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死那朵白莲花——重槿
时间:2019-03-29 10:01:59

  老夫人嗯了一声,“腿不便行动,手却是好的。湘儿的意思呢?”
  林湘目光闪了闪,抿唇小声道:“孙女愿为祖母分忧!”
 
 
第14章 
  傍晚,朝露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却见林湘支着身子坐了起来,长发垂落在被面,面色阴沉地盯着自己的腿。
  朝露心里一跳,小声道:“小姐……该用药了。”
  林湘稍侧过头瞟了她一眼,黑漆漆的眸子摇曳着烛火微光,好半晌才开口:“去张府递个帖子,就说下月老夫人寿宴,我邀表弟表妹过府一聚,待过了老夫人生辰,再送他们回去。”
  朝露点了点头,在看到林湘接过碗将药汁饮尽之后,才松了口气。
  “奴婢这就去。”
  看着朝露的背影,林湘动了动还在剧烈疼痛的腿,阴恻恻地笑了。
  ……
  老夫人既然已经发了话,这事也就算翻了篇,谁都知道里头有猫腻,但主子不提,下人自然是不敢乱说。
  夜已深,顾怀瑜躺在床上浅寐,许是上辈子太过惊心,她回府也有几日了,还是睡不好。往往一丁点的动静都能将她惊醒。
  可今日不知怎的,自己瞌睡的厉害,倒床没多久便睡着了。只是甫一入睡,吊诡的梦境便如一张巨网,丝丝密密地缠绕上来,光怪陆离的画面似破碎的瓷片,一张张闪过眼前。
  顾怀瑜睁眼便看到了自己残缺可怖的尸体,没有四肢,断口处鲜血早已流净成了暗红色,周身颜色僵白泛青,看起来且极其怪异。那横穿整张面部的伤口已经发黑,干瘪的眼眶似咧着嘴的怪兽,在嘲讽着她的痴傻。
  她闭了闭眼睛,不忍再看第二眼,想要抽身离开,却发现自己没了脚,淡白如雾的身躯被禁锢到了地上,只能干看着自己的尸体,等待……
  等什么?她不知道,可冥冥中就有个声音在告诉她,等着、等着!
  梦境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尸身逐渐开始腐败流出微黄色的液体,浓烈的味道引来了附近野狗。顾怀瑜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啃噬自己的身躯,每咬一口,自己身上便痛上一分,似被凌迟,直到露出森森白骨,连骨缝中的碎肉也被舔舐干净。
  说来也怪,任由恶狗再抢食,也不曾有一只去啃噬她的脸颊,许是恨意太过森然,连野狗也不敢碰触。
  周围忽然起了浓雾,苍茫中有影影绰绰的人在晃动。她看不清是谁,想要伸手拨开白雾时,倏然间画面一转。
  荣昌王府中火光滔天,浓烟将天上的月遮掩,半面黑幕被照成了红色。府中杀伐之声响于耳畔,顾怀瑜飘于半空却感受不到一丁点热度。
  大门轰然倒塌,朱红的漆已经被烧的焦黑,林修睿抱着面目全非的林湘从大门处逃了出来,曾几何时有多风光无限,现下就有多狼狈。
  “杀无赦!”她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嗜血的恨意。
  人影虚晃而过,两方人马缠斗到一起,血渐渐染红了王府大门,汇聚到了那人脚下。
  林修睿抱着林湘闪躲,终是不敌,被几人追上,剑光忽闪,两人的头颅应声而落,咕噜噜滚了老远,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她看到那个高大的人影,踏过汇聚成滩的血液抬脚上前,浸满鲜血的靴子碾上那颗脑袋,狠狠一踏,红白的脑髓喷了一地。
  顾怀瑜心里一惊,这人是谁,竟如此恨这二人!她想要凑上前去看清他的面容,可是周围就像隔了件不可逾越的屏障,怎么都看不清。
  忽然间整个画面骤然间如石落水,泛起阵阵波纹。顾怀瑜被一股巨力拉扯,再睁眼时,已然回到了顾宅那棵梨树下。
  宅子荒芜许久,落叶已经堆了厚厚一层,那颗梨树依旧茂盛,硕果挂满枝头,枯瘦的枝条撑不住,啪嗒一声,一颗梨落在了堆砌的小小坟包上。
  坟是新砌的,盖在上头的泥土还很潮湿,她过不去,只能看到坟前立了个背影。
  他默默放了一枚同心玉扣在坟前,跪倒在地低声啜泣:“你会不会怪我?”
  “对不起,我当不了好人了。”
  身后有铿锵撞击之音响起,空置了许久的顾宅被乌泱泱的人群围了起来。领头之人浑身包裹在黑衣里,左耳一道齐整的疤痕,竟是残缺。
  “宋时瑾,你以下犯上,预谋不轨,论罪当诛!”
  他像是没听见一般,缓缓蹲坐到墓碑旁,将头倚靠着墓碑,手指缱绻地流连在顾怀瑜这三个字上。
  口中喃喃自语:“对不起!”
