶照例熬了一碗中药，表面当着众人的面端上楼，背地却是进到老夫人的房间，将它倒掉，一切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直到陆时生走的那天早上，蒋念念都没再喝过一口药。
蒋念念轻轻拉住他手，“哥哥，你一定要记得快点回来，我会想你的。”
陆时生缓缓点了下头:“好。”
他随后看向唐翠英，朝她礼貌颔首告别，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仔细一想，从他们上次聊过后，老夫人想必也明白了，会好好照顾蒋念念的。
果不其然，唐翠英上前一步，温和地笑了笑:“你放心回家过节吧，我会好好照顾念念的。”
说着，她从衣服口袋拿出一个红包，递给他道:“小陆，外婆是真的感谢你，但也不知道该送你什么才好，想来想去，这都元旦了，外婆还是封你一个红包吧，以后你自己想……”
陆时生态度坚决地将唐翠英的红包推回，“谢谢老夫人，这个红包我就不拿了，您还是留着封给其他人吧。”
唐翠英似是早就料想到他的反应一般，笑了笑，将红包收回，“你不收也行，那你来回家里这一趟，还是让林叔送你吧，以前就是他经常送念念去上学的，正好他现在也闲着没事，可以顺便送送你。”
唐翠英知晓，哪怕陆时生可以自己乘车回到镇上，但从镇上回到偏僻的乡下，恐怕也得费好一番功夫，怕他有心理负担，唐翠英继续道:“你都照顾念念这么久了，红包你不肯收，要送你你也不肯接受，那你让我怎么好意思？”
沉吟片刻，陆时生终于点头应下，“好，谢谢老夫人。”
唐翠英把候在一旁的林叔喊到跟前，“老林，那小陆就交给你了，你负责把他送到，再送回我们家来。”
林叔恭恭敬敬:“欸，老夫人您尽管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小陆。”
蒋念念也赶紧说:“那林叔叔，你一定要把哥哥好好送到家里！再把哥哥好好送回来！”
林叔爽朗地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放心吧，既然是小姐的哥哥，那怎么说我也要平安把他送到才行。”
陆时生冲林叔感激地点点头，唐翠英提醒说:“既然说好了，那趁时间还早，你们赶紧走吧，路上开车记得小心一点，别出什么事了。”
陆时生看了蒋念念一眼，缓缓笑了一笑，反身往外走去。
蒋念念还是呆呆站在原地，不跑出去，也不说话，就是静静看着哥哥渐渐走远的身影，似有所感，陆时生在车子出蒋家大门的最后一刻，从车窗里探出头，冲她摆了摆手，喊她回去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