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娘敛财手册——茗荷儿
时间:2019-03-29 09:50:13

  此情此景,与不久之前的那一幕何其相似。
  杨萱脸色立时变得惨白。
  同样是个雷雨天,夏怀茹带着夏太太身边的孙嬷嬷与张嬷嬷去田庄探病。
  大热的天,孙嬷嬷也是穿得这么干净利落,把立领中衣的盘扣系得紧紧的,她身后的张嬷嬷手里提着只海棠木的食盒。
  孙嬷嬷从食盒里端出只青瓷汤碗,言语恭谨地说:“大奶奶,太太听说您生病,心里急得不行,只苦于还得照看瑞少爷不能亲自过来。今儿一早吩咐我用人参炖了鸡汤,适才我怕冷了,又特地到灶上温了温,大奶奶趁热喝了吧。”
  杨萱苦夏,不太想喝,便随口道:“先放着吧。”
  孙嬷嬷固执地将碗捧到她面前,“待会儿就冷了,奶奶多少喝两口,总归是太太的一份心意。”
  杨萱想想也是,掂起汤匙正要喝,瞧见汤面上漂浮着的干瘪瘪的葱花,顿时没了胃口,顺手将碗推开,“不喝了,等饿了再说。”
  岂料张嬷嬷突然走近前,双手钳住她的肩头,恶狠狠地说:“灌!”
  杨萱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怒道:“放肆,在主子面前有你这么说话的?”
  孙嬷嬷低声道:“奶奶,这是太太交代的,我们也没办法。怪只怪奶奶颜色太好,着了人的眼。好在奶奶已经有了瑞少爷,逢年过节定然短不了奶奶的香火,奶奶就安心去吧。”
  话到此,杨萱怎可能不明白,夏太太是容不下她了,可她不想死,遂紧紧咬着牙关拼命挣扎。
  张嬷嬷长得粗壮,一双手跟铁钳似的,死死地压着她,而孙嬷嬷一手端着碗,另一手用力捏着她的腮帮子。
  杨萱只觉得脸颊都要被捏碎了,终于撑不住叫喊出声,“来人,救命。”
  张嬷嬷讥诮道:“奶奶消停点吧,那几位丫头都被打发出去了,这电闪雷鸣的,就是喊破嗓子也没人听见。要是您安生些,咱们彼此都有些体面,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杨萱怎会甘心,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掀开张嬷嬷,刚要坐起身,瞧见提着裙子跑进来的夏怀茹。
  夏怀茹见此情状吓了一跳,惊呼道:“你们这是做什么,不是替我娘来瞧病的吗?快放开萱娘,放开她!”
  张嬷嬷不吭声,冷着脸再度将杨萱摁在床上。
  孙嬷嬷捏着杨萱的鼻子。
  带着浓郁油腥气的鸡汤顺着杨萱的齿缝灌了进去……
  前世,今生,场景慢慢重合起来,杨萱再忍不住,抬手掀翻了海棠木托盘,大声嚷道:“来人,救命,救命啊!”
  青瓷茶盅打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春桃与秦嬷嬷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萱忽地又指着她们,声嘶力竭地喊道:“走开,快走开,不要过来。”
  秦嬷嬷朝春桃使个眼色,两人捡起地上碎瓷片,悄悄退出门外。
  杨芷闻声自东屋出来,瞧见春桃手中碎瓷,冷声问道:“笨手笨脚,怎么伺候的?”
  春桃支吾着说不出来。
  秦嬷嬷叹口气,“二姑娘有点不对劲。”
  杨芷瞪她一眼,“怎么不对劲儿?我进去看看。”
  秦嬷嬷忙替她撩起门帘,“姑娘当心脚下,怕是有碎瓷没捡干净。”
  雨终于下起来,很快地有点练成线,又汇成片,噼里啪啦落在地上。
  天色比先前亮了些许。
  杨萱双手掩面,蜷缩着身子坐在地上,瘦弱而无助。
  杨芷小心地避开地上碎瓷,走近前柔声唤道:“萱萱,萱萱。”
  杨萱抬起头,大大的杏仁眼里溢满了泪水,少顷,张开双臂抱住杨芷,“姐,我不想死。”
  “胡说八道,”杨芷只以为她是怕雷声,哭笑不得,“只有那些大恶不赦的人才会被雷劈死,咱们又不曾做恶事,老天有眼,不会打死咱们的……快起来,地上凉,倘若染了病还得吃苦药。”说着,用力拉起杨萱,让她坐到美人榻上,又扬声唤春桃端洗脸水进来。
  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不过半个时辰已是风停雨歇。
  青石板上坑坑洼洼地积了水,被斜照的夕阳映着,折射出细碎的金光。玉兰树碧绿的树叶上滚着残雨,很快汇成水珠,颤巍巍地挂在叶尖,晶莹剔透。
  院子里充溢着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
  杨萱重新梳过头发换了衣裳,与杨芷一道往正房院去。
  杨修文已经回来了,正低头跟辛氏说着什么。
  姐妹俩忙上前行礼。
  辛氏笑问:“刚才雷电交加的,你们怕了没有?”
