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私下里一直是这般随性之人,他的甘蔗渣滓做人之道,实在是与姜秀润的不谋而合。
她再也忍不住了,便是放声大笑,道:“秀润此生,有您为师,当真是无憾了!”
说完便也拿了一节剥皮的甘蔗,咬上一口大嚼起来。
一时师徒二人棋局罢了,便各自散去。
先生虽然不让姜秀润将季秉林的话放在心上,但是撇开那种敞开心胸,让帝王他迎娶世家女的话不谈,其他的时局分析却皆在点子上。
若是凤离梧此番前往波国,仅仅是为了救下与之交好的女子,实在是难抚众口,总是要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好。
就在姜秀润反复思量此事之际,洛安城外的杨家梅园迎着风雪吐蕊开放了,世家杨家做了这番花会的局子,广邀京城贵女前往,当然也给了客居洛安的雅伦女王一份请柬。
姜秀润展开请柬时,看着上面写着梅园子里竟是栽培出一株明国的“别楼国春”,便是一束花枝花瓣层叠挨挨挤挤,若楼宇林立密密层层,实在是不多见,是以杨家夫人才广邀贵女前来赏梅。
可就是这“别楼国春”的字样,才突然提醒了姜秀润,一桩前世里发生的要命的事情。
也就是这一年,杨家的“别楼国春”花期将至,当时入宫为妃的杨如絮受到了皇后的打压排挤,只不过是宫中的嫔罢了。
杨家因为这花稀罕,不舍得自己独享,便邀了宾客前来赏花。
而姜秀润一个被秦诏养在外院没名没份的女子,自然是不得机会前往赏花。
可是就在那日之后,不知为何,京师里爆发了时疫,先是妇孺羸弱中招,然后不断扩散,中了疫症之人无数。
当时京城里往来别院的车辆不断,不停地将染了病的人送出了洛安城外隔离。
就连当时的端庆帝也是惊恐万分差点出走京师,躲避时疫。
后来是杨家如絮,不畏时疫,亲自出宫去附近的深山寻访高僧,找到了医治时疫的方子,并用自己积攒的月钱,买了大锅药材,命人在京城外的十字路口熬药给那些无钱医病的人。
许是杨家如絮的善心打动了天地,那方子灵验极了,喝过药的人,三副便缓了疫情,再饮上几日便痊愈了。
一时间,人们都管这杨家如絮求来的良方称之为娘娘汤。更是敬奉这位宫里的娘娘为普渡众生的活菩萨。
杨如絮也因此,重得圣心爱宠,一时晋升了贵妃,隐隐与尉皇后分庭抗礼,而后那皇后也是再难拿捏住这位杨贵妃,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宫中独大……
想到这,姜秀润缓缓吐了一口气。
前世里她独守外院,不曾外出,倒是没有染上这一朝时疫。
是以,当礼官来问她是否前往时,姜秀润只道:“今日天寒,我的身子乏累,便谢过杨家大夫人的好意,不去赏花了。”
杨家听闻雅伦女王婉拒了赏花邀约,倒是深表遗憾,但也不可强求。
到了赏花会那日,姜秀润带着白浅登上了她暂居别宫里最高的阁楼,朝着那南门的方向望去,只见华车锦盖,车轮碾压灰尘连成了一片,皆是出城而去,欣赏奇花去了的。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问白浅:“别馆里的粮食瓜果可都屯备齐了?”
白浅点了点头道:“听您的吩咐,地窖里都塞满了。行宫的采买的后门也用封条封上,水井蓄水缸之处,也皆有人把守,整个别宫便是不准进出,连……圣武陛下惯走的东小门都给封上了。”
姜秀润闻言,点了点头,缓缓吐了一口气。
前世今生,世事改变。比如杨家小姐的境遇,就与前世大不相同。
所以姜秀润也咬不准前世那场波及方圆百里的时疫究竟会不会发生,但是宝鲤还小,可是经不起半点的波折。
所以她总要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第156章
凤离梧这几日召集臣子们在上书房议事,据说军务重臣都连着两夜没有回府了,是以姜秀润封上了东小门,也是没有被凤离梧觉察。
不过那日临近傍晚时,窦思武却兴冲冲地来敲门要求入府了。
那日白浅与他斗嘴,二人不欢而散,窦思武赌气一个人先回转了京城。
随后白浅跟着主子入了城,难免的跟窦思武抬头不见低头见。
窦小将军原以为白浅能寻了机会跟他赔不是,表达一下恨嫁的心情,他便顺手推舟原谅她便是了。
可没想到白浅似乎气性比他都大,看都不看他一眼,更别提道歉的心思了。
窦思武如今才沾着滋味,大包子都没吧嗒稳滋味就被撤了盘子,心被闪得空落落的。
今日,他没有差事,陪着娘亲去了城外杨家的梅园赏梅。
看着那梅长得喜人,窦思武就动了心思,想剪下枝丫送给浅儿。
他这一上手,唬得那些赏花的贵人们惊叫,窦思武也被娘亲豆窦夫人申斥着歇了手。
不过那杨家的小姐倒是慷慨,问明了缘由后,待得花会散局时,偷偷特意分剪了一束旺盛花枝给他,让他送人。
于是窦思武兴冲冲地举着花枝儿,一路来了女王的行宫,敲着门要进去给白浅送花。
当下人们将这事儿禀告给姜秀润时,姜秀润手上的茶盏顿了顿,紧声道:“前门没给他开吧?”
