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不懂,顾怀瑜重来一次倒是看得明白。顾氏二人虽说在王府地位颇高,但终究只是个下人,主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朝身份对调,本该是主子的顾怀瑜成了任她拿捏的面团子,她会在王府受气之后,找顾怀瑜做这个出气筒。
“一通折磨过后,顾氏便会管束得松泛些,我就会寻机会从宅子后的狗洞偷溜出去,待上半日不敢回家。到了外面我才知道,别的小孩子能拉着父母的手撒娇,能买新奇的物件,能看书习字。
孙女心里羡慕得不得了,才明白,原来,世间还有这种亲情。但我不懂,同样是父母,为何顾氏要那般待我。她常说,我是赔钱货,又丑又笨,我便想着,是不是我多学点东西,他们就能待我好些。”
老夫人脱口问道:“那你那番气度,从何习来?”
顾怀瑜正了正神色,“她有时会将府内的东西夹带回去,极少时候还会有珍贵的书册,我认不得字,便偷偷溜出去在夫子窗下偷学,打我,我也不走。”
她语态平平,没有怯懦与难以启齿,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
老夫人呼吸一滞,虽说的轻松,可这其中到底是如何艰难,心里默默心疼上了几分。本是王府贵女,这些本是轻易就能得到的东西,偏命运捉弄,让她如此多舛,如今听她毫不在意的口气,倒叫人唏嘘。
叹了口气,老夫人缓缓道:“是个好孩子,你受苦了。”
顾怀瑜笑道:“先苦后甜,我没苦多久便迎来了甜,这些苦也就称不上什么苦了。”
“你倒是想的通……”老夫人顿了顿,撇了一眼白嬷嬷费力放到桌上的坛子,才继续说:“你老实告诉我,这罐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老夫人不傻,当了这么些年主事之人,怎么会瞧不出顾怀瑜方才一进门时面上闪过的不安。加上方才自己让她起身,她却执拗的跪在地上,想来这里头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顾怀瑜吁了口气,从凳子上起身,跪倒了地上:“不敢欺瞒祖母,是一条三尺长的扁颈蛇,孙女将它捉了,放了药材和酒,才得了这么一坛。”
老夫人目光闪了闪,将手中的佛珠搁到了桌子上:“倒真是个好东西,你先起来吧。”
早些年,老夫人尚在闺中的时候,也是个不安分的主,闲来无事最好读写个山川异闻,所涉颇广,扁颈蛇这东西,她怎会不知。
若是在南方潮湿之地,见之倒属正常,可北地太过干燥,这东西并不多见,更何况还是长到了三尺之巨。
“还望祖母勿怪罪孙女!”
“无碍,人老了,手脚倒是常常发痛,这蛇酒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老夫人道:“东西我就收下了,你且先回去吧。”
“孙女告退。”
等到顾怀瑜出门,白嬷嬷才小声问道:“老夫人,二小姐送这蛇来是何意?”
“能有何意,不过是寻求一个安稳而已。”老夫人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天,王府人丁不旺,能做出此事的算了算去也就那么几人,这些个后宅阴私她虽未经历过,并不代表她不懂。
闭眼冥思片刻,老夫人沉声道:“映雪,去把我妆奁下的那个匣子取来,给二小姐送过去。”
第11章
从寿安院出来,太阳便已破开了云层,顾怀瑜慢悠悠地走着,心里盘算着王奎的事。
今早天还未亮,陈青便透了消息过来。林修言昨晚已派人连夜将王奎和其家眷一并救了下来,如今局已设下,就看王奎怎么选择了。
刚踏进花园里,就听背后映雪的声音响起:“二小姐留步!”
“有什么事吗?”顾怀瑜转身。
映雪笑着走上前来,扬了扬手中捧着的匣子:“方才老夫人忘了将此物交给小姐,特意命奴婢送过来。”
“劳烦映雪姐姐跑一趟。”顾怀瑜接过,紫檀镶玉的妆匣内装了满满当当的首饰。
映雪笑道:“老夫人心疼二小姐多年不易,赠予这些东西。下月初三是老夫人寿辰,还望小姐好好准备,届时老夫人会将小姐身世宣布。”
顾怀瑜应了是,想要随映雪一并去寿安院道谢,却听映雪道:“老夫人说方才既已请过安,这会便免了。”
“多谢祖母。”
正说着话,顾怀瑜转头就见前方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
林修睿的手正沿着林湘的背脊滑过停在腰窝处流连,眼神深情缱绻,林湘鬓边簪了朵并蒂蔷薇,脑袋搁到林修睿肩头咯咯笑个不停。
绿枝许是头一次见这种阵仗,惊讶道:“是世子与郡主!”
