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们手忙脚乱将林湘抬起,巧慧小心翼翼扶着她的腰,几人正要往浮香院走的时候,从林湘怀中掉出一个物件,啪嗒一声砸落在地。
张仪琳先人一步,将荷包捡起,捏在手中刻意翻看了一下,正面绣着两条鱼,一黑一红,首尾交缠嬉戏于莲叶之间,反面是一句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还未念完,她就像是摸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猛地将荷包丢到了一旁。
先是杀了人妄图诬陷自己妹妹,这会又从怀中掉出绣着艳诗的荷包,加上张仪琳方才的话和她身上不正常的血迹……众人对于巧儿的死就有些浮想联翩起来。
再一想她的容貌,真的又丑又毒,难怪要着急做出下作的事了。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荷包落地的瞬间,从里头咕噜噜滚出一个血玉扳指,撞到了顾怀瑜的脚尖,在地上转了几圈后,停了下来。
林修睿和张仪琳齐齐一怔,他甚至想要冲出去,将那枚扳指丢得远远的。
顾怀瑜“咦”了一声,缓缓蹲下将扳指捏在手中,看着林修睿道:“哥哥,这不是你的扳指吗,怎么在郡主的荷包里?”
林修睿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块石头,这个扳指好些人见他戴过,上头雕着代表着荣昌王府身份的图腾,他辩无可辩。
事情从这里,就开始变味了,谁也没料到一个丫鬟的死能引出这么大的阴司,好好的一个贺喜宴会就这样变成了捉奸现场,林湘身上那个荷包,居然装着林修睿的东西。
再一想他兄妹二人平时腻歪的程度,好些人被恶心的起了鸡皮疙瘩!难怪林修睿这么多年连个通房都没有,原来是心里不正常!
张仪琳脸色骤变,默不作声将帕子塞进袖子里,荷包是她放的没错,可这只扳指又是哪里来的,她后半生还得仰仗林修睿,针对的人自始至终只有林湘一人而已,若林修睿毁了,她也完了。
老夫人脸色铁青,眼中似有黑云压城:“把郡主带到寿安院,映雪,你亲自去伺候着。”这般神情是林修睿从未见过的,意识到众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开始古怪,林修睿第一次后悔,以前意志不坚被林湘勾引,冲动之下做出的事。
这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宋时瑾却忽然动了,抬脚踢起一个石子,只听“噗通”一声,自高墙之上栽下一团巨大的东西,落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带过来!”他厉声道。
众人不明所以之时,跟着他的几个护卫从墙角拖着一个晕死过去的人走了过来。
“还是个熟人呐。”宋时瑾淡声道:“弄醒他。”
有人觉得眼熟,“这不是那个……”
“癞蛤蟆。”
“对,就是那个癞蛤蟆!”
莫缨领命,本就对张译成本就没什么好感,干脆直接拎着他衣服后领,将人提到了种着睡莲的石缸旁,然后毫不犹豫将人按进了缸子里。
被冰冷的水一激,张译成到抽着凉气醒来,呛了好几口缸子里的水才被拖出来,看到眼前陌生的景物时,脑子有些懵。
莫缨厉声道:“你是谁?”
“张……张译成。”他下意识跟着回答。
“鬼鬼祟祟趴在墙上做什么?”
张译成脑子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转身向后看去,在见到宋时瑾的当下,耳朵里嗡的一声,瞬间跳起来,然后又瘫软地坐了下去。
“说,你想做什么?”莫缨继续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张译成脸上还挂着水珠,上下牙齿相磕,声音都在发抖。
自从成了所有人嘲笑的对象后,张译成就极少出门,宋时瑾和顾怀瑜两人几乎成了他的梦魇,既恨又怕,若不是他们两个,自己不会这般受人白眼,癞蛤蟆这个辱人的称号也不会跟着自己。
可是,他却不能报复,不敢报复!
直到昨日,顾怀瑜和宋时瑾被皇帝赐婚的消息传来,张译成才知道,原来那天,宋时瑾莫名其妙说自己偷了他的玉佩,就是要给顾怀瑜出头,气得砸烂了两扇门和四张凳子之后,当晚就有一个自称是张仪琳派来的人给他递了消息,邀他到荣昌王府看一场好戏,说要替他报仇,看顾怀瑜身败名裂。
张译成不信,自从他差点把张仪琳掐死后,两人已经彻底翻了脸,张仪琳那个小气又记仇的性子,万不可能替自己报仇。可是他心里又忍不住想去看,凭什么自己成了这个样子,顾怀瑜却越来越风光,越想越是愤懑,是以,今日一早他便溜到了那人说的位置,谁知,戏还没看到,他就先晕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现在。
宋时瑾沉吟片刻,道:“搜身。”
众目睽睽之下,张译成身上的东西被莫缨一样一样搜了出来,属于顾怀瑜的簪子、手镯、和几封与巧儿往来的书信。
张译成呆若木鸡,完全不知道从自己身上搜出来的东西是从何而来,慌乱道:“这不是我的,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莫缨冷笑道:“你不知道?那你趴在王府墙头作甚?还是说,你旧疾再犯,专程来偷东西的?”
