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进来说什么来着?”贵人问道。
“今天那个舞者,又回来了,说有要事相告,求见主人。”
男子嗤笑一声,“原本我还对她有些兴趣,这会儿……不见也罢。”
侍卫领命退下。
少女听到小二的回话,瞪大双眼,又反复确认很多遍,终于相信,那个人真的不见她。
她心里很失望,原本在食肆一舞,就是给他看的,料想他看过之后,对自己多少会有些兴趣,却没想到……竟然如传闻一般,当真是冷漠无情。
少女看着小二手里的钱袋,吞吞口水,如今好不容易赚的钱,也没有了。
她吸吸鼻子,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哀求道:“小哥,你可否把这个袋子还给我。”
“小娘子,咱们之前可是说好的,我帮您传话,您给我这个,现在钱货两清,可不能耍赖呦!”小二死死护着钱袋,生怕被少女抢走。
“小哥,你误会了,我只是想要回那个袋子。”少女连声哀求道。
小二看看她,又瞅瞅钱袋,长叹口气,将钱倒出来装进怀里,把袋子还给少女。
见她一副失而复得的样子,小二语重心长地劝道:“那位贵人,可不是咱们这种平民百姓能肖想的,小娘子还是收收心,莫再这么冲动才是。”
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肖想贵人啦?”
第035章 长谈
与容羽分别,云初心事重重地回到静斋。
她呆坐许久,闷闷吃过晚饭,方才摒退下人,拿了纸笔,独自坐在桌前,写写画画起来。
先是将今天在建寺志上看到的内容,捡要紧的默在纸上,又把食肆的大鼓画下来,凭着记忆将异族少女的舞步线路画上去。
她并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只是堪堪记得一些,写下来,自己看着都觉得沮丧,信息量还是太少。
如此写写画画,又反复思考,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待她回过神来,夜已深,看看沙漏,二更天!她心道不好!
腿伤已经好的差不多,她还是不习惯有人值夜,笑着赶了坚持要睡在屋里的徽竹,本想继续早睡,却因为太过沉迷思绪,忘了时间。
云初正在思索着即刻上床睡觉,不知还来不来的及之时……手背一道细风拂过,她侧头一看,玄衣男子立在她的旁边,还是穿着那件玄色寝衣,细长的凤眼专注地看着桌案上的纸笺。
“你……”云初只吐出一个字,发现竟有回音,疑惑地看向男子,发现他也在开口相询,她讪讪住了口,见男子有些踟蹰,不由心生好奇地问道:“你有何事?”
“今天你可是去了食肆?”男子问道,眼睛仍看着纸笺,语气也颇为漫不经心,但她就是听出男子问的很认真。
“听闻那里川菜好吃,师兄带我去吃川菜……”说到一半,她想起那支舞,不由直起身子,认认真真地将男子打量一番,略带紧张地问:“你今天不会也在那里吧!”
男子见她这幅神情,有些好奇,性感的薄唇轻勾,冷硬俊美的脸庞,显出几分孩童的天真。
“有什么不妥吗?”他问道,微哑的嗓音,如同一壶上好的梨花白,让人沉醉……
“你可曾见到那女子跳舞?”
男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只是从门口路过,并未进去。”
云初松口气,转身正视他,认真地说:“如果以后碰见那个女子,切记要离远一些,否则……”
“否则……?”
“今天我在大厅中,看见几只冤魂,跟在事主后面。一曲舞后……皆魂飞魄散。”云初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都有些不舒服。
“原来如此。”男子见她神色郁郁,也不再追问。
他走到靠窗的美人榻上坐下,又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倚着,以手支颐,凤眼微眯,朝着云初挥一挥衣袖,“坐,我们聊聊。”
闲适的如同在自己屋里一样,除却那与生俱来的威压,倒让云初觉得有些想笑。
毕竟……长得这么美,头发松松垮垮的绾着,也不知道死了几十年,倒想喊他一声“奶奶”了。
想到这里,她又好笑地脑补,若阿晚知道,必然会心里觉得安慰,至少他是个“爷爷”,没换性别。
如今看看,这“爷爷”和“奶奶”,一白一黑,一暖一冷,都是形单影只的,长相皆出尘脱俗,凑做一堆,倒还真是蛮般配!