映雪笑道:“咱们世子和郡主的感情打小就那样好,郡主有时候赖皮不想走路了,世子就背着她满府里的转悠。也不知是谁将来会有福气嫁给世子,想来世子待郡主如此温柔,只怕待少夫人会更好。”
顾怀瑜笑了笑没说话,这个家是个没有什么伦常的存在,府里的下人见怪不怪习以为常,都以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连上一世,二人挑明关系,还有好些人乐见其成,背后称是段禧世良缘。
顾怀瑜却知道,林修睿在对林湘动心之时,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一边享受着与妹妹的亲昵,一边煎熬着兄妹间的鸿沟。
直到,他得知一切,对于林湘的占有欲也在顷刻间达到了顶峰,行为也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牵手,拥抱已经不能满足。
大周男女之防虽不似前朝那么重,可有些举止也是不能做的。就比如现在,交颈相拥,耳畔亲吻。
若说是新婚夫妻,尚还能理解这份情难自禁。可如今情况未挑明,两人面上还是亲兄妹,虽说亲昵一点无可厚非,但这亲昵过了头,就不正常了。
更遑论几个长辈和两人心里都知道彼此非亲兄妹,偏就不避嫌,下人不懂连王爷王妃也不懂吗?这事要是说出去,还不知道要惹多少唾沫星子。
打着兄妹的名号,在这大庭广众之下这般动作,着实有些怪异。
也幸好林修睿除对林湘外别无二心,不然哪家姑娘嫁到王府来,都是糟践。
林湘正躲着林修睿耳边的舔舐,笑得开心,视线一转就瞧见了不远处的顾怀瑜一行,她眼神闪了闪颇有些意外。
垫脚凑近林修睿的耳垂,小声道:“哥哥你先回去,我有事要同妹妹说。”
温香软玉在怀,林修睿本不舍得放开,恼怒地轻咬了一下她的脖颈,唇不离分毫,瓮声瓮气道:“左不过是个外人,有什么好说的。我今日难得休沐,你就不多陪陪我?”
林湘耸了耸肩膀,拉住他的衣襟娇笑连连:“你别咬我,痒着呢。论身份,她始终是你亲妹妹……”
林修睿嗤了一声,“我啊,心里就只有你这个“妹妹”。再说,她算得上是个什么妹妹,我不喜欢她。”
林湘闻言心里跟喝了蜜似的甜,心满意足退出他的怀抱,拉着他的手晃了晃:“反正你先回去嘛。”
林修睿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引来林湘嗔怒,这才笑着转身离开。至于顾怀瑜,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
映雪见人过来,忙对着林湘欠身行礼,林湘视线落到顾怀瑜手中的匣子上,目光闪了闪。
她瞧着有好些个东西都价值不菲,再一见映雪,忽就明白了。这些约莫是老夫人送的,如此说来,顾怀瑜才刚回两日便讨了老夫人欢心。
“映雪姐姐今日不在祖母处服侍,怎的到了这里?”
映雪解释:“老夫人谴奴婢给二小姐送点东西。”
林湘心中骤然涌起一股危急感,老夫人平日里是最难讨好的人。她有信心让王府所有人都站到自己这方,除了老夫人!
“妹妹。”林湘走近,看着顾怀瑜,语气无比怜惜,言语间却专挑痛处戳:“唉,也都怪顾氏害了你,现在连改回本姓都不成了,你可千万别伤心啊。”
顾怀瑜眨了眨眼,话里有话笑盈盈道:“何来伤心一说?不过一个姓氏而已,该是什么身份自然是什么身份,不会因为我姓顾,而真的变成了顾家人。也不会因为我一个奶娘之女,改姓了林,就真的成了林家人,血脉这东西,不会因为姓名而改变。”
林湘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觉得这话意有所指呢。血脉亲缘不容更改,自己偏生就矮了一截。
正想得入神,就听顾怀瑜道:“姐姐说,对吧?”
林湘不自然地笑了笑,道:“是这个理。”
她来的本意是让顾怀瑜不快的,哪知会成了现在这个局面。心里暗骂了一句,面上还是带着笑意。
你尽管讨老夫人开心吧,没关系,待我切断了你所有的后路。任凭你往后如何作妖,也不会得人喜爱。
借着和绚的光,顾怀瑜能看到林湘上扬的嘴角:“过几日便是祖母寿宴,到时候我替你张罗张罗,你也多与世家贵女们相处,交几个好友。”
“那便谢谢姐姐了。”
第12章
林湘回了兰苑,焦急等了好半晌的朝露忙迎上来。她看了一眼屋内站着的丫鬟,脚步不停进了内室。
“人呢?”