  秦嬷嬷欲言又止,杨芷已开口道:“有些怕,尤其有一阵儿,感觉雷电就在窗前,马上要钻进屋子里似的。”
  杨修文朗声笑道:“莫担心,只要不站在树下就无妨。”侧了头,又问杨萱,“萱儿下午去竹韵轩了?”
  “嗯”,杨萱答应声,“我没进屋里,就在院子里等着。本来是想请爹爹帮我画几枝竹叶,我要给大哥绣只扇子套。”
  杨修文笑着展开手边两张纸,“这里有两幅,你觉得哪幅好?”
  两张纸上画得都是竹。
  一张是新篁数竿,竿竿竹节分明修长挺直,像是出自夏怀宁,另一张画着四五簇繁茂竹叶,应该是杨桐所作。
  平心而论,前者较之后者而言,更具竹之风骨与清韵。
  杨萱不假思索地指着后者,“这个好。”
  杨修文问道:“为何?”
  杨萱嘟着嘴道:“竹枝绣起来不好看,像是王嬷嬷手里拿着的烧火棍,竹叶容易绣,怎样看都是竹子。”
  杨修文温声笑道:“这么一说,也有几分道理。可单论画技来说,前者看起来简单,但竹枝清瘦坚劲,能画成这样至少得有两三年的苦功,”又指着后面的竹叶,“阿桐画的竹叶形态尚可,但太过繁密,缺少灵性……不过这两幅都不适合萱儿,等吃过饭,爹爹给你重新画几枝竹叶。”
  杨萱点头道谢,“多谢爹爹。”
  辛氏笑着插话,“你们俩还得给你爹爹道喜,他新收了个资质极佳的弟子,正得意着。”
  杨萱愕然。
  他收的弟子该不会就是夏怀宁吧?!
 
 
第6章 
  旁边杨芷已开口问道:“是哪家公子这般有福气投在父亲门下?”
  杨修文和蔼地扫一眼杨芷,笑道:“严苛地说,也不能算是弟子,他是阿桐的同窗,在书院里另有师长。我只是略加指点而已……他姓夏,名怀宁,祖籍山东,比你们两人年纪都大,以后如果碰见要称他一声师兄。”
  果然!
  杨萱呆若木鸡。
  既然夏怀宁跟杨修文有了师徒名分,以后他肯定会在竹韵轩出入。
  她不想再与夏怀宁有瓜葛,半点都不想,可又没有理由阻止杨修文收弟子,只能尽量避开夏怀宁,少往外院跑。
  杨萱沮丧不已,直到吃完饭跟杨修文到西耳房,亲眼看着他画好几片疏朗有致的竹叶,这才觉得心里舒畅了些。
  待她离开,秦嬷嬷迟疑着将打雷时候的情形跟辛氏说了说,“……二姑娘抬手把茶盅打了,又哭嚷不许人靠近,说别害她……那声音听着我心里发怵,是不是被什么腌臜东西冲撞了?”
  辛氏默默思量片刻,沉吟着道:“我也觉得萱儿有些地方不对劲,可仔细想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能是什么东西冲撞了,难不成是河里的水鬼……要不再让李显家的往田庄跑一趟,访听访听都哪家孩子落过水,等中元节时候给他们烧些纸钱,再给萱儿和阿芷求个护身符。”
  秦嬷嬷点头,“行,我这就跟李显媳妇说。”
  李显家的就是杨萱的奶娘,今年还不到三十,因杨萱不愿天天让奶娘跟着,眼下她就管着家里人的四季衣裳,倒也不曾闲着。
  杨萱完全不知道秦嬷嬷与辛氏的打算,连接好几天,她都在玉兰院跟杨芷一起绣扇子套。
  闲暇时,那些她不愿记起的往事就会潮水般涌上心头,压得她沉甸甸地难受。
  洞房那夜便是开始。
  十七岁的夏怀宁肩宽腰细,单手钳制住她的两只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嫂子,娘再三吩咐我,我不能不从,这也是为嫂子好,为我哥好,等嫂子生下一男半女,我哥有后,嫂子后半生也就有了依靠。”
  说罢,俯身下来。
  杨萱不愿意。
  说好的是嫁给夏怀远冲喜,夏怀宁跟着入什么洞房?这根本不合礼法不守纲常。
  她拼命地挣扎,却抵不过夏怀宁的力气,她用力地呼叫,却只听到两个婆子在门外嘻嘻哈哈地谈笑。
  最终仍是教他得了逞。
  回门时,杨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给辛氏听。
  辛氏沉默许久,低声劝她,“有些地方是有这样的习俗,兄长如果早亡,小叔子可以要了长嫂,替兄长延续子嗣……况且,你要是有个孩子,往后的日子能好过些。”
  既然辛氏也这般说,杨萱只能苦苦忍着。
  好在,过了头一个月杨萱的小日子便没有来,而夏怀远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杨萱怀着孩子守寡,顺便给爹娘守孝。
  消停的日子只过了一年多,等夏瑞过完百岁,夏怀宁就打着看望孩子的旗号往大房院里去。
  进得屋里,看两眼孩子,那两道火辣辣的目光就肆无忌惮地粘在杨萱身上。
  杨萱岂会不知他安的是什么心?
