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月忽然转头盯着徐佑, 随后打量马车内角落里的软垫, 不得不说,经历了这事儿, 徐佑竟也像是变了一般, 先前虽说冷鸷清峻,但是私下对她却是热情满满, 可如今明明坐在一侧却一动不动的看着奏折,一张薄唇紧紧的闭着, 真不想是不惜性命为她推宫换血的男人。
徐明月眼神流盼妩媚,因着推宫换血的事儿,第一次对徐佑这般执着和热烈。
不过,这次倒像是湘妃有梦襄王无情了,徐佑睨了她一眼,便继续批阅奏折,丝毫没有要跟她搭话的意思。
马车上的窗帘儿被风吹的空荡着,后面的木料也吱呀一声,徐明月略略抬眼,望着窗外的树影、峦雾,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她静静的回头看到徐佑挑着眉打量她,她刚要讲话,却见他早已经埋进奏折里去了。
一路晃晃悠悠,在行宫歇脚时,徐佑起身在凉亭里伸展肩膀,朝着一旁伺候的任和道:“你上次说女人不停的看你,就是等着翻旧账?”
任和抬眼打量了自家主子一眼,笑嘻嘻道:“可不是嘛!天下女人不翻旧账那就不叫女人了。”
“嗯,月儿不住的打量朕,朕觉得没个好事儿,就没应声儿。”徐佑叹了口气,捋了捋衣袖道:“朕贵为一国之君,被自己的女人一瞪,还批错了好几份折子,朕真的要树树夫纲了!”
任和双手交叉,看着折子上那乱打的朱笔印子,不由的一怔,跪在地上朝着徐佑道:“奴才方才瞧见大长公主看您了,不过那眼神儿倒像是崇拜爱慕,断断没有瞪啊。皇上,您怕是会错意了。”任和脑门上冒了一层冷汗,下决心今后要好好伺候大长公主,自家皇帝主子都惧妻到这等程度了,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大长公主啊。
风细细的吹着,徐佑手揉着太阳穴,身上的关节因为上朝累的格格直响,任和小步跑过来,笑涎涎道:“皇上,凌霜宫那边儿弄了温泉汤,您要不过去舒展舒展身子?”
徐佑正了正龙袍领子,一本正经道:“嗯!”
出了金銮殿,一直往南,进了凌霜宫,只见凌霜宫的后园子里有个冒着汩汩热气的温泉汤,那温热的温泉水一路引到了凌霜宫的净室。
徐佑推开门,将龙袍扔在椅子上,刚越过琉璃花鸟屏风,就见一个女子穿着白纱的软裙坐在木桶里,汩汩的温泉水流进木桶,半截光滑柔腻的身子在氤氲的汤泉水中,显得有些粉盈盈。
徐佑冲干净身子,便云淡风轻的径直进了木桶,一双清峻又英武的眸子不住的瞟向徐明月的小腹,白腻光滑的小腹微微的隆着。他向来不喜欢女子身子走形,可是看到徐明月那微隆起的小腹,心里就一阵悸动,想到里面是他和月儿的孩子,眼神一下变的非常温柔。
只是,迎上男人那等炙热又深情的眼神,徐明月却一下害羞的红了脸,。虽说是坦诚相见过的关系,不过分开这般久,同泡一个温泉还被他这般不遮不拦的看着,不由的耳根子就通红通红的。
徐明月抓起一旁的丝绸衫子,要遮住身子起来,只是怀孕的身子远没有以前利落,脚踝微微一歪,朝着木桶的边缘砸去。
身子还未碰到,一只手臂却伸过来,将她圈在怀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心,“你便是有心,朕也干不动了。”离宫这些日子,积累下许多朝政,还要平衡朝里的势力,经过这一天一夜的折腾劳碌,他的确是有些疲惫的了。
看到他下巴上微微冒出的青须,徐明月这才放松了警惕的神经,刚要抬手给他揉捏太阳穴,被他他紧紧抱在怀里,凑在她的耳边低低道:“朕无事儿,就是想抱抱你。”
徐明月眼圈一红,脑袋依靠在他的胸口,原本以为分开是错过,不想经历了这些日子,对他的感情却是这般百转回肠,依赖万千……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凌霜宫,徐明月刚刚起身,就见太后带着容嬷嬷急匆匆的走来了。
徐明月笑着向太后行礼,抽了抽唇角笑道:“蓉妞,上茶。”
“哀家今天来这凌霜宫可不是为了喝茶!”太后睨了蓉妞一眼,随后坐在正座儿上,屏退众人后,朝着徐明月道:“佑儿不知道你的阴谋诡计,哀家却是知道的。沈蛟不慎杀死了你的皇弟,他怕得不到你,就意图嫁祸给佑儿,想让佑儿为他顶罪……”
徐明月面无表情的跟太后四目相对,“太后,你想怎样?!”