  半只耳见他毫不在意的模样,咬着牙道:“动手!”
  泛着寒光的利刃齐数刺过,他没有反抗。
  万箭穿心,便是这最终下场!
  顾怀瑜在那人叫出宋时瑾时,心里便咯噔一声,见寒光闪过,想要伸手护住他,一双手却穿过他模糊不清的脸。
  她能听到,他虚弱的声音。
  “你等等我啊,走慢一点……可别,忘了我!”
  “二狗子!”
  眼前忽然一黑,顾怀瑜从床上弹起来,橘黄色的烛光照得床帏朦朦胧胧,她呆了好半天才发现,原来只是做了个梦。
  红玉被她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瞬间从迷瞪中清醒,她撩开床帏。
  “小姐,您怎么了?”
  顾怀瑜眯了眯眼睛,将眼角噙着的泪生生憋了回去,“无事。”
  红玉疑惑:“我方才好像听您叫了声二狗子?”
  顾怀瑜低头沉默半晌,视线落到了锦被上,哑声道:“你听错了。”
  红玉挠了挠头,是吗?还是自己做梦了迷糊了?
  “你先去睡吧,有事我再叫你。”
  房间内重新归于寂静,顾怀瑜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上辈子真的发生过。
  不然,她为何看不清宋时瑾的脸。
  那么多年,他都没有消息,究竟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或许他还活着,只是忘了她。还有可能她换了名字,宋时瑾找不到她了,毕竟王府千金和下人之女,谁都无法联想到一起。
  抱着最后一点美好,她想,又或许他功成名就了,不愿再回忆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如果是这样那便最好,宋时瑾,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她自小在怒骂,嘲笑中长大,见到二狗子的时候,他还是个小乞丐,没有名字,浑身脏兮兮的如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因为同病相怜,因为没有人说话,顾怀瑜便拿了他当最好的朋友。
  只要是寻了机会从顾氏手中逃出去,她往往陪着宋时瑾一呆就是半日。他很沉默寡言,通常是顾怀瑜自说自话,偶尔,他才会出声应一句。
  可她不在乎,有人能安静听她说话就好。人生已经这么苦,她便与他说些美好的事吧!
  这么想着,便到了天亮。
  顾怀瑜起身,用冷水洁了面,唤来绿枝替她上妆,掩去眼底的疲惫。
  绿枝且心疼她眼底的乌黑了,嘴里不住的念叨,“小姐,你昨晚没睡好吗?怎的如此憔悴。”
  顾怀瑜道:“大概是梦魇着了。”
  “哎,只能先替小姐遮遮了,等会您再好好睡一觉。”绿枝手上动作麻利,也不知这手是从哪学的。
  顾怀瑜心不在焉应了声,昨夜的梦境还在脑中挥之不去。算算时间,加上上辈子,自己也有十多年没见到宋时瑾了,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方,过得怎么样。
  “小姐?小姐?”绿枝出言叫道。
  顾怀瑜回神:“何事?”
  “您往上抬抬眼睛,我给您眼底敷点粉。”
  刚一收拾妥当,张氏身边的妙言便进了屋。
  她向顾怀瑜欠身福礼道:“二小姐,夫人请您去一趟寿安院,表小姐和表少爷到了,这会子正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呢。”
  顾怀瑜一愣,她差点都忘了这两个人了。
  “我稍后就到。”
  “那奴婢就先过去服侍了。”
  张译成与张仪琳是张氏娘家的侄子,双亲去世后就剩了张氏和她大哥,因张家门楣不高,张氏很是心疼这两个孩子,每每来府上都要住上许久。
  上一世的时候,张仪琳心比天高,想要学着自己姨母,借着此番机会嫁进荣昌王府。偏林修睿待她并不亲厚,她便打起了曲线救国的主意,日日贴着林湘,心甘情愿替她当那个出头鸟,只要得了林湘开心,林修睿便会高看她几分。
  也是到上一世老夫人死后,林修睿与林湘将关系挑明,张仪琳气不过林湘利用她多年,跑到了府上大闹,顾怀瑜才知道当日老夫人寿宴,她还是受了林湘挑拨才来的。
  只是那时候顾怀瑜名声已毁,过了适婚年龄还是乏人问津,林啸夫妻怎么可能替她做主。
  这一世,她倒要看看,张仪琳会是什么结局。
  妆扮妥当,顾怀瑜便带着两个丫头前去寿安院。推门时,院内梨花纷纷如碎玉被微风扫落枝头,树枝上栖着的两只喜鹊,鸣了几声。
  红玉喜上眉梢:“清晨喜鹊登门,小姐今日定有好事发生!”
  顾怀瑜笑道:“属你嘴甜,真有好事发生我便赏你。”
  绿枝凑了过来,脸上一本正经:“两只喜鹊鸣,这得是多大的好事!”
