矜荣——白小圆
时间:2019-03-30 09:11:21

  人群后头,一个斜倚着柱子站立,神情慵懒的少女,无趣地摆摆手:“我就算了,回去补觉。”说罢,迈着柔弱无骨的步子,悠然朝门外走去。
  众人见好戏已经落幕,带着未尽的探究之意,讪讪散开。
  赵君洁与云初并肩走在前面,顾婉柔和套娃0号走在后面,身后乌泱泱地跟了一堆人,有丫鬟仆妇,也有满脸八卦的贵女们。
  一直到了静安园,人群才不情不愿的散个干净,云初一行四人,并几个丫鬟婆子,神色淡然地进了赵君洁的院子。
  院子在静安园的西侧,比静斋略大一些,院名曰善斋。
  进了正屋,顾婉容雍容一笑,反客为主,指着套娃0号介绍道:“还没正式给七娘介绍,这位是李元洲李大人家的二娘子,朝雨妹妹。”
  云初微微一愣,不动声色地与李朝雨见礼。
  赵君洁招呼着三人落座,又唤丫鬟捧上茶来。
  云初执起茶盏,垂目盯着茶盏中那簇上好的雀舌,绿亮茶汤升腾起的雾气,将她的神情氤氲出几分神秘莫测。
  从顾婉容主动打招呼开始,心里就有种怪异的感觉,一直挥散不去。
  原本打算早早寻个借口脱身,听到李朝雨这个名字,她改变了主意。
  李元洲,李侍郎。
  李朝雨,上一世周明煦后娶的平妻。
 
 
第064章 机锋
  世上从来没有完美无瑕的局,只要用心留意,总是能找到蛛丝马迹。
  云初对于李家所知甚少,只恍惚记得李元洲一介寒门学子,娶了平乐侯的嫡女姜氏为妻。
  因平乐侯早已不参与政事,对于李元洲仕途上的帮助十分有限。
  皇太妃姜华是李元洲发妻姜氏的嫡亲姑母,天家看在皇太妃的面子上,对于李元洲多有青睐,是以李元洲的官位虽然不高,却是实权,吏部侍郎这个位置,一坐就是十年。
  大概也因为姜家的关系,李朝雨才能与顾婉容走得如此近。
  那么问题来了,十年以后,李家从的是哪条龙?
  或许在李朝雨身上,能够看出端倪。
  赵君洁落座以后,便不再说话,专心品茶。
  李朝雨原本想开口调笑两句,察觉气氛有些不对,也眼观鼻鼻观心,老实坐着当个小透明。
  顾婉容生平第一次遇见云初这样的人,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即便是皇亲国戚家的娘子们,见了她也是满脸堆笑,小意讨好。
  云颂不过从三品的司天监监正,在朝堂上,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女儿却是如此……目下无人,真不知道是无知还是傻。
  她沉思片刻,斟酌着开口:“今日……将七娘请出来,是有件事想请教七娘。”
  云初放下茶盏,看着顾婉容微微一笑,“大娘子与我初次见面,’请教’二字委实谈不上,若有事情,但说无妨。”
  “家妹昨日与娘子只说了一两句话,却似受到不小惊吓,回去以后卧床不起,想请教娘子,是何缘故?”顾婉容面上忧心忡忡,语气中却无半丝指责怨怼之意。
  这样随心所欲转变的画风,让云初很是诧异。
  她从未觉得自己是个聪明人,但顾婉容一会儿扮端庄小心机,一会儿又演和气小白花……这演技,让她怎么看,都感觉十分的拙劣。
  戏路不稳,给人感觉就像神经病啊!
  “昨日,我见令妹面带煞气,身边恐有人离世,徘徊不去,故而好心相告……却没想到竟让她伤心至此么?”云初不动声色地回答。
  此话一出,屋中一片死寂。
  顾婉容一脸古怪地看着云初。
  赵君洁怔怔地抬起头,似是十分惊讶,手里托着茶盏,略显尴尬地停在半空。
  李朝雨不明所以的眨巴着眼睛,显得有些滑稽。
  “近日家中是有丫鬟离世……”顾婉容顿了顿,面上带出几分忧伤,“却并非是家妹的丫鬟,而是我的大丫鬟,秋桐。”
  这一回,换云初惊讶地看着顾婉容。
  姐姐的贴身丫鬟死了,却跟在妹妹的身后……
  上一世,顾婉容暴毙,顾婉柔当上了太子妃……
  秋桐上一世死没死,云初不知道。
  所以,这一世的顾婉容,究竟是命数改变,亦或是……悲剧还未发生,就更是不得而知了。
  “你还会看面相?”赵君洁凉凉地问道。
  “略懂些皮毛。”云初唇角轻勾,意味深长地回答。
  “那你可否帮我看上一看?”赵君洁笑问。
  “我只会看怨气。若身边有人离世,徘徊不去,面上就会带着死气。我只能看这个。”云初无辜的挑挑眉梢,又恶趣味地笑着补了句:“娘子身边最近没死人。”
  赵君洁冷冷一笑,“好厉害的小娘子,出口就能断人生死,这可是通天的本事。”
  “非也非也,人死在前,我说在后,雕虫小技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云初白白的牙齿闪亮亮,笑得一脸纯粹,对于赵君洁的讥诮,丝毫不以为意。
  顾婉容似是想到秋桐的死,面色十分苍白。怔怔地听着她们二人打机锋,仿佛完全没在意说了什么。
  李朝雨眨巴着眼睛,怯生生地问:“那二娘是被鬼魂缠上了吗?七娘这么厉害,肯定有办法吧!”
