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沄的手悬在空中,久久没有放下……
……
第二日一早,云初悠悠醒来,愣了一会儿,从旁边的枕头下摸出玉佩,放在手中摩挲。
直到宫芷轻碎的脚步声响起,她长叹一声,坐了起来。
“娘子,渝国公家的大娘子遣人送来一张帖子。”宫芷伺候云初起身,低低回禀道。
云初接过帖子,一目十行地看过,低声吩咐道:“给我换身男装。”
第066章 赴宴
收拾停当,云初带上小厮打扮的宫芷和角荷,缓步出了静安园,朝山下走去。
山门的香市,并未受到昨夜大风的影响,依然热热闹闹,熙熙攘攘。
与之前不同的是,人群里衣着华贵的香客更多一些,身后跟着的花花绿绿的魂魄,也多了不少。
时至今日,云初一直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过,以前总怕被鬼缠上来……现如今却发现,擦肩而过的冤魂们,即便见到她,也只是漠然移开视线。
有交集的那些,或多或少都与原主有些关联……
“师妹每次逛街,都在神游太虚呐!”清朗的男声传入耳中,云初猛然抬起头。
容羽一袭月白儒袍负手而立,琉璃一般的桃花眼,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今日香市的贵人太多,看迷眼了。”云初夸张地揉揉眼睛,惹得容羽轻笑出声。
“师哥为何在此?可是父亲回来了?”她好奇地问,眼中带着希冀。
“好友邀约,前来赴宴。你呢?”容羽问道。
“巧了,我也是有人相邀,来看热闹的。”云初抖开折扇,朝他眨眨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对方,“食肆?”
得到容羽肯定答复,云初咯咯笑出声来。
“难怪赵君洁的帖子上,写明要穿男装,原来是有师哥这样的郎君们参与其中呀!“
容羽缓步走在前面,听到这句话,略显意外地停下脚步,挑眉问道:“咦,不过几日未见,你如何认得飞白的妹妹?”
“顾二帮周二出头,被我吓病了,顾一替顾二出头,没占到便宜,赵君洁站出来打了圆场……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云初言简意赅的解释。
容羽被二二一一的话搞得有些蒙圈,半晌才理明白,“那今日,是赔罪还是鸿门宴?“
云初潇洒地合上折扇,笑嘻嘻地说:“既邀请了你,想必不会是鸿门宴吧!”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食肆。
食肆门前挂着歇业的牌子,小二见到容羽和云初,热情地迎上来,“两位公子请,赵世子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云初进了大堂,才发现布置已经焕然一新。
原本四散的小方桌,变成了长方形的小几,小几之上摆着精致的四色糕点、时鲜果子。
小几呈扇形分布在大鼓舞台的边缘,正中留出一人宽的空隙,将左右分隔开来,三个郎君坐在左侧,右侧只有赵君洁一人。
这样的布置,让云初微微一愣。
上一世,春宴、花宴、茶宴她也参加过不少,却从来都是男女严格分开。内容无非是拼拼诗词、投投壶、弹琴听曲之类,像这样摆上小长几的,还是第一次见到,颇有些塞外的风情。
赵君洁百无聊赖地坐在临水边的玫瑰椅上,见到他们,起身迎了上来。
随她一起迎上来的,还有她的哥哥,赵飞白。
赵飞白二十上下的年纪,个子很高,小麦色的肌肤使五官更显阳刚,英气蓬勃的眉眼深沉无波,高挺的鼻梁带着倔强,薄薄却紧抿的唇,显出有几分凉薄。
他淡笑着朝容羽颔首,眼神扫过云初时,一丝微弱的敌意一闪而逝,让云初有些错愕。
容羽对他略冷的态度,似早就习以为常,笑着见礼:“今天怎么有此等雅兴,在这里设宴?”