她想着想着,不由嘴角含着笑,再看眼前这人,也不觉得压力那么大了。
只见她衣袖轻拂,从容地背靠桌子坐下,也学着他的样子,以手支颐,笑眯眯地瞧着他。
男子有些意外她突然转了态度,不再紧张不安,就这么满脸窃喜地看着他,竟连半分羞涩也没有了,又想起刚才瞧见她的字……
“你的字写的不错。”中正、圆润,与时下女子间流行的行书、草书和小楷皆不相同,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让他这种经常看文书的人瞧着,实在是赏心悦目。
能写出这样字的人,要么是个规规矩矩的呆子,要么就和他一样,喜欢简单直白。
云初没想到他会夸自己的字,有些错愕。
她现在写的是馆阁体,在现代那世,是明清才兴起的科举通用字体。
最大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以规范、美观、整洁、大方为主。
因为她喜欢简单。
“我们相识也有几天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总不能遇上的鬼魂都是失忆的吧,她想。
“顾沄。”男子闭着眼睛说道,一脸惬意的模样,似是很享受与她闲聊。
“去岁,我曾经在这寺中遇上地震……当时你可在这里么?”云初微微坐直身子,眼中带着希翼的光芒。
顾沄想了几息,缓缓说道:“听说有个小娘子被埋在大慈悲殿下面,却没亲眼瞧见。”
云初有些失望,见他面露困倦之色,又赶忙问:“隔壁竹园……你可去过么?”
顾沄闻言,凤眼微睁打量着她,顷刻间,他唇角微勾,在烛火映照下,带着不可言说的邪肆。
“我就住在那里。”他说。
云初腾的坐起,赶忙问:“你连竹园都进的去么?”
“不过是个竹园子,我一个魂体,有什么进不去的。”顾沄看见她如此惊讶的模样,好奇起来,“莫不是,那竹园有什么不妥?”
云初斟酌半晌,决定如实相告:“那竹园确实有些诡异,我平日里能瞧见鬼魂,但凡有方寸之地,多少都会飘过一两个……那个园子,却是一个也没有……”
她说的含糊,顾沄却是听懂了,“寺中……可有见过鬼魂吗?”
“有的,寺中孤魂不在少数……大都像是自然死亡的。”云初老老实实回答,心里却有些疑惑,自己是个半吊子,怎么眼前这个做鬼的也如此业余……寺中有没有,他不是应该比自己还清楚么。
“你如何得知……是自然死亡的,还是冤死的?”顾沄又问,身子微微坐直一些,面上既好奇又迷茫。
云初斜睨着打量他,面上的疑惑更重,“怨气。若是冤死的,因为有怨气才会七魄不散。自然死亡的魂魄,没有怨气,三魂七魄会日渐消散,会有些……形容呆滞。这是我的经验之谈,做不得准,除了你,还有……以外,大抵都是这么个情况。”
也许还真的又碰上个失忆的!云初无奈地想。
顾沄完全坐直了,面上带着郑重地问道:“你可在寺中见过一个胖胖的大师傅?”
“你是问方丈模样的鬼魂吗?”云初也认真地问道。
“正是。他在哪里?”顾沄问的有些急切,漂亮的凤眼亮晶晶,让云初有些招架不住。
云初摇摇头,“没见过。”看见顾沄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她又开口说:“倒是慈云大师身后有一个,模糊的白影,看不清模样,有些佛家的庄严之气,想必是你说的那位。”
顾沄闻言,思索片刻,喃喃自语:“原来竟是如此吗……”
第036章 不说
山寺没有更鼓,云初看看沙漏,不知不觉已经是三更,若再不歇息,明天就真的起不来床了。
“那个……顾公子。”云初看着若有所思的顾沄,欲言又止。
“叫我阿沄。”顾沄回过神,又以手支颐,斜倚在榻上,轻飘飘的一句话,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阿沄。”云初点点头,不以为意,名字不过是称呼,如此更简单些。
“虽说你是魂魄,终是个男子,夜夜来我房中,委实不大妥当。”云初认真地说,见他眼睛微眯,空气中又多了几丝初见时的威压,虽心里抖了抖,仍硬着头皮说下去。
“若你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捎个信儿,传个话,我自认还是做的到……”云初直挺挺地坐着,极认真地商量。
顾沄眉毛轻挑,轻笑出声,嗓音微哑低沉,他起身走到云初面前,身量很高,云初不得不站起,仰着脸才能与他对视。
他的眼尾极长,看向她时,瞳仁清澈,像有两树梨花徐徐盛开,繁花满枝,让她微微有些晕眩。
见她烧红了脸,顾沄的笑容加深几分。
他额头低下来,抵着云初的额头,若是个活人,两人必是呼吸相闻。
云初很想晕过去,脑子却是极清醒,整个人只有撑着桌子才能站立,心已经跳的要窒息。
她看见顾沄性感的唇轻启,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顾沄笑的更深,将那张极清冷的俊颜,染上潋滟之色。
“我就喜欢这样和你在一起。”过了很久,她终于听清他说了什么……
回过神,却发现他早已不在,她下意识往床上看去,那人已经躺在床里侧,沉沉睡去。
她听见自己心里一阵哀嚎……这是被调戏了?还是被耍了?!