  云初笑着看她一眼,嫁给周明煦,还能将开国伯府一池子白莲花,收拾得服服帖帖,可不是小透明能干下来的事。
  顾婉容似被这句话拉回现实,面上带着几丝无助。
  鬼祟缠身?呵呵,秋桐如何死的,她心里十分清楚,便是死后阴魂不散,也该是缠着她,而不是缠着妹妹!
  你想演神棍,我就陪着你演信徒!
  “七娘,这可如何是好,还请拿个主意。”顾婉容眼中带着泪意,低声恳求道。
  赵君洁见状,眉头微皱,怏怏放下茶盏,垂目不语。
  “般若寺,佛门圣地,慈云大师佛法高深,自有化解之法,我也无能为力。”云初面上带着温和的笑,颇有安定人心的功效。
  赵君洁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收起了轻视之意。
  李朝雨似完全不在意她们在说什么,自顾自地喝着茶,仿佛刚才开口询问的人不是她一样。
  顾婉容闻言,坐直身子,急忙道,“昨日到寺中之时,我姐妹二人已经见过慈云大师,并未发现不妥,七娘若是能将家妹治好,我顾家定会感激不尽。”
  巴掌打不到你身上,给颗糖总会上钩吧?抛出顾家这个天大的人情,不怕你不动心。
  云初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她有些厌烦再与顾婉容这个神经病作戏,干脆地扔出底牌。
  “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京城方圆百里,寺庙道观不计其数,定有高人能够驱除邪祟。”
  “更何况……令妹不过卧床一日而已,顾家娘子是代表贵妃娘娘前来礼佛,不过是大娘子身边病死的丫头,又怎能缠着二娘子不放呢?”
  “也许是我看错了,大娘也多想了,二娘不过是偶感风寒罢了。”云初眨眨眼,笑得云淡风轻。
  顾婉容面容一滞,这话说的扎心了。
  代表贵妃来寺中上香,自己却被邪祟缠身,还一病不起。这不是明晃晃的表示,她们礼佛的心不诚,不够格么!
  若说出去,云七娘这个光脚的没什么,她们顾家非但落人笑柄不说,贵妃娘娘的面子也难看!
  自家亲妹的性子,她最清楚不过,平日里被婉柔收拾的小娘子,没有上百也有几十。铩羽而归,反被吓得一病不起,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她虽然心疼,却也觉得妹妹是该吃些苦头,才能学的乖一些,毕竟她嫁入皇家以后,妹妹在家无人管束,恐怕会惹出事端。
  原本只想略施惩戒,没想到这个云家七娘……却是个油盐不进的硬骨头。
  顾婉容看向赵君洁,满脸都是无助。
  李朝雨一脸惊讶。
  赵君洁心中微微叹气,抬眼看着云初,笑着说道:“想必二娘确实是受了风寒,今日与七娘相识,受益匪浅,以后还要多多亲近才是。”
  云初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如有相邀,定来赴约。”
 
 
第065章 姐妹
  从善斋出门,宫芷跟在云初身后,低低说道:“打听清楚了,赵娘子是渝国公府的大娘子。”
  云初沉默不语,脑中搜索着上一世关于渝国公府的记忆。
  老渝国公赵极,是太祖的首义功臣,心腹中的心腹。赵极在世时,一直掌管着太祖的亲卫,追随太祖南征北战,所向披靡。
  赵极死后,其子赵宁袭爵,娶了蒋国公之女张氏为妻,育有一子一女。
  赵宁虽然能力平平,其子赵飞白,却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名人,好武略,擅骑射,颇有老国公当年的风采,样貌在京城里能排上前五,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御前四品侍卫。
  上一世,渝国公府的嫡长女嫁给了谦王为妃,深入简出,极少露面,是以云初从未与她见过面。
  “徽竹,下山一趟,给李乐捎个信,让他打听打听吏部侍郎,李元洲李大人的事。”云初淡淡吩咐道。
  ……
  顾婉容回到自己的院子,一脸凝重地进了西厢。
  屋里弥漫着呛人的香火味,妹妹顾婉柔跪在佛像前,双眼紧闭,哆嗦着唇瓣虔诚地诵着经。
  她鲜红的指甲生疏地拨动着佛珠,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顾婉容皱着眉头,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地说:“不过是个装神弄鬼的小娘子,几句话就把你吓成这样,看看你的出息!”