“当年你的确是贵重的平原公主,但是你却不是徐家血脉,封你为平原公主也不过为了遮遮丑。佑儿他不惜性命的护你,哀家也不求你知足,只是哀家奉劝你一句,你若伤害佑儿,哀家便掐死顾笙!”向来慈和的太后,眉宇里闪过一丝狠戾。
说完,一双眼睛落在徐明月微微隆起的肚子上,那狠戾的眼神又闪过半分纠结,半晌,叹了口气道:“你这个人从未真正感到快乐,现在佑儿爱你,你有有孩子,有什么不知足的,非要去报……”太后剩下的话有些说不出,她方才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都说出掐死顾笙的话,现在她也没立场要徐明月不为胞弟报仇。
再者,徐明月也断断不是那等子天真和单纯的人!
但是,无论如何她是要保住东魏皇孙的,她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淡淡道:“你年纪还小,现在的手段也敌不过居心叵测的沈蛟,哀家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太后睨了徐明月一眼,虽说她没有闲心插手徐明月的事儿,但是看在皇孙的面儿上,一切可以妥协。
徐明月虽说要防着太后,但是也揣测出太后对皇孙的看重,太后手中的人脉非一般人可比,有太后相助,她自然是事半功倍,“多谢太后,本宫明白您的意思,只是我徐明月的孩子不会过继到任何人的膝下!”
太后扬眉,“你放肆!你真当你是平原公主!”
“本宫不是平原公主,是辅国大长公主!”徐明月扶着肚皮,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
太后横斜徐明月一眼,眼底既有厌恶又有几分说不清的情绪,先前她的确是喜欢徐明月那等跋扈又直率的性子,可现在她这种谋略和沉稳,更让她动了些敬佩的心思,饶是她自己在徐明月这个年纪,也不一定能有这般心术。
这样的女人,生下来的皇子必然是主宰天下的帝王,太后眯着眼打量半晌,淡淡道:“哀家会养在膝下,哀家的皇孙不能名不正言不顺!也不能让天下朝臣看低悱恻!”
徐明月微微松了口气,和太后做交易,真的比跟徐佑撒娇难得多。
秋叶静悄悄的黄了,几只黄莺鸟飞斜过冷宫,冷宫门口的一个狼狈以山岭脸的女子用阴郁的目光瞪着徐佑,眸底全是惊涛骇浪,她冲徐佑一笑,“臣妾参见皇上,臣妾还以为皇上会沉醉温柔乡不醒。”废后夏氏感兴趣地望着徐佑,狞笑道:“皇上你从来不在乎后宫的女人,可是那个自幼长在后宫的就真的可信!?”