“妹妹随顾家娘子来此玩耍,带她们尝尝美味,人少太过无趣,喊你们来凑个热闹。”
赵飞白说完,引着容羽至左侧坐下,与在座的郎君们闲聊起来。
赵君洁亲切地挽着云初的手臂,不动声色将她带至右侧,笑着解释:“我哥哥性子比较冷淡,你莫要在意。”
云初有礼颔首,并不接腔。
她不是话多的人,也不喜假意客套,赵君洁虽然面上亲切,云初心中却很清楚,自己与她并不是一路人。
接下帖子,不过是想要多观察李朝雨而已。
“周家二娘子,家中有事,昨天连夜回府了。”赵君洁见她神色淡淡,也不甚在意,意有所指地说道。
“多谢大娘子。”云初客气道谢。
一旦名声有损,马上划清界限……顾二与周雅静的闺蜜情,也不过如此。
“我这是来早了?”一个淡绿色衣袍的少女,悄然来到她们面前,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
她有一双漂亮的凤眼,顾盼之间流露出几丝英气,冲淡了周身的娇弱,整个人疏离有礼,令人心生好感。
“阿瑶,你来的正好,介绍新人给你认识,这是云家七娘,这是顾瑶。”赵君洁不动声色地放开云初,亲热地拉起顾瑶的手,言简意赅介绍道。
云初淡笑着福礼。
顾瑶颔首致意,径自走到最上首的位置坐下,以手支颐,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赵君洁朝云初笑笑,低声解释:“阿瑶,性子也很冷淡,莫要见怪。”
云初微微一笑,并不在意。她侧身倚靠在栏杆上,看着潺潺的溪水出神。
上次隔得太远,没有看清,今日才发现,原来那日在法堂,倚着柱子站立的少女竟然是她。
长乐公主,楚瑶,秦王楚沄同母的妹妹。
这两兄妹取名的方式,还真是如初一辙。
正在怔忪间,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只见赵飞白兄妹两个快速迎上前去……
原以为是哪个王公贵族到来,云初好奇看去,却见顾家姐妹和李朝雨一道走进来。
主子们虽是穿着男装,丫鬟婆子却都是女装,乌泱泱的一堆,看上去排场倒比楚瑶这个公主还大一些。
顾婉容即便身着男装,依然是端庄静雅的模样,天青色的圆领长袍,使她的肤色更显白皙莹润,眉眼间疏离的神色,和挺直的身姿,令她看上去如同一个不可亵渎的神龛。
顾婉柔恹恹地跟在她的身后,小脸惨白中透着灰青,大大的眼睛有几分空洞,嘴唇抿的紧紧的……整个人配上淡蓝色的长袍,显得格外憔悴。
李朝雨一脸担忧地挽着顾婉柔,时不时悄声与她低语几句,由于个头实在太小,怎么看,都像是顾婉柔的贴身小厮。
赵君洁笑着坐到楚瑶的下首。
顾婉容步履优雅地走到赵君洁身边坐下,眼神扫过云初时,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顾婉柔耷拉着眼皮,不敢四处张望,径自坐在姐姐的旁边。
李朝雨慌慌张张地朝云初见礼,带着羞涩的笑容,挨着顾婉柔坐下,刚好坐在云初的右侧。
除却云初以外,众人都彼此相熟,娘子们穿男装,也不过是掩人耳目走个过场。因此见面之时依然行女子的福礼,看上去十分滑稽。
正在云初以为宴席即将开始之际,从门外悠悠然地走进一个芝兰玉树的公子,素蓝的锦袍随着他从容的步履,摆动出优雅的弧线。
羊脂玉的发簪,将一头如墨的头发束起,清雅的眸子里,泛着点点笑意。
开国伯府世子,周明煦。
第067章 深情
云初的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周明煦的脸庞,耳边传来顾婉容与赵君洁的低语轻笑声,以及……李朝雨惊叹的呼吸声。
对面几个郎君,一脸八卦的看着缓步走进来的周明煦,再瞧瞧云初,眼中皆是兴奋的光芒。
周明煦笑着与众人见礼,由于来的迟,堂中只余一个位置……与云初隔着过道的左侧。
容羽挑眉看向云初,见到她神色如常,才放下心来。
待周明煦落座,随着丝竹之乐响起,宴席正式开始。
小二领着一帮奴婢鱼贯而入,每人手上躬身举着朱红的填漆托盘,托盘正中一个铜制的雕花小炉,炉上放着莹白的瓷锅,咕咕地冒着热气,一股勾人的异香从锅中飘散出来,令人垂涎三尺。
云初看见这个阵势,面色有些复杂。这是重生两次以来,第一回 见到类似火锅的东西。
上一世,伯府太夫人大黄氏,一向以世家出身为傲,阖府上下,皆照着世家清贵的标准安排寝食起居,饭菜清淡,讲究小而雅,适可而止。周明煦更是在吃上面,万般不热衷。
茶饭只食半饱,过午不食。
当时云初只觉得,与周明煦的不食人间烟火相比,自己的口腹之欲,简直是粗鄙不堪,犹如云泥之别。
如今想想,过往那些因爱慕而生出的、低到尘埃里的自卑,还真是荒唐的……毫无道理。
反观这帮勋贵们,在吃上面真是费劲了心思。
婢女们将托盘中的炊具,一一放在宾客面前的小长几上,众人只见瓷白的锅中,滚着红汤,红白相映,令人食指大动。