偷东西这三个字,似乎成了切断张译成理智的刀,他脸色在狰狞与害怕中忽青忽白,突然弹了起来,作势就要去掐莫缨,却被一脚踹翻到地上。
张译成本就是众矢之的,见他在地上打滚,也没什么人同情。
“嚯!巧儿腹中的孩子原来是你的!”莫缨将所有书信一一展开,突然出声道。
一时间整个院子里安静的只能听到张译成牙关磕得“哒哒”作响,张仪琳心头一凝,终是回过了味,林湘算计顾怀瑜,她算计林湘,那么顾怀瑜是不是将所有人都算了进去,从一开始,所有人的计划,她都是知道的!
螳螂捕蝉,不到最后,那只黄雀是谁,都没有定数。
悄悄打量了顾怀瑜一眼,正巧撞上她的视线,张仪琳强装镇定,将视线挪到了一旁。
她将一些都算好了,巧儿的尸体被发现后,一定有人会注意到她身怀有孕,自己再将假孕药下到林湘身上,用言语刺激加速药效发作,一旦林湘出现呕吐症状,有了巧儿的事做铺垫,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林湘怀孕。
这时候,再让巧慧将她身上的荷包趁机丢到地上,不需要确认是谁的,林湘有奸夫这事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不信被带了绿帽的林修睿还能喜欢林湘。
但从巧儿手中出现那么耳坠开始,事情的走向早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扳指和张译成的出现,让她明白,自己成了别人手中的刀,杀的不是林湘,而是林修睿。
宋时瑾看向李大人,淡声道:“巧儿的死因,烦李大人继续查下去。”
李大人擦了擦额间渗出的薄汗,连声应是,当即便有人将张译成拖了下去。
一众围观的人脑子里都成了浆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很显然宴会也进行不下去了,尴尬地对着顾怀瑜说了一番恭贺之语后,便都借故离开了。
没了外人之后,老夫人瞪了林修睿一眼,“随我来寿安院!”
第98章
张仪琳后背处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巧儿被抬走后,墙根处就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坑,潮湿的泥地上似乎还能看到一个人的形状,黑漆漆的眼睛,正瞪着自己。
天还是阴沉着,这一场雨憋了三日都还未落下,不时乱窜的风,吹得她心里发凉,腿窝处一软,她莫名朝着顾怀瑜屈了屈膝,而后忽然反应过来,倏地转身,带着自己的丫鬟一眼不发回了漱玉阁。
顾怀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笑的意味深长,事情才刚刚开始,林湘做的事,可不止这些而已。
花园里就只剩下了她和宋时瑾,还有二房三兄妹一干人等。
步入凉亭之后,顾怀瑜问道:“对了,张译成的出现是你安排的?”她的计划里没有张译成这一环,他的出现看似意外,有似乎有迹可循。
宋时瑾淡笑着点头,道:“不过是顺水推舟,他不算是王府中的那几人吧。”
林织窈视线在林修言和顾怀瑜几人身上扫过,问道:“这究竟怎么回事?”在林湘说人是顾怀瑜杀的时候,她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正要开口说话时,被林修言拉住了,后来事情一波好几折,向着越来越让人看不清的方向发展,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今日之事应当是与眼前几人有关。
顾怀瑜隐约能知道林修言留下林织窈姐弟二人是因为什么,这世间人心叵测,总不能一直将他们护在羽翼之下,干脆没有保留的将一切袒露。
在巧儿对林修睿下药之后,便一直被关在那间屋子里,直到夏苗围猎,顾怀瑜刻意将红玉与绿枝带走,王府中的人她信不过,索性找了林修言派人将棠梨院暗中监视了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没有主事的人在之后,院中的丫鬟小厮开始松懈起来,巧儿被关了这么久,肚子早就已经瞒不住,一边担心着顾怀瑜回来之后对自己下手,一边担忧张仪琳反悔不认账,趁着夜色从棠梨院逃了出去,直奔漱玉阁。
张仪琳早就已经和张译成翻了脸,许诺的那些东西自然是没办法兑现。又听得巧儿威胁称若是在顾怀瑜回来之前,她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就将张仪琳命令她下药一事捅出去,张仪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人掐死在了屋子里。
林织窈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惊诧了好半晌,问道:“那林湘又是怎么回事?巧儿手中那个耳坠难道是她放上去的?”
