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佩闻言,笑意更省,眼底却无一丝喜色地道:“那些事情,当真是不能细究的,不然只你在农司当差时,拆解了我梁国养蚕止农之策这一样,我便要跟你不罢不休了……”
梁国对大齐暗藏警惕之心,更是要立意动摇大齐的根本,以高价扰乱庶民的心思,让他们弃稻田而重桑蚕,没想到却被这女子以桑蚕税轻松化解。
随后,更是效仿了他们梁国修建水渠,为农耕提供辅力。
现如今,她虽然离开了大齐,可是水渠的主干已然成型,让所在地的粮食产量倍增。梁国先前的抑农之策宣告失败,而为此投下的大笔金也打了水漂。
姜秀润原是想着客气的,可是刘佩却偏是要提起不愉快的,她便也毫不客气道:“养蚕抑农,原本就是春秋管仲用老的招式,大齐的太子自己看出来的,倒也赖不到我的头上。而且,我一个女子,哪里有那么多的狡诈心思,不过是照着太子的吩咐做事罢了。公子您要怪,就怪那写史书论历朝教训的,将管相的故事写得那么细,当真叫后来者,没有施展的地方了。”
这人若是生得美,一嗔一笑皆是风景。被姜秀润斜眼一瞪,明知她是在胡说八道,装傻充愣,也让人觉得此女真是让人酥软了骨头。
所以被姜秀润暗讽他尽用了古人用老的招式,刘佩也不着恼。
毕竟被这美人活活气死的,绝不是他刘佩。虽然关于波国质子回国的事情众说纷纭,但刘佩打死都不相信凤离梧厌烦了旧人,要纳娶新人,才将侧妃瑶姬休离出府的传闻,
这等子聪慧狡黠的女子,莫说靠的从来不是以色事人,就算真的凭借帷幔里的风情来服侍男人的,只要不是瞎子傻子,谁能舍得放手?
依着他看,是凤离梧被摆了一道才是。自从大齐皇储登基以后,行的都是虎狼之道,也是暗憋了内火的缘故。
这手握重权的男子之间的争强好胜之心,说白了,跟三岁幼童抢玩具没有什么区别。
手里翻云覆雨的权利,其实放大了人心的贪欲。刘佩老早以前便对姜秀润心动不已,现如今,她离开了凤离梧,回到了波国恢复未嫁之身,更是让人心痒痒了。
刘佩也是不爱拖泥带水之人,跟这种聪慧的女子,也不必行那逢迎讨好之道。
是以寒暄了几句后,刘佩便单刀直入:“姬久居波国王庭也不是法子,我又一向倾慕于你,此心从未有变。会盟之后,我便要与国君姜提亲,将你娶回梁国可好?”
姜秀润倒是真没有想到刘佩居然还会有娶她的心思,当下诧异地望着他,含蓄地提醒道:“公子可能不知,我刚刚生完一子,败柳之身实在不配君之风仪。”
波国跟梁国相邻,加之刘佩对姜秀润的关注,怎么会不知这位圣女产子的事情?
不过若不是他早先听闻了,光是看姜秀润那不盈一握的小腰,都当真是看不出她生养了孩子。
不过当时贵女中,带子改嫁不乏其人。若是姜秀润这般美人的话,刘佩也不介意替凤离梧生养孩子,是以听姜秀润这么一说,刘佩立刻不失时机道:“姬不必顾虑于此,我们梁国的先王后也是带子改嫁,我的皇祖父待先王后之子视如己出,如今也是在梁国封王享受食邑。你若嫁与我,我也会善待你的孩子的……”
姜秀润倒是知道梁国王室的这段历史,但是没有想到这等子家风传承得这么好,刘佩竟然毫不介意,要纳娶她这个未婚生子之人。
若是父王安在,当知道凤离梧的书信是假,失了大齐的庇佑后,听到刘佩这等子建议只怕是又要动心了吧?