又有几个深衣小厮,抬着一个高几,稳稳地放在前方空地上。
高几之上铺着深色的锦缎,锦缎上面,陈放着清理干净的羊肉。
一切准备停当,赵飞白快步走到高几后面,面上带着三分笑意,薄唇轻启,“这是宫中近日新兴起的羊肉汤锅,今日特地请各位来品尝。飞白不才,为大家小露一手。”
众人闻言,面上难掩兴奋之情,皆从席上站立起来,好奇地朝台上张望。
世人皆爱吃生鱼脍,因鲜嫩可口,文人墨客都爱亲自脍鱼,并自诩为雅事。像今天这样又是炉子又是锅的,还是羊肉,当真是第一次碰见。
只见赵飞白从腰间抽出一柄,通身漆黑的宽刃匕首,半丝寒光不露,却让人感觉异常锋利。
他面色微沉,极快速而精准的脍起羊肉来。不过几个刀落,片片薄如蝉翼的羊肉,如鳞片般剥落,令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赵飞白只切了几碟,略尽地主之谊后,便笑着下去净手。仆从们随之将高几抬下,又有奴婢们从下面鱼贯而出,躬身举着的朱红填漆托盘里,装满了切好的羊肉和鲜嫩的素菜。
贵人们啧啧称奇地回到座位,由奴婢执筷子,将羊肉放入瓷锅中,一一涮熟,服侍着贵人们品尝起来。
云初寥寥吃了几筷子,便停下了,抬眼正好与容羽四目相对,见他吃的也甚是无趣,不禁抿嘴一笑。
这个涮羊肉,忒不伦不类了些。红锅的香、麻、辣味已足,若配上肥嫩的牛肉,是为锦上添花。
羊肉本身有些膻香,清汤涮之,配上佐料,更为鲜嫩可口,醇香而不膳。
也许是云初第一世生活在四川的缘故,蜀地火锅,多用肥牛涮之。仅在冬至那日,人们才竞相食用羊肉汤。是以,对于红锅涮羊肉,还真是兴趣缺缺。
举目四望,在座之人,对于这种新鲜吃法,无不交口称赞。就连一直懒懒散散,万事提不起兴趣的楚瑶,也流露出赞叹的神色。
赵飞白坐在左侧上首,净过手以后,也不下筷,兀自举了酒杯来吃,眼神若有似无地瞟向对面,让云初起了玩味的兴致。
女客这边,与他相对而坐,且在他视线范围内的,不过四个人:楚瑶、顾婉容、赵君洁、顾婉柔。巧的是,赵飞白亲手切的几碟羊肉,如今都放在那四个人的面前。
是偶然还是……
云初不动声色地看着坐在上首的几个人。
楚瑶,兴致勃勃的吃着锅子,嫌婢女太慢,不禁自己动起筷子来,旁若无人的大快朵颐,之前的病娇模样一扫而光。
顾婉容,身子坐的笔直,小口小口优雅地吃着,面色端庄沉静,双目下垂,让人只觉得万般美食到她口中,皆如同嚼蜡一般,看不出喜恶。
赵君洁,自己并不怎么吃,却时不时的用眼神指挥着婢女,为顾婉容夹菜。一如昨日在法堂,见势不妙就站出来为顾婉容解围一般。
顾婉柔,手中捻着一串珠子,两只手有意无意的,总往肩膀上拂弄一下,似是在赶走蚊虫。只有云初能够看到,秋桐一直站在她的面前,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突然,李朝雨转过头来,朝云初这边微微一笑,圆糯的小脸带着七分天真三分怯,令她看上去有种不谙世事的清新。
她与云初一样,皆寥寥几口便停住了筷子,游移的眼神却带着几丝意犹未尽,还真是……蛮能做样子的。
云初有礼地朝她颔首,若无其事抖开折扇,慢慢悠悠扇着,心中却是冷冷一笑。
左侧周明煦的视线,从坐下的那一刻开始,丝毫不加掩饰地一直跟随着她,如蛇一般黏腻地缠在她的身上,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而视。上次的那一巴掌,打的还是太轻了。
李朝雨这一笑,倒挺能与他对上眼的。
赵飞白见众人已经吃的尽兴,便低声吩咐撤了锅子,换上冷碟和小食。
“今日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也应想些乐子耍上一耍才是。”赵飞白旁边,一个满脸纨绔之相的郎君开口说道。
“这是蒋国公家的张五郎。”李朝雨凑到云初耳旁,低声介绍,眼神若有似无地扫向云初身后。
“多谢。”云初朝她颔首。
“都是熟人,五郎的主意最多,你说说,咱们这些人……能玩什么?”赵飞白英武的眉眼,意味深长地扫视一圈,缓声问道。
“诗词什么的……在座恐怕除了周世子,谁也不甚精通。投壶嘛……都是小娘子们耍的,也无甚趣味。今日既然容羽在,倒不如咱们换个新鲜的玩法?”张五郎扬起下巴,朝容羽努了努,笑着对他眨眨眼道。
“有什么是我在能玩,我不在便不能玩的乐子,说出来让我好好听一听。”容羽笑盈盈地问道。
众人听张五郎这么一说,也勾起了兴致,纷纷催促他快将玩法说出来。
张五郎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在中间站定。
只见他轻轻击了三掌,一个婢女躬身举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