徐佑看到夏氏癫狂狞笑的模样,便皱眉吩咐任和把她弄走了,只是废后夏氏那几句话却对徐佑产生影响;自幼长在后宫的只有他的月儿,听到有关自己女人的,难免有些无端地猜疑。
徐佑一路去了永寿宫,太后差人给他上了一盏清茶平静道:“佑儿,母后早就说徐明月她不是安于现状的女人,她的胞弟被沈蛟杀了,她是迟早会复仇的,佑儿,皇室的子孙经不起她这般折腾。”
太后这般讲话,表示她早就做好了打算,只是徐佑却抬手抚掉了袖边的清茶,“朕不会辜负月儿,母后若是乱来,朕不保证母后一族能安然无恙!”说完,径直出了永寿宫。
只留下满脸怒气的太后。
尽管徐佑明白的太后字里行间的意思,只是对徐明月瞒着去找太后合谋这事儿,他真的很介意。
徐明月坐在窗前,手里细细的绣着一只麒麟,看着窗边的小木棍,她忽然想起在东海郡时看到的那些称骨算命的神棍,他们虽说神神叨叨的,但是玄术却有点儿意思。
她想起那个闵氏神棍说的只要捻着绣花针顺着红线缠七圈,然后想着自己心上人,用心的念出神棍给的咒语,等再次睁开眼睛,看到的那个男人,就是命中的真爱。
徐明月也是闲着无事,便随意的缠着绣花针,深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只黄莺鸟飞过,徐明月抬手揉了揉发痒的眼睛,刚要气恼的扔掉手里的针,就见徐佑一脸阴沉的瞪着她,怒气冲冲道:“你与虎谋……”
话还未说完,就见徐明月光着脚,抬手紧紧抱住他,“你个傻子!”
第064章
朗月悬垂在半空, 徐明月目光温和地抬头望着天上的月, 这几日来兴许是孕吐的事儿, 半宿里总是睡不着觉,且今个儿还梦见了前夫龙陆银。
当年若非自己的父皇, 想必他该是逍遥的一辈子,现在不止没有逍遥,且被天下嗤笑辱骂,其实他没有错,不会用兵更没有错,只是身在乱世的无奈。
徐明月看着天上那轮淡淡的月,不由的有些发呆,之前她嫁到龙府, 当时她还不知道龙府的是,他俩就经常围坐在凉亭子里一起赏月饮茶,聊着天下最好玩儿的事儿。
他脾性很温和, 从来没有发脾气的时候, 只是有些不懂得怎么哄女人, 那时徐明月喜欢戴孔雀羽的朱钗,他便弄了只毛茸茸的小狗儿, 一大清早的就把她给舔醒了, 弄的她脸儿上全是口水……
如今却是物是人非,阴阳相隔。
她抓了一把小小的鱼食儿扔进前殿的养的金鱼池里, 淡淡道:“他日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记忆抹不去, 只愿他来世能遇见适合的人吧。
正想着,就见侍卫通传说龙陆银的远房亲戚来了,还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现在站在宫门外等着徐明月。
徐明月看着水池里游动着的金鱼,碧波粼粼的池水里,很多条带着鳞片的小金鱼欢快的摇摆尾巴,前赴后继的追逐着,圆圆透明的小嘴儿里不断的吐着一串串莹亮的泡泡,活脱脱的就像年幼活泼的小孩子。
看了好半晌,徐明月淡淡道:“带她们进来。”
那妇人一进门就哭的十分伤心,一边抹泪一边推搡着还女孩儿,急切道:“大长公主,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儿了,丽儿这孩子被光禄寺卿的庶子退婚,现在弄的满城风雨的……”说着那个夫人拉着女孩子的说,朝着徐明月的眼前摆弄,“您看看,都被那家人打成什么样子了……”
小女孩儿丽儿被那妇人这般不管不顾的,一下失了脸面,脸憋红的要往金鱼池子里投河自尽。?