不过如今他老人家已经命归黄泉,姜秀润倒不担心有人会卖女求荣。
而这时会盟的国君差不多已经到齐,会盟开始,便要商议诸国之间的大事,倒也不适宜儿女情长了。
此番会盟的话题,便是大齐的新帝占据了魏国后,各国的形势大变。诸国之间一时人人自危。
也不知大齐下一个对象是哪个国家。姜秀润默不作声——她是看过凤离梧书斋中刻在桌面上的地图的,偌大锦绣山河,都填不满那男人心中的欲壑。
不过西北的这些个小国,倒是一时半会入不得大齐新帝的法眼,倒是韩国一类大齐昔日的盟国岌岌可危。
尤其是韩国,凤离梧此前已经在韩国布下暗线,却也是运河所及之处。只怕现在韩王命人填河已经是来不及了,就是不知凤离梧能不能看在侧妃田姬的面子上,善待自己在韩国的岳父大人?
不过……大齐暂露锋芒倒是有一点好处——姜秀润不动声色地看着梁国刘佩紧盯地图若有所思的表情,梁国若是被大齐掣肘,恐怕很难如前世一般,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地吞并诸国。
而且他方才刚刚显露了与波国联姻的意思,自己倒也不必毫不留情地不给刘佩面子,便是权宜缓和着,就算真的一时答应了,波国随后便要进行国丧,自己以戴重孝为由,往后推诿也是可行。
只要梁国肯给波国喘息的机会,姜秀润觉得在这烦扰纷乱,风云莫测的世道,波国再继续往前行,也未尝不可能。
就在诸国商讨如火如荼时,有侍卫前来向大王子姜之禀报:“齐朝的特使赶到,正在下马车前来的途中。”
大齐特派的来使,作为主人家自然是要相迎的。是以大王子姜之放下酒杯,带着亲随前往相迎。
待得来使走近时,姜秀润抬眼一看——大齐天子当真似乎看中西北诸国,这来使不是别人,正是她亲自举荐给凤离梧的人中龙凤季秉林。
而当季秉林眼睛自然而然地扫向坐在酒席之上的大王女姜秀润时,心内也是一番惊涛骇浪的感慨。
他一向以为自己的伯乐知己,乃是生不逢时的贤德公子,落难的人中之龙。
可临行之前,却被新帝告知,那姜禾润竟然是个女子!
季秉林原是不信,可真看见了姜秀润亦如平常那般向他含笑点头时,季大才子的心里似乎是有什么炸裂开来。
第137章
高山流水,把酒畅谈人生的知己,一夕变红颜,这对于季大人来说不吝于泰山崩塌。
虽然一早便有了心里上的准备,却还是有些难以接受的沮丧。
以后若有机会,再与公子小姜一起同席促膝,还如何放开胸怀畅谈世事利弊,笑谈人生短长?
