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着记忆,左拐右拐找到食肆,刚走上楼梯,就见小二熟稔地迎上来。
“云公子,您是想坐大厅还是雅间?”
云初看他一眼,这小二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只见过她一次,竟能认得她,凭这份过目不忘的眼力,也是难得。
“雅间。”云初笑吟吟地说。
小二闻言,忙不迭地躬身引着云初,往楼上走去。进屋以后,云初才发现,还是上次那个房间。
她抖开扇子,笑着看了小二一眼,见他一脸谄媚,心中暗暗称奇,随手摸出一个钱袋赏了出去。
钱袋是徽竹准备的,素锦云纹,里面放着寥寥几块碎银,随身带着赏人用。若真论起来,钱袋倒比里面的银子还值钱一些。
小二拿到钱袋,笑得见眉不见眼,更是殷勤几分,待云初点好菜,便躬身退下了。
出了云初的雅间,小二一路小跑,穿过大堂,上了楼梯,又在那间房门前停下,将钱袋恭恭敬敬地交到侍卫手里,转身退下不提。
云初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大堂。
此时正是饭点,稀稀落落地坐着几桌客人,“身心干净”的,一个都没有。
想来也是,若非心中有鬼,何至于来寺庙烧香拜佛?
只是不知道,今日这食肆,还有“歌舞”助兴没有。
云初安静地用饭,依旧将饭菜另置一桌,让角荷和徽竹尽情品尝。
饭毕,小二殷勤地送了一壶茶,云初呷口茶,眉毛挑的要飞起来。
是贡茶。
上一世,周雅静荣升贞妃以后,赐了一斤贡茶给周明煦,以赐茶之名,行训斥之事。正因如此,云初才将这贡茶之味铭记于心。
一间小小的食肆,只对达官显贵开放,小二过目不忘,随意上的茶都是贡茶……云初第一次,对竹园的贵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茶足饭饱之后,云初一行慢慢悠悠地从食肆出来,角荷和徽竹一脸兴奋,在香市东看看西摸摸,让云初也兴致勃勃地逛起来。
逛街是女人的天性,香市虽在凌山脚下,如今正是踏青时节,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热闹之地,云初一路挑挑拣拣的,淘到不少小玩意儿,有送给云颂的羊皮书袋,送给容羽的桃木牌,还有送给太夫人许氏的白玉菩提的手串……
回静安园之前,云初特地找了间成衣店,主仆三人换上粗布女装,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往山上走去。
黄昏时分回到静斋,门口有一些面生的丫鬟婆子,三三两两地站着,脸上皆带着疲惫之色。
镇国将军府的侍卫们,凶神恶煞地守在门口,倒没有人敢走近一步。
在众人的注目中,云初主仆三人,缓缓朝静斋门口走去。侍卫们当然能认出她们,徽竹走在前面轻叩门扉,无人阻拦。
商兰从里面开了门,见她们三个这幅打扮,有些忍俊不禁,不动声色地将她们迎进院中,“啪”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角荷一脸疑惑地问道:“门口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她们从正午开始,就在门口嚷着说,娘子女扮男装把开国伯府的大小姐给……调戏了,要来讨个说法……一直站到现在了。”商兰看她们三个这幅打扮,就知道伯府那帮人所言非虚。
“那刚才进门的时候,她们怎么不拦着咱们?”角荷一脸懵逼地问徽竹。
徽竹噗嗤一声,笑起来,“娘子是男装出的门,当然是要等着男装的娘子回来。再说,我们这身打扮,又提着这么多东西,别人肯定当我们是下山采买的丫鬟!”
“主子不出面,派一帮丫鬟婆子们来闹,这伯府的行事做派,啧啧……”徽竹一脸不屑地摇了摇头。
云初让宫芷将她们带回来的小玩意儿,给静斋的丫鬟婆子们分了,又使人第二日把礼物送出去。
下人们个个都有礼物,人人脸上眉开眼笑,让云初心中十分欢喜。
一整天,山上山下跑了一个来回,云初感到心满意足的疲倦,匆匆用过晚膳,命人点上安息香,倒头就睡了起来。
二更时分,顾沄飘然而至。见云初安然睡在床榻上,小脸红扑扑,嘴角带着笑意,知她必是累极。也不打扰,侧卧在床里,将她纳入怀中,看着她甜美的睡颜,也沉沉睡去……
一夜无梦。
云初醒来,已经日上三竿。她伸个懒腰,看向床里,看不出那人究竟来过没有,深深觉得昨晚的作息非常完美,以后就按这个办法来。
丫鬟们听到响动,鱼贯而入,伺候她梳洗,看着自家娘子神采奕奕,心中也欢喜不已。
云初怔怔地看着镜子,镜中少女笑意盈盈、顾盼生辉,浑身上下朝气蓬勃……这才是十五岁小娘子该有的精气神呐!