朝露心里一紧,有些忐忑地低下头去:“花房管事说,王奎自傍晚出去,一直到今早也未回去……”
“没回去。”林湘咬牙,“给我派人找,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
朝露站着没动,抿唇想了片刻才道:“小姐,这般大的动作,会不会太引人注目?”
林湘看着她,眯了眯眼睛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既如此,那王奎的家人留不得了,那几个人我不放心,你拿着这个去找张垣,务必要他守口如瓶。”
为保持天真可爱的人设,林湘所做的一切都瞒着林修睿,守着王奎家人的那些人,不过是她花了些银子请来的,成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为了钱什么都敢做。
自然也会为了钱,什么都交代!而张垣不同,他是哥哥的近卫,平日里沉默寡言,知道什么改说什么不该说。
朝露福身:“是,奴婢明白。”
另一边,王奎昨夜在花房门口被掳走,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一处破旧的小宅子,他望了望空荡荡的房间,心里十分忐忑,难道是郡主知道他出卖了她,决定动手了?
门吱呀一声打开,王奎眉心一跳,却发现来的是妻儿老小。
陈桂兰抱着尚在襁褓内的婴儿,一见王奎就哭出了声:“当家的,这些天你去哪里了?家里被人守了起来,不允许我们出门,也不给饭吃,你瞧瞧咱儿子都饿成什么样了!”
王奎心里松了口气,在看到面色已经发黄的儿子时,又提了起来。
王氏摸着泪道:“你媳妇刚出月子,这没了吃食,就没了奶水,这几天虎子就只喝了点水,才吊着命!”
王奎心里揪着疼,他盼了这么些年,好容易才得了个宝贝儿子,如今被饿成了这样。他看了眼二人身后,问:“我爹和妮儿呢?”
陈桂兰眼眶一红,张了张嘴没出声,王氏擦了把眼泪,咬牙道:“你爹和妮儿不在了。”
“不在了?”王奎大惊:“怎么回事?”
“那些人……”陈桂兰抱紧了儿子,眼泪簌簌掉到襁褓上:“那些人……前儿个夜里,将妮儿从床上拖了出去,就一直,没送回来。”
“你爹听到惨叫声,拿了锄头就冲出去,却被那些人……活生生打死了。”
王奎心中悲痛,悔不当初,虽说平日里他并不喜欢自己那个女儿,但好歹是自己的种,就这么被林湘派人弄死了,连他爹的命都赔了上去,他怎么甘心!
林湘不是说只要他肯做事,定不会为难他的家人吗!
“你们怎么逃出来的?”王奎擦干净眼泪,问两人。
王氏摇了摇头,“不知道,昨夜忽然来了一伙人,跟看守我们的人起了冲突,两边打了起来,我们就趁乱逃了出来。走到村口的时候,一个老头子给我们指了路,说你在这里等我们。”
“老头子?谁?”
“不认识,以前没有见过,不是你安排的人吗?”王氏问。
王奎摇头,他若是有这个本事,哪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对了,他还给了我们盘缠,说你犯了事,准备接我们一起离开这里。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对!我们得赶快离开,具体的等逃出去了我再告诉你们。”
王奎神色慌乱,看样子真是惹了什么事,王氏和陈桂兰心里忐忑,几人来不及思考过多,抱紧儿子就匆匆从院子后门溜了出去。
未免有人发现,几人择了条小路逃窜,可陈桂兰和王氏多日没吃东西又抱了个孩子,没多久就坐到了地上起不来。
王奎盘算了下路程,咬牙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外头茶棚买点吃食回来。”
陈桂兰咽了咽口水,点头:“那你快点。”
王奎不敢耽搁,从地上抹了把泥涂到脸上,匆匆赶到茶棚,在摊主嫌弃的目光下掏出银子,买了一大包餱粮。
所谓餱粮,就是将黍米蒸熟捣碎,再加水揉匀,搓成块状的饼,口感不好,但饱腹耐存。王奎不知道要逃多久,为保稳妥,还是买了大堆。
张望片刻,见四周无人,闪身进了小路。刚走一半,便听得前头哭叫声传来。
“大爷,我求求你,放我过的孩子吧!他还那么小……”
“求求你……求求你!”
他认出了林修睿身边的张垣,带了好几个人将自己母亲与妻儿围在了中间。
许是有些不忍,张垣迟迟没有动手。
疏密丛草间,王奎趴到地上,死死咬住自己的手,生怕就被人发现了。
半晌之后,张垣挥了挥手,刀光一闪,圈中的二人惊叫一声,便被割了喉。
张垣接到的命令便是取了几人的性命,事关王奎,林湘还是秘而不宣。因此,他在等着王氏与陈桂兰咽气后,便带着人走了,至于孩子,他倒是没有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