顾怀瑜摇了摇头,缓缓道:“张仪琳应该是想用巧儿的死做一番文章,杀了人之后,她连夜将巧儿埋到了花园里,刻意埋得很浅露出一只手在外头,并且在墙角放了一块肉,引野猫去吃,那时候张垣被林修睿留在了府中值守,听到动静后自然要去查看,巧儿是我的丫鬟,她一死,别人首当其冲怀疑的就是我。
张仪琳只需要等到林修睿回来之后,待张垣将这件事禀告上去,林湘自然会咬着我不放,将事情闹打,她再趁机下假孕的药,届时,便没人会关注一个丫鬟的死,她也正好将自己摘出去。
可是她没有料到,张垣先一步将这件事告诉了林湘,在挖出巧儿的尸体后,林湘便叫张垣偷拿了我的首饰放到巧儿身上,然后派人将张译成引来。她在寿宴之上故意将巧儿的死大做文章,要的不是我背上杀人凶手的名号,而是想要人以为,我与张译成私相授受被巧儿发现,才杀人灭口的。”
“那首饰呢?”林织窈脑子被绕的有些晕:“还有,张仪琳下的既然是假孕的药,林湘为什么流那么多血?”
林修言看了她一眼,缓缓道:“首饰是我换的,至于林湘,难说。”
林织窈张了张嘴,与林子谦对视一眼后,齐齐低头消化着这些消息。
一直候在一旁默默听着的绿枝低声道:“奴婢还是有一事不太明白。”
顾怀瑜看了她一眼:“不明白什么?”
绿枝道:“既然真凶是张仪琳,为什么宋大人还要让李大人彻查巧儿的死因呢?而且还将张译成羁押了起来。”一个丫鬟的死,谁都不会过于放到心上,按照李大人的性子,这件事就只有让张译成背黑锅了。
宋时瑾缓缓道:“真凶是谁并不重要,他欠的账也该到了收回的时候。”上辈子顾怀瑜的悲剧由他始,那么这账也合该算一笔到他头上。
寿安院内压抑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老夫人打开了东厢房,将林湘安排在了里头,经过孙神医诊断,却发现她并无小产征兆,晕过去也是因为急火攻心,涂了点清心露,约莫在半个时辰后便醒来了。
老夫人坐在红木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捻着佛珠,“那她这裙摆上的血迹作何解释?”
林修睿跪在下首,不着痕迹朝孙神医使了个眼色,也不知张垣将他交代的事办妥没有。
孙神医顿了顿,才踌躇道:“无碍,只是月事而已。”
老夫人和林修睿齐齐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怀孕,事情就要好办的多。
哪知,孙神医话锋一转,看也不看林修睿一眼,沉声道:“不过,郡主以后万不可再受今日这般刺激,不然,于腹中胎儿无益,未满三月之前万事都得小心。”
林修睿心里一阵阵发寒,犹还抱着希望,“你是不是误诊了,方才还说是月事。”
孙神医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快的让人看不清,几句话就将林修睿心中的希望掐灭。
“老夫行医多年,这种情况虽见的不多,但还是遇到过一次。每一个人的身体情况与脉络都不尽相同,千万人之中大概会有一人,在十月怀胎中依旧会来月事,医术典籍上曾有记载,甚至有妇人临生产了都还不知道自己身怀有孕。”
这番话并不是孙神医无的放矢,林湘确实有身孕,出血量这么大的原因,应该是和张仪琳下的那药分不开,但是她脉象正常,并未出现流产之兆头,唯一的可能,林湘便是这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老夫人的手一顿,握紧了佛珠,一个多月的身孕,那就绝对不是上次她发现的时候怀上的。
林湘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整个脸笼罩在阴影之中,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修睿猛地转过头,怒视着孙神医:“不可能!你简直一派胡言。”
孙神医却只看着老夫人,缓缓道:“老夫只是实话实说,若您不信,大可再请别的大夫来诊断。”
虞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挥了挥手:“你先出去。”
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三人,林修睿眉心处狠狠一跳,今日之事不止毁了林湘,或许连自己的仕途也会一并葬送。流言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在场的人那么多,想要一一封口根本不可能,或许用不了明日,他和林湘的事就会传的世人皆知。
老夫人默了好半晌,定定的看着林修睿:“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修睿低下头,“只有那一次。”
老夫人闭了闭眼睛,对他的失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声音带了几分怒气:“抬起头来看着我,我再问你一次,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修睿咽了咽嗓子,从心里窜起一股苦味,以极快的速度充斥满嘴,苦得他张不开嘴。
如此一来,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从始至终林修睿一直就没有对她说实话,可是现在她也没心思处置这两人,要紧的还是消息传出去后,怎么才能将这件事对王府的伤害减到最小。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