徐明月摆摆手,侍卫眼疾手快的猛跳将丽儿捉住,丽儿佝着头,一双大大的眼里闪烁着呆滞。
那妇人吓的脸色苍白,只是想到失礼,忙过去给徐明月赔礼,徐明月倒是没接她的话茬,径直拉起呆滞的丽儿,淡淡道:“你是个好姑娘,只是还未遇见对的人,没必要为了个男人轻易去死。”
这妇人的事儿,放在平常她是不管的,只是赶巧了今个儿想起龙陆银,觉得有些亏欠,便决定帮着丽儿出口气。
刚出了宫门,就见徐佑一身玄色便装,云淡风轻的换了她的马车,新乘坐的马车装饰极为华丽,里面也铺满了软软的垫子,就算是不小心碰到哪里也没什么事。
只是长安城的百姓却没见过这等华丽的马车,四周悬挂着明亮如昼的六角珍珠灯,就算是长安城里的高官巨富也断断没有装饰的这般惹眼至极。徐明月瞪了他一眼,“你别乱来,这可是你的好臣子光禄寺卿的家事儿,掺上你就麻烦了。”
“缠上朕的女人就不麻烦?!”徐佑闭着眼睛,靠在徐明月的肩上,一手轻轻的抚摸她的小腹。
徐明月抬手拍掉他的手,“正经些。”
徐佑一笑,将她圈在怀里。
过了长安的永兴坊,便是一大片嶙峋的怪石,石头不像是汉白玉那般的莹润,但是质地却是很软,许多秀才在上面刻字雕花,上面一行行的闺怨小词也别致有趣。怪石的一旁是缠绕着绿苔的枝蔓,一绿一白,倒是显得没那般恭肃冷清了。
马车不小心压在一块小石头上,车身有些微微的晃荡,徐明月掀开车帘儿,看着几株石峰儿里的小草,不由的转头看着丽儿的马车,想着事后再给她寻一房夫家,虽说她母亲有些什么,但是丽儿还是个不错的好姑娘。
只是,坐在一旁的男人,却觉得位高权重的一国之君被一个小女子比下去了,当下便伸手抓过徐明月的手,“先前朕在东海郡看到了一只玉镯子,玉质清透,水头也好,是高丽国进贡的,你瞧瞧带着可是合适?”说完直接将那镯子套在她的腕子上。
徐明月看着腕子上的镯子,刚要说两句,就见丽儿坐在马车上哭,徐明月眼神微微一怔,刚要换到她的马车上安慰一二,就见一只手径直将她圈在怀里,“当年朕出征时,那才真是没有人性的残酷景象……手起刀落……血染疆场。”
知道他这是在抢话茬,转移话题,便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闭嘴!”随后忍不住地捏他大腿一记,“人家姑娘在伤心头上,才十二岁,这扮可怜,又能去找谁哭诉?”
找谁哭诉,那是她的事儿,徐佑可受不了自己的女人对旁的人这般亲密关怀……
“你别打岔,你说说看,她这等身份是怎么进光禄寺卿府里说完?”徐佑见徐明月不悦,便云淡风轻的打岔,“还不是你当年下嫁给龙陆银那个废物,带的他们龙家那些废物点心,鸡犬升天。”
“啧,你这人!”徐明月理了理袖口的褶皱,“你又来了,一代帝王,一代醋缸,也不怕记载在史书上,被人笑话。”
“呵,朕还未笑话他们。”
到了夜晚,暴雨哗哗地下着,一道惊雷搅动得金鱼池里的金鱼四处游走。
蓉妞打着伞往凌霜宫走,雨势实在是大,弄的蓉妞半个身子都被雨水打湿了,抱怨道:“真的是,今年的雨格外的多,早不下晚不下的,我们主子还未回来了,这要是淋了雨可怎么好!”
正说着,突然裙摆像是被什么钩住了,蓉妞背后一身恶寒,她转身拽着裙角,刚走到假山处,就见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艰难的在泥地上拖着什么。
刹那间,雷声轰隆,闪电横劈过半空,借着那道明亮的光,蓉妞不由的看清了那黑衣人的脸,一张圆脸,下巴全是络腮胡,手上还沾着一团鲜红的血,凝的像是肉冻子一般。?
看到这儿,蓉妞顿时吓了一跳,整个小腿像是被定住一般,过了好半晌,才失魂落魄的跑回凌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