然而静斋自上而下的好心情,并未持续多久。
周氏给云初正式下了的帖子,说府中事物繁忙,不日将打道回府,特邀云初一叙。
“娘子,可要准备家伙?”角荷磨刀霍霍地问道。
云初白了她一眼,不过几日的功夫,这个丫头哪染上一身匪气?
“帮我更衣,女装。”云初朝角荷眨眨眼,笑着吩咐道。
……
周明煦站在堂屋,左看看双眼哭的红肿的胞妹,右看看歪在榻上恹恹的母亲,虽然心疼,却没有丝毫愤怒之意,隐隐还有些感激云初。
开国伯府虽然人口众多,祖母黄氏一向雷厉风行,有她坐镇,府中内外打理得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母亲向来心思单纯,诸事不理。尽管父亲妻妾不少,表面上却极有分寸,内院之中,从来妻贤妾美,妻妾和睦,没有寻常勋贵之家那些腌臜事。
胞妹自幼备受宠爱,从小到大,眉头皱一下,都有人上赶着帮她出气,哪曾受过什么气……
但是周明煦心中,像母亲和胞妹这种娇柔善良的性子,如今是有祖母撑腰,若有一日,祖母不在了,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她们因为吃苦太少,被人算计。
云初……这几日,他辗转反侧,心中念念不忘的这个名字,像烙铁一般烫得他心里生疼。一闭上眼睛,脑中全是她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即便漠然地看着他,都让他呼吸加重,心跳不止。
自从那日在城郊惊鸿一瞥,他想尽方法向萱妹打听她的一切,对她越是了解,越觉得她就是自己心里最想要的另一半。
她聪明,独立,霸道,无论开国伯府还是他,都需要一个这样的贤内助。即便没有祖母和姑母的计划,相信祖母也会认同,云初完全能够胜任伯府当家主母的身份。
他一想起早上去静斋拜见云颂时,虽只站在门口寥寥说了几句话,云颂眼中迸出的赞赏之意,就觉得心里烫的更加厉害……
想到此,他朝坐在榻几上吃茶的姑母周氏,拱手道:“明煦有意求娶云初妹妹,还请姑母相助。”
此话一出,周雅静杏眼微瞪,小黄氏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几欲昏厥……
第040章 迷之
周氏听到周明煦的话,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稳稳地放回肚里。
这件事,小黄氏的态度不重要,只要有自己母亲掌舵,侄子心甘情愿,就已经成功了大半。
至于云初的态度……谁都有过少女的时候,以侄子的条件,娶个县主都绰绰有余,欲拒还迎的戏码,呵呵。
周氏环顾四周,朝周明煦使了使眼色,放下茶盏,开口劝道:“嫂嫂,这件事也有我的不对。先前府中太忙,我过不来,初儿大病初愈,伤了脑袋,不认识你们,对人有戒备之心也是情有可原。”
“初儿自小在我身边长大,脾气性格我自是最了解的。我小叔……一直未娶,对初儿难免娇惯些,女孩子嘛,在娘家再怎么娇养,到了婆家还不是要听婆婆和夫君的话。”
说到此,周氏抿嘴一笑,看着小黄氏调侃道:“想当年,嫂嫂在家,也是捧在手心的娇娇女,哥哥为了求娶嫂嫂,费好大的功夫……”
见小黄氏面色好转,又殷切地说:“之前的事,想来都是误会,如今……初儿和雅静的玩笑,传的风风雨雨,我将初儿喊来,正式认认亲戚,谣言不攻自破。”
听到周氏提起周雅静的事,小黄氏面色一沉,拍着桌子怒道:“若说她伤了脑袋,不认得我们也就罢了。雅静又没招惹她,竟被她如此羞辱!一个女子,穿着男人的衣服四处招摇,这样的人,如何做我们开国伯府的当家主母!”
周氏料到小黄氏会有此一说,“噗嗤”笑出声来:“她一个人住在寺中斋戒,穿着男装方便一些。闺阁女子之间,互相调侃,开开玩笑原就正常。”
“想来……是咱们雅静长得太好,让她心里着实喜爱,逗着玩的吧!”
“我听说,当年母亲也喜欢穿着男装,纵马京城。要不然,也不会被父亲一见倾心。咱们伯府和外祖家,都是武勋世家,娶个有勇有谋的主母,岂不是处处顺心!”
小黄氏听了周氏一番劝诫,想起出门前婆母的叮嘱,面色渐渐回暖。
作为当家主母,她心里十分明白,如今的开国伯府已经是风雨飘摇之势,全靠祖上拿命挣下来的家业度日,在勋贵之家里,也只是名字听着响亮些而已,圣宠和家底可算的上是末流中的末流。
云家小娘子,其父既是宠臣,家底颇丰,又没有勋贵之家女儿的那种强势。她自小受到小姑的调教,如今小姑又是云家的当家主母,除却性格上有些生硬,当真是百里挑一的好亲……
小黄氏看看端坐一旁的儿子,心里还是有些不大痛快,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儿子,即便是尚个公主都是绰绰有余的。
要是当真娶了那个女子,还真真是明珠蒙尘!