姜秀润见季大人迟迟不上前,便上前几步,微微一笑,道:“齐国特使参加本次会盟,波国真是蓬荜生辉,快请落座。”说着侧身相让。
季秉林看着明明和记忆中有九分相似的脸庞,但是现在却是明艳无比,把金杯玉盏都映衬得失了光芒的波国大王女,一时心内恍惚,竟然停步不前,只直愣愣地看着姜秀润。
诸国出访的使节都是和自身的国力相匹配的,齐国作为首屈一指的大朝,使节队伍自然也是排场许多。
季特使身后跟着十余个金甲侍卫,昂首挺胸的跟在后面。
这时季特使身旁一个蜂腰猿背的魁梧金甲侍卫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其他金甲侍卫,立时右边的一个侍卫凑近季秉林,低头在他耳畔低语了一句。季秉林如梦方醒般地 “啊”了一声,连忙上前几步,走到姜秀润让请的方案后坐下,金甲侍卫也跟着来到他的身后站好。
这些金甲侍卫门神一般,站得笔挺,目不斜视,唯有那蜂腰猿背的金甲侍卫看起来是领头的,不时抬眼扫视着姜秀润和诸国国君,似乎随时防备不测。
姜秀润心中也是奇怪,不知那侍卫头目是哪里来的,只看身形和站立的姿势便流露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风姿,不禁多瞧了几眼。而那侍卫甚是敏感,瞬间便将目光移了过来,姜秀润连忙转开眼神去和季秉林说话,但直觉中那侍卫头目的目光看了自己半响方才离开。
不由得又回看一眼,不过那侍卫已经移目看向别处。
这时诸位国君已经纷纷离席,围拢到季秉林身旁,殷勤招呼的同时探听齐国下一步的打算。
季秉林同诸位国君纷纷见礼,说齐国新君凤离梧乃世间少有的仁义之君,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崇尚兼相爱交相利云云,却是半点口风都不漏。
姜秀润终究还是担心凤离梧放不下自己的出逃,很是在意凤离梧下一步的打算,不过她也知道这等子场合季秉林是绝对说不出什么实话的。还是私下里问询一下,看看能否能凭借二人往日的私交,撼动季大人松口,探听出些齐国的动向。
因为齐国特使前来,而引起的热络很快就平复了。诸王相会不易,总要定下些章程,才不负此等相聚。
刚才梁国便提出会盟诸国当守望相助,互惠互利的国策。
从刘佩的提议上看,梁国慷慨得简直令闻者落泪。
梁国愿意为西北诸国提供保护,而诸国则缴纳岁贡给梁国便可高枕无忧。
以前梁国便依仗自己的兵力,强行“出借”给几个小国换取岁贡。
诸国有吃过暗亏的,闻言色变,心中愤懑,当场便和梁国恶言相向的;有些正与他国有些龃龉,心中欣喜,询问岁贡该缴纳多少的;更有沉思不语,观看情势的,会场中一时纷纷扰扰,十分热闹。
姜秀润一听便知刘佩打得什么主意,只是静坐一旁,等着他们吵出个结果。
她深知梁国在先前和齐国的高价购蚕,低价售粮时损失颇多,结果因为大齐农司及时的应对举措而未能达成打击齐国的目的,现在便是到西北诸国身上找补来了,便是要将先前的亏损转嫁给邻国罢了。
不过齐国特使到后,梁国不愿在齐国面前提及此事,诸国国君没了利益相关的话题,也不再剑拔弩张,开始品酒吃宴,姜秀润也宣了使女进酒,歌舞入场。大殿上舞袖翩飞,玉指执浆,会盟变成了赏玩之宴,直到日落西山,方才罢会。
梅城乃是西北闻名的温泉之城,诸国国君闻名久已,会盟后自然到各处名泉中温泡一番。梅城泉水虽多,但名气大小不同,泉眼相异,泉水品质不一,到底哪个国君去哪处温泉,也是让姜秀润煞费苦心,一个不好,反倒可能得罪了哪位国君。等姜秀润帮助兄长将诸国国君一一安排好后,已然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她先将儿子宝鲤喂饱,然后拍了奶嗝后,宝鲤委屈地往娘亲的怀里钻,伸出小脚脚让娘亲啃,自己再吮吸着手指头笑。
待将儿子哄睡着了,交给嬷嬷侍女照管后,姜秀润带了浅儿,姬无疆和几个侍卫来到季秉林的住处,让齐国侍卫通报特使波国王女来访。
季秉林倒是热情出迎,亲自恭请姜秀润入了屋内。
只是昔日自然而随性的交谈全无了气氛。季大人的鼻尖似乎都隐隐冒汗。
当将王女迎入主席后,季大人只留了两三个侍卫在身旁充作小厮,在一旁沏茶倒水,款待贵客。
虽然季大人似乎放不开,但姜秀润却是交际的好手,只几句话,便缓和了气氛,同季大人聊了些关于京城里,恩师沐风先生的近况,同时又聊了聊季大人的近况。
季秉林又升迁了,当新帝即位之后,大刀阔斧地重用自己栽培出的年轻臣子,不再收敛地打压一干世家。是以季秉林凭借才干便脱颖而出。
加之他与凤离梧开疆扩土的治国之策,不谋而合,更是君臣和谐,大有白头到老之相。
不过姜秀润其实更想探知凤离梧吞并的国土疆域的大计里,有没有西北诸国这些苍蝇肉。
可惜季大人丝毫不顾念旧情之意,滴水不露。
姜秀润觉得有必要启发下季大人的脑筋,不可做人这般的死板。
于是她收敛笑意径直问道:“季大人可因为我是个女子便看不起我了?”