  “小丫头。”顾怀瑜拍了拍她的嫩脸,“忘不了你的。”
 
 
第15章 
  “走吧。”
  绿枝抬头看她,纤弱的背影逆着光,在石子路上拖出长长的一道影子,裙摆微扬,形影相吊之感铺面而来,无端地让人喟叹。
  寿安院内已经聚了好些人,还未进门便听得里头说话声传来,顾怀瑜整了整裙摆,这才带着笑意踏进了门槛。
  “孙女来迟了,还望祖母恕罪。”
  老夫人冲她招了招手,介绍道:“无碍,这是你表哥与表姐。”
  张仪琳盛装而来,一身粉白绣花对襟裳,挽着垂髫髻,发间别着攒金丝蝴蝶钗,另配以玉质珠花,看起来温婉可人,面若桃花。
  许是因为张家血脉原因,她的胞兄张译成也生的极为好看,与之眉眼相似,就是颇有些女气了。
  在顾怀瑜进门的一瞬间,张仪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她早就听说姨母家寻了个女儿回来,只知道是与林湘一母同胞所生,观她与哥哥就知道,同胞相生自是长相相同,是以在她眼中,顾怀瑜定是个貌若无盐,举止粗鄙的样子。
  张仪琳大小就对自己的容貌极为自负,姨母年轻的时候在盛京那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自己与之三四分相似,便能艳羡不少人。
  但如今瞧着竟有人在容貌上压过自己,无端一股怒火挑起,又想起这是在荣昌王府,只能按捺下来,憋屈地道了声:“表妹好。”
  顾怀瑜只当是不知,笑着与二人打了声招呼。
  张氏坐在一旁,面上淡漠,心里依旧对顾怀瑜昨日的出言不逊有些不虞,见老夫人向她瞟过来,忙笑道:“你译成表哥与仪琳表姐,同你和湘儿一样是双胎,日后你们姊妹间可得多走动来往,好好培养感情。”
  顾怀瑜笑盈盈应了声是,便同老夫人聊起了别的。
  观她言谈举止更无半分粗鄙之色,张仪琳更是郁猝,她早已将王府当成了囊中之物,心里暗骂,小狐狸精!这才回来几天啊,就跟祖母亲亲热热的。
  张仪琳那番模样,自是逃不过老夫人的眼睛,心下越发得不待见她起来。隔三差五来打秋风也就算了,还没什么礼数,真当王府是她家了!
  可这话她又不能宣之于口,只能摆了摆手,道:“行了,既已照过面便都回去吧。”
  几人起身告退,没两步又听老夫人道:“玉仪,你留下。”
  张氏闻言怔了怔,看了眼前的顾怀瑜一眼又转头看向面色如常的老夫人,道:“是。”
  待人小辈离开后,老夫人才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缓缓说道:“怀瑜回来也有好几日了,还未添置新衣,你从账上支点银子,好好给她置办些。你瞧瞧她那样子子,没得叫人说我们王府破落。”
  单见顾怀瑜还觉不出什么,但今日与盛装而来的张仪琳相比,就有些落了下层。也不知这张氏心里是怎么想的。
  张氏窒了窒,应道:“是儿媳的不是,这几日光顾着寿宴的事了,竟将怀瑜给忘了,我这就安排仙羽阁的绣娘过来给怀瑜量身。”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你知道就好。”
  张氏连连称是,拢在袖中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外头的人都道她日子好过,婆婆放权,整个王府都是她说了算,可谁知连每月支多少银子出去,老夫人都要时不时检查。
  这种日子,她真的过够了!
  出了寿安院门,顾怀瑜不欲与二人多说什么,抬脚便往棠梨院走。
  “表妹!”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顾怀瑜皱眉,压下心里的厌恶,就见张译成已然绕到了面前拦住她的去路。
  张译成原是心不在焉的坐在椅子上,他不明白王府有什么好来的,偏他妹妹整日都想往这里跑,还非得拖上他。
  耳边听着妹妹恭维老夫人的话,他心里有些瞧不上,刚一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就见门口进来一女子,窈窕娉婷。
  他平日里见惯了自己与妹妹的模样,旁的人一般还入不了他的眼,这会倒是眼前一亮。
  “有事吗?”顾怀瑜问。
  张译成视线在顾怀瑜身上来回打转,最终落在她脸上,有点移不开视线。
  她穿了月色暗纹长裙,鬓边只簪了支玉兰钗,纤纤柳腰不盈一握,既简单又不失清雅。顾怀瑜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身段却有些成熟了,莫不是这庵里的风水是要养人一些。
  他打量的目光太过明显,绿枝与红玉往前了半步,齐齐挡住张译成的目光。
  忽然出口叫住顾怀瑜也是冲动使然,张译成忽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从口中憋出一句:“这些年,你受苦了。”
  顾怀瑜连表情都未变过,眼神疏离看着他:“谢表哥关怀,如果表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张译成愕然,张了张嘴还未出声,顾怀瑜已经抬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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