传信的小厮连忙道:“没有您的吩咐,门房不敢开门,已经跟窦将军说了,这几日是波国传统的素食斋日,饮食上不得有红肉,也不能与食红肉之人交谈,免得沾了荤腥之气,需要隔离上几日。连肉菜都不进了,便请那窦将军回府了。”
那窦将军便将花枝留在了门口,说是等他走后,便请门房将花儿送给白将军。
姜秀润沉默了一会,便站起身来移步走向大门处,命人在墙边驾了梯子,她在白浅的搀扶下提着裙摆慢慢登上了梯子。
隔着墙望去,那静躺在石阶上的花枝果然娇艳,“别楼国春”独特的花形显得那枝头花瓣密密层层的,据说这花儿的花香才是分外的迷人,引得人驻足在花枝下寻芳。
只是因为墙太高,一时闻不到味儿,可是姜秀润看着那花儿,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中隐隐闪出个有些荒诞的想法。
她连忙下了梯子,稳了稳心神,叫门外的侍卫将那花儿移走,暂时放到一个木盒子里。台阶也要用清水冲净。
到了第二天,凤离梧处理完了军务,溜溜达达地来到小东门,可是那门却怎么都敲不开。
陪着他一起来的窦思武倒是熟谙内情了,便跟陛下讲了波国的什么“素食斋日”,据说满府只吃瓜果蔬菜,跟吃肉的人不能见面,也不能说话,更不能亲嘴儿什么的。
凤离梧狠狠瞪了他一眼,觉得就算是波国的传统,这秀润也太狠心了,早告诉了他,跟着一起禁了肉食便好了,总强过这不得相见吧!
一朝天子被拒之门外,总是不雅,凤离梧是含着怒气挥袖离去的。
当小厮将门外的情形告知姜秀润时,她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恼他的不懂事。
在前世里,宫中并未波及到疫情。,以姜秀润也没有怎么担心凤离梧。
可是如今,她又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前世里的端庆帝可没有这么隔三差五地出来溜达,心内自是担心了起来。
不过她又是暗自侥幸着,万一这一世并没有起瘟疫呢?
可惜这样的念想在三日后宣告破灭,城中好几户贵宅人家夫人小姐突然浑身发热,脸上起了猩红一片的痘疹子。
很快服侍她们的下人们也染了红疹子,浑身发热,郎中断定这是能过人的时疫,顿时满洛安城的人闻疫色变。
凤离梧也不再来,只命人给姜秀润过话,就算过了斋日,也万不可开行宫之门,不然时疫扩散,过到了她们母子二人的身上便不妙了。
姜秀润人不能出府,却命人密切注意着府外之人害病的情况。
而她在行宫里将最先害病的人细细整理入册,结果竟然一目了然,她发现生病者无一例外皆是去杨家别院赏花的女眷。
只是随后,因为这些女眷的疫情扩散,就变得错综复杂,叫人摸不着头绪了。
不过最匪夷所思的是,守在姜秀润行宫门外的侍卫们,竟然也有两个在第一批显了病症的名单里。
要知道他俩可是从来没有参加过那等子赏花游会的啊!
可是姜秀润稍微一琢磨,马上联想到了那束花枝。
当初因为那花儿金贵,又是窦思武送给白浅的,她命那两个侍卫且将花枝养着,只是出于敏感,没有立刻搬入府中。
如今看来,她的那等子匪夷所思的想法竟然真的得到了印证。那疫情竟然十有八九跟花枝儿有关。
想到这,姜秀润腾得站起来,急得原地打转转。若她的想法应验,那接触到花儿的窦思武岂不是也过了疫病?
那……他服侍守卫的大齐陛下岂不是也感染了疫情?
这几日凤离梧没有再来,连信都没有写一封,实在是透着诡异。
堂堂一国之君若是中了疫情,依着凤离梧的心机城府,必定严防死守,不会泄露半分。说不定,他现在便躺在了病榻上……
想到此节,姜秀润的肠子都要悔青了。她自己重生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不宜同人提起。是以当初她明知道京城可能传染疫情,却没有提前告知凤离梧早作准备。
她就是太武断,笃定前世宫里无疫,便也笃定今世无虞,这实在是太托大了。
在前世里,那疫病一旦过上,便在四五日之内发作,病症来势汹汹,若是有钱的人家,便是各种去热除毒的汤药喝着,勉强吊着一条命。后来波及到了苦寒的人家只能坐以待毙,送到城外的乱坟岗里等死。
若是她没有料想错,凤离梧此时必定染病,却隐瞒着不告知自己。
想到这,姜秀润咬了咬牙,挨到半夜时再也忍不住,叫来白浅,郑重地交代了大小琐碎的事务后,便要换衣服出行宫。
白浅唬了一大跳,连忙阻拦道:“我的女王祖宗,您这个时节儿出去疯跑什么?如今洛安城里白日的街道都是冷冷清清,谁都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生怕过了疫病,你好好地呆在府里,可跑出去做什么?”