“煦儿,娶妻要娶自己心底中意的,你顾虑祖母和姑母的意思是孝心,母亲心里明白。如若不喜欢她,不要顾忌那么多,亲事上母亲还是能为你做主的。”小黄氏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越看越觉得,儿子一定是被婆母和小姑逼的。
周氏闻言,抬头看着小黄氏,有些无语。
得亏是自己的亲堂姐,若是换个旁人,心盲眼瞎拎不清的主儿,在后宅早就被那帮小妾们弄死了。
周明煦站起身,郑重地朝小黄氏施礼,诚恳说道:“儿子心悦云初妹妹,还望母亲成全。”
周雅静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见到哥哥如此,心知他定是真心想娶那女人无疑。
眼看自家母亲还是没明白,她叹口气,起身走至小黄氏身旁,低声劝道:“母亲,女儿自小受祖母的教导,眼看着家中无论大事小事,祖母皆算无遗策……既然哥哥有这份心,母亲还是要听祖母和哥哥的。”
周氏暗暗点头,小黄氏虽然糊涂,生的一双儿女可真是优秀,当然……这都是自己母亲的功劳。
小黄氏长叹一口气,做出西子捧心的姿态,“罢了罢了,我受些累,大不了进门以后,多费心调教调教,想来也能过得。”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到时初妹妹进门,有母亲的调教,肯定能够脱胎换骨,不会侮辱咱们伯府的门楣。”周明煦赶忙夸赞道。
周氏执起茶盏,呷口茶,掩住了嘴角的嘲讽。开国伯府若是没有母亲坐镇,后果真是不堪想象。
……
云初收拾停当,带着宫芷和商兰,来到周氏的小院,福斋。
刚进院门,就见院子里,整整齐齐地站着十几个丫鬟婆子,有不少还是熟面孔。一见到她们,个个面带微笑。
正屋传出阵阵欢声笑语,周氏的笑声尤为明显。
宫芷和商兰彼此对视一眼,有些摸不着头脑。
昨天这帮丫鬟婆子堵门的时候,表情阴的都能滴出水来,活像是自己家娘子被强了一样!
今日她们出门,可是抱着见势不妙就跑的准备的。
宫芷不动声色地瞄一眼隔壁,心想角荷此刻一定趴在墙上,认真听着这院的动静呢。
周氏的大丫鬟鸢时一看见她们,亲切地迎上来,对着云初见礼,笑着说:“娘子来的正巧,伯府的夫人娘子也刚来,这会儿正和大夫人坐着说话呢,快请进吧。”
云初冷冷地点点头,面无表情朝正屋走去。
鸢时还未见过云初如此做派,笑容僵了僵,这个七娘子,真是越发难捉摸了,这脸沉的倒像是她被调戏了一样。
云初一进正屋,空气登时静了静。
周明煦倏地站起来,想要迎上前,又怕唐突,直愣愣地站着,眼光柔柔地从她面上扫过。
周雅静抿着嘴,装作没看到,低头吃茶。
小黄氏看见云初这张脸,心就有些堵,笑容僵了僵。
周氏笑着起身,拉起她的手,“初儿来了,快来坐。”
云初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规规矩矩地给周氏见了礼,说道:“听说伯母要回府,初儿特来送行。”
原本小黄氏见云初仪态端庄,礼也行的规矩,心中暗暗点头,听到云初说的话,一脸惊愕地看着周氏。
不是认亲吗?送行是几个意思?!
周氏给小黄氏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你祖母年龄大了,府中事情又多,特地遣人喊我回去,原本我还想在这儿多陪你几天,如此倒要委屈你独自住在这里了。”周氏一边笑着解释,一边又拉起云初的手,往小黄氏面前走去。
“你先前身子不适,可能有些忘记,这是开国伯府的伯夫人,也是我的嫂嫂,是你舅母。”
云初嘴唇微勾,抽出手,朝小黄氏见礼。
小黄氏勉强笑笑,拉起云初的手,从手上褪下一个水头极好的镯子,戴到她手上。张嘴想要说几句夸赞的话,委实吐不出声音,讪讪作罢。
云初也不喊舅母,淡淡地谢了礼。
周氏见场面尴尬,忙不迭地将云初的手拉过来,引着她走到周雅静身边。
“这个是你表妹,雅静。平日里萱儿在雅静面前经常念叨你,雅静对你可是孺慕已久。”说罢朝周雅静使使眼色。
周雅静起身站立,一脸好奇又害羞的表情,娇声埋怨道:“姐姐昨日害的我好苦。”
云初原本是笑着,听到她的话,嘴角沉了沉,嗤笑一声,“妹妹这话,我怎地听不明白,我与妹妹初次见面,何来害你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