  先前委身于他是迫不得已,是为了留个后,现在她有了瑞哥儿,再无可能行那种苟且之事。
  故而,每日里早早梳洗罢,就抱着夏瑞往夏太太那边去。
  一来能避开夏怀宁,二来夏太太帮着照看夏瑞,她可以腾出手来做点针线活计。
  夏怀宁也往夏太太屋里跑得勤,看到杨萱的绣活儿赞不绝口,“嫂子这兰草绣得真好,得空帮我也缝件绣兰草的衫子吧。”
  杨萱讥讽道:“疗疴炎帝与书功,纫佩楚臣空有意。灵均先生纫秋兰以为佩,小叔是以灵均先生自比?”
  灵均便是屈原,先古有名的文士,性情高洁才华横溢。历朝历代的才子学士多以空谷幽兰自比,喜欢在衣襟处饰以兰草。
  夏怀宁只不过读了三五年书,连童生试都没考,有什么脸面往身上绣兰草?
  夏怀宁面皮紫涨,讪然无语,夏太太却道:“说那些有的没的做什么,阿宁喜欢,你就帮他做一件。一件衫子也费不了几天工夫,我给你照看着瑞哥儿,你赶紧做。”
  杨萱只得应好。
  等从夏太太屋里出来,经过回廊时冷不丁被人拖到暗处。
  夏怀宁一手箍住她,另一手捂住她的嘴,低声道:“萱娘,你别瞧不起我,你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刮目相看。”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杨萱又气又恼,拼命挣扎却挣不脱。
  可推搡之中,夏怀宁眼底埋着的火种像是一下子被点燃了,熊熊地着,声音低沉又透着哑,“萱娘,这阵子我忍得苦,又想你想得紧……你依了我吧……我会用心读书努力上进,等考取孝廉便带着你和瑞哥儿外放,咱们一家三口和和睦睦地过日子。萱娘,你信我!”
  杨萱根本不相信,也没打算信。
  科考举仕犹如大浪淘沙,谈何容易,就凭夏怀宁那点学识还大言不惭地说考举人?
  况且即便他现在就是举人,她也绝不可能毫无廉耻地与他偷情。
  夏怀宁见她不应,野性上来,用力将她抵在墙边,伸手用力撕扯她的衣衫。
  杨萱傻了眼,她完全想不到夏怀宁竟会无耻下作到这个地步。挣,挣不脱,逃,逃不掉,坚硬的墙壁透过单薄的袄子硌着她的背,凉而且硬。
  绝望之中,泪水仿似开了闸的洪水,“哗啦”喷涌而出,瞬时湿了满脸。
  夏怀宁怔住,连忙松开手,急急地道:“萱娘,对不住,我是一时冲动,并非有意唐突……你别哭,我以后再不这般待你。”
  夏怀宁果真再没有对她无礼过,可发生过的事情对于杨萱来说,仍旧像吞了只苍蝇那般难受,吐,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硬生生地堵在嗓子眼里。
  好容易,上天垂怜她,教她有机会重活一世,谁成想冤家路窄,刚回来一个月,偏偏在自己家里遇到了他。
  杨萱有口难言,只暗暗打定主意,以后少往竹韵轩跑,能不碰见就不碰见。
  过得七八日,杨萱磨磨蹭蹭地终于将扇子套绣好了。
  米白色的云锦料子,青翠碧绿的竹叶,顶端开口处束着石青色的缨络。由于杨萱故意藏拙,扇子套的针脚并不细密,竹叶的配色也缺少层次,可看上去却有几分童稚的拙朴。
  杨芷夸赞道:“萱萱的针线真是长进了,绣得比我强多了。”
  杨萱做出得意的样子,乐颠颠地呈给辛氏瞧,“娘觉得好不好?”
  辛氏自不会打击她学习女红的热情,笑道:“好看,尤其上面两枝,叶叶挺拔,很有竹之气节。要是针脚能再匀称些就更好了,不过你才刚开始学,能绣成这样已然相当不错了。”
  杨桐下学回来拿到扇子套爱不释手,当即将折扇装进去,别在腰间,“这下方便多了,以后我天天带着。”
  杨萱不好意思地说:“大哥别跟人说是我绣的,免得被人笑话。”
  杨桐笑道:“萱萱绣得很好,没有什么丢人的。不过女孩子的针线不好让别人知道,我不会在外面乱讲。”
  杨萱信任地点点头。
  杨桐是君子,对两个妹妹又非常爱护,他说出来的话必然会做到。
  第二天,杨桐腰间别着扇子去了鹿鸣书院。
  书院里大都是七八岁到十四五岁的学童,对这种小饰物并不在意,也没人多嘴询问,只有夏怀宁注意到,眸光闪了闪,含笑讯问:“阿桐这扇子套很别致,不像是外头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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