  顾婉柔的手停了停,佯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捻着佛珠,诵经。
  “秋桐的死,与你有什么相干!要缠也是缠着我。”顾婉容冷冷一笑,“再说了,不过是个小丫头,生的时候为奴为婢,死了就能骑到主子头上去?”
  顾婉柔心中一颤,加快将剩下的经文诵完,朝菩萨拜三拜,笨拙地站了起来。
  她泪眼婆娑走到顾婉容的身前,可怜兮兮地问:“姐姐都知道了?”
  顾婉容淡淡嗯了一声,端庄娴雅地坐在椅子上,板着脸教训道:“你年纪还小,第一次碰上死人,害怕也是难免……那个云七娘,不是个好相与的,我们这种身份,没必要去招惹她。”
  顾婉柔抹了抹脸,嘟囔着说:“若没点本事,怎么就能知道咱们身边死了人,还是个丫鬟?”
  “秋桐是我身边的大丫鬟,突然死了,有心人若要打听,自然打听的出来。你与周二娘一向交好,她又与周二娘那么大的仇,肯定要防着你帮周二出头。”顾婉容拧着眉,沉声说道。
  “听说今日姐姐见她了?”顾婉柔扯扯姐姐的衣袖,眼巴巴地问。
  “那是个光脚的泼皮,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若是惹急了,当心她咬掉你的皮。”顾婉容瞪她一眼,又狠狠地补了一句:“那个周二娘,也是个惹事精,现如今名声全坏了,你离她远一些!”
  说完,她优雅地起身,款款朝屋外走去,行至门口,又侧身回头淡淡地交代:“你这病,也差不多该好了,若再病下去,少不得我要派人把你送回府去。”
  顾婉柔委委屈屈地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方才收拾起娇弱的神色,眼中闪过一丝晦涩难懂的光芒。
  ……
  入夜,突然刮起大风,呼呼的山风狠狠地敲打着窗棂,在空旷的屋里,显得格外狰狞。
  云初坐在床头,将自己紧紧裹在被中,昏黄的油灯似燃非燃,几近熄灭。
  二更天,楚沄飘然而至,见她清冷的窝在床上,面目怔忪,似神游在外,心中泛起一丝怜惜。
  “在想什么?”他信步走到床头,坐在她的身侧,看着那张茫然的小脸,柔声问道。
  云初抬眼看着他,懒懒地说:“今日在法堂,慈惠大师发现了我,似是口不能言,只是坐在我对面……直到慈云大师讲完经才离开。”
  楚沄思索片刻,问道:“那日地震可是有什么缘故?”
  “那日应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触动了某种法阵机关,将我召唤至此。当日我触目所及,有成百上千的孤魂野鬼,刹那之间魂飞魄散。想必当日慈惠大师,便是受到法阵的波及,才会变成现在的模样。”云初看着楚沄的眼睛,平静地解释道。
  离魂这事,跟绝症无异,即便她现在据实相告,白天他也会忘得一干二净,着实没有必要隐瞒。
  况且,以诚相待,才是愉快合作的基础。
  “你为何不去见他?”云初好奇地问。
  “他曾嘱咐过我,若有一日,他消失不见,便是师徒缘分已尽,不必再找他。”楚沄说罢,轻巧越过云初,在床里侧躺下。
  见他面色淡淡,似不欲再提,云初也不再追问。
  将油灯熄灭,她直直躺下,眼前漆黑一片,风声似乎更加凄厉了几分。
  “你……晚上睡觉,也不会醒的吗?”云初幽幽问道。这么大的山风,竹林里,应该声音更响。
  除了那次,好像还没见他半夜中途消失过。
  “不会,睡着以后,就和死了没什么两样。”过了许久,楚沄方才哑着嗓子回答。
  “若飘的不远,想必能回到身体旁边吧?”云初又问。
  “以前在竹园还好一些,睡着以后,还在竹园。如今倒是飘无定所了。”说到此,楚沄低低笑了起来,声音在屋外凄厉寒风的衬托下,显得有些悲凉,“找到又如何,依然只能守在旁边,又不会醒。”
  “你夜夜来此,是因为这里可以让魂魄睡觉吗?”云初扭头看着他。
  楚沄侧躺着身子,狭长的凤眼幽深地看着她,修长的手,抚上她的脸庞,并不回答。
  云初感到脸颊上传来丝丝的凉意,心脏如擂鼓般咚咚作响,她抿了抿唇,堪堪转过身子,背对着楚沄。
  “夜深了,早些睡吧。”她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闷闷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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