季秉林没想到姜秀润说翻脸就翻脸,心里急着否认,昔日的旧称脱口而出:“姜兄这是从哪里说起?在在下心中,您无论男女,都是人中的龙凤,睿智无双,所谋者深,所思者远,既有远见,又擅实务,实在是我眼见听说中除了王上外的第一人。”
姜秀润看季秉林急得有些结巴,笑道:“既然如此,我们私下相聚,季大人何必端着官腔?这官场的跌宕不用我说你也知晓,虽然我波国甚小,却胜在风景秀美,正是个仪居养人的地方。将来季大人若一遭面对官场的尔虞我诈,君上的轻慢疏远,需要退出朝堂的一日,还请记得无论情势如何,只要我波国在,便总会有季大人的养身之所。”
这等暗示着季大人放弃泱泱大国投靠弹丸波国的话,实在是脸皮够厚之人才能说出。
让季秉林不知是真是假,涨红着脸,昂声道:“君上简拔微臣于案牍之中,待臣至厚,臣便是肝脑涂地亦不能报答万一,惟为王前驱,死而后已,万不敢有惜身保命之念。”
姜秀润有些被季秉林的大嗓门吓到了,她刚才也半是玩笑之言,没想到季秉林的应对却是如此夸张。看来季大人在齐国的官越做越大,半点玩笑也开不得了,看这情形今日里她是不能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想来这时儿子也该醒了,她便无意在此多耗费时间,于是准备告辞离去。
站起身时,季秉林似乎想起什么,有些迟疑地开口问道:“到得波国,听闻姜姬有喜,诞得麟儿,不知……”
姜秀润没等他问出儿子是否是凤离梧的,便斩钉截铁道:“我当初离开大齐时,便是因为入府一年无所出,不敢耽搁太子绵延子息,这才离开齐国。不成想回来后便遇上了有缘人,便有了如今的孩子……不知现在齐王后宫是否添喜?”
季秉林一时讷讷,自从姜秀润走后,太子的府中便一直没有增添新人。后来就算即位为帝,凤离梧也一直醉心事务,就连新帝登基后入宫选秀,也是免了。整日不是投身朝中事务,便是扎在军营之中,哪里会有时间诞下子嗣?
两人词不达意的一番说辞后,送走了姜秀润,季秉林转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那猿背蜂腰的侍卫,以头抢地道:“臣绝无二心,也从未离开大齐故土之心,请王上明鉴。”
那侍卫方才在季秉林身后,垂立甚久,此时淡定的一展手臂,示意身旁的人帮他卸下金甲,取出里面的棉花假体,恢复了颀长挺拔的体形。又接过湿热的巾帕,抹掉脸上的泥膏油彩,露出了原本的华贵容颜。
只是俊美的脸上已是积压不住的怒意,不过分开年余,他到如今还时常梦见她冲着自己笑,温柔小意地投入自己怀里。可事实是薄幸的女人转身便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与别人野合生子。
方才当她仪态万千地在他身旁经过时,垂立在身旁的手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拉拽着她。只是自己这般易容来到波国,实在是有些任性妄为,不宜大作声张。
可是他实在没有料到,姜秀润竟然无法无天到了这等地步,不光是要诱哄着自己的得力臣子投敌卖国,更是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轻而易举便跟别人有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