姜秀润却不为所动,披好了披风,又命人备下了夹了雄黄辟邪的帕子折成三角系在口鼻之上后道:“我入夜出门,街市上更是无人,想来也不会有干系。只是我出去后,便不能再回行宫,免得宫里过了污秽之气。宝鲤还有这里的事务少不得要你操心担待。”
白浅怎么不知她急着出门的由头,其实这几日她也一直想出府去看看窦思武那死鬼可曾染病,却碍着自己担着差事,也不得出去。
她见姜秀润去意已决,眼角顿时红了,只哽咽了一声,低低道:“女王要多小心些,另外……若是窦思武害了病,只怕我也要出府去看他。到时候,府里的事务还请女王事先挑个可靠的人先担起来……”
姜秀润怎么会不知自己这位女将军也是性情中人,只是事已至此,时疫天灾面前,人的性命就像漩涡浮船般飘摇,她也不知以后的事情会怎样。
最后,也不过是拍了拍白浅的肩膀后,便领着侍卫和贴身的侍女急匆匆地上马车离去了。
当初回到齐朝洛安城时,凤离梧便给了姜秀润特制的入宫腰牌。
虽然此时已经是深夜,若无奉诏,任何人不能入宫门,可凭借着腰牌,姜秀润还是顺利地未经通禀,便被宫人悄悄带入了皇帝寝宫。
凤离梧正睡着觉,便被太监轻声唤醒,说是波国女王入宫求见。
他腾地坐起,鞋子都未穿,光着大脚疾步走出寝室,正看见姜秀润刚踏入外厅,一边走一边解着披风扣子呢!
凤离梧又惊又喜,走过去一把拉住她冰凉的手道:“这是着了什么疯魔?怎么大半夜的就过来了?这外面是什么形式你是不知吗?不是一早告诉你不准出门的吗?”
姜秀润看他中气十足的样子,又仔细看了看他的面膛,的确是没有什么过了时疫的迹象,心里顿时一松,大大松了一口气。
她虽然没有说话,可凤离梧看着她急着上下打量自己的样子,心里便也猜出了八九成:这傻妮子,定然是以为他不去见她,是过了时疫隐瞒着她,便急火火地连夜入宫探病了。
凤离梧忍不住捏住她的脸摇了摇,心里骂着她又傻又鲁莽,可又是一股子止不住的甜。
姜秀润大大松了一口气,突然又想到此举的不妥,有些忐忑道:“是我莽撞了,宫中如今也行着门禁,我这般闯入,若一不小心带了疫症该如何是好?”
凤离梧紧抱着她绷脸道:“你怀疑我病了,便不管不顾地要进来侍疾。换作是你病了,我岂不是一样要来照拂着你?现在再担心些则个,岂不是无用!”
姜秀润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突然想到了白浅的嘱托,便连忙问:“那……窦思武呢?白浅正担心着他呢,他可曾感染了时疫?”
凤离梧一把抱起她,往内室走去,嘴里漫不经心道:“他?每天一顿要吃三大碗米饭,这几日因为不能出宫,沙袋都打爆了三个,可不像害病的光景,好着呢!”
听到这,姜秀润又替白浅松了一口气。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证明,她原先的怀疑尽是错了?
第157章
姜秀润一时想不明白,怀疑自己多想了,可是凤离梧却满心的甜意。
说起来,两年的分离,一早便将凤离梧笃定姜秀润情爱着他的自信敲得片瓦无存。
细细想来,当初她一个羸弱质女,来到洛安城无依无靠,不过是依附自己傍身罢了,那些阿谀奉承也没有几句是真的,
就是这次带她重新入京,也不过是他率领大军压境波国,强迫着她一并来的罢了。
可是姜秀润又是满脑子的精怪,若是一心想离开,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因为有了这份忐忑,凤离梧对姜秀润也是处处加着小心。
那种感觉,竟肖似他小时在冷宫里,为了让母后为他展出个笑脸,而努力为之的逢迎讨好。可惜当初的讨好,都是以挫败告终。
要知道他天生不会讨好别人,更没有二皇兄对女子的种种小意手段,每每想到姜秀润也许压根不曾对他心动,也难免有落寞而自我厌恶的时候。
最近几日,因为疫情的事情,满京城的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凤离梧不能去看姜秀润,不过是两道宫墙,一条街市的距离,却像远隔重山万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