云初有心在榻上窝一宿,看着那人规规矩矩睡着的背影,她恨恨地想,长成这样,即便同榻而眠,也不是自己吃亏,何况还是个鬼!
想到此,她的心里豁然放下,无视占了大半张床的身影,径自躺下,面朝外睡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日上三竿,云初才从沉睡中醒来。
几个丫鬟服侍着梳洗完毕,在屋中用过早膳,她独自来到院中,在桃花树下踱着步子。
慧娘自从那夜之后,再没在她面前出现过,想来是担心惊扰她,一直不敢现身。
云初在桃花树下轻唤声慧娘,一阵清风拂过,眨眼之间,慧娘已站在面前,盈盈一福。
“不知大人有何吩咐?”慧娘笑吟吟地问,她换了身素白的衣裙,头发梳的整整齐齐,插着一枚水头极好的玉簪。
云初看着她,感觉怨气似减淡了些,也朝她笑着点头,“你的气色倒是比前些天好多了。”
“拖大人的福,那日向大人倾诉完,觉得心下舒坦了些。”
“你还是叫我七娘吧。”云初说道,又开口问:“隔壁竹园你可曾去过?那日地震之事可与竹园有关?”
慧娘表情微滞,面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竹园之事……娘子何不问问那位大人……”
云初面容一僵,不动声色地说:“阿沄说他那日并不在寺中。”
慧娘闻言,讪讪地笑笑,“竹园是那位大人的地方,奴是去不了的。”
“你很怕他么?”云初好奇地问。
“大人身上煞气太重,实不敢仰视。”提起顾沄,慧娘更恭敬了几分。
“你是不敢去,还是去不了?”云初问道。这个问题很重要,直接关系到那日在竹园,她的判断是否正确。
慧娘认真想了想,带着几分不确定,“竹园四周,似有一道屏障,加上那位大人身上的煞气,奴大仇未报,不敢冒险进去。”
“这满树桃花盛开,可是与你有关?”云初不再追问,负手而立,仰面望着桃花又问。
“不瞒娘子,奴家原只是一抹幽魂,即便带着怨气,也只是日日跟随在那人身边而已……自从被高人施术以后,才有些许不同……”提起仇人,慧娘的怨气缓缓升腾出来。
“有何不同?”
“如风。”慧娘答道,见云初面露不解,她缓缓上前,抓住云初的手。
被她抓住的部分,如清风吹拂,带着微凉。
“想必那高人也不知道奴家会有此变化,虽力量微弱,也足可以趁人不备,要人性命。”慧娘原本端庄素净的脸庞,因怨气的关系,增添些许艳丽,素白的衣裙,也开始泛起淡红。
云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你可曾去过香市?”
“娘子,您忘记了,奴如今除却般若寺和静安园,哪都去不了。”怨气似又重了几分。
云初觉得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阴冷,桃花的花瓣稀疏往下落,看着慧娘渐渐艳丽的五官,不忍再追问下去。
“若是碰上一个异族装扮的女子,一定要绕道而行,切记切记。”她交待完,不动声色地朝慧娘挥挥手,见她施礼消失不见,方缓缓朝屋内走去。
原本云初计划一早起来,继续去藏经阁,将建寺志上的内容抄录一份,因起的太晚,想到周氏探病不成,势必会着人在门口蹲守。
一想到若此刻出门,定会“偶遇”周家之人,她的心里着实腻味。
她暗暗下定决心,不论顾沄晚上是否出现,既然已经在他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就不再垂死挣扎,以后每天定要早些睡,免得与他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