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玉迈步过去，顺着他的视线往下望，只见那目光的尽头放着的是一盏小巧的青铜灯，看不出什么年代，但周遇玉隐约感觉，这个东西……跟昨天的青铜镜给她的感觉非常的相似。
她想伸手去碰，秦柏却拦住了她，当先伸出手触上了那盏灯。
霎时间一阵狂风吹来，周遇玉下意识地用手遮住了眼睛，再睁开时，却见眼前的黑暗尽数褪去，不仅那盏青铜灯，连门外的灯笼都在一瞬间被点亮。
柳疏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不免有些目瞪口呆，下意识地就回头看周遇玉。
但后者的眼光却落在虚空里，伸手似乎想确认什么，却又缩了回来。那举动奇怪得……就仿佛那里有一个人一般。
第25章 幻境
周遇玉并不是因为意识到还有外人在才收手，而是因为秦柏自己摊开手，向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毫发无损，并且表示了一下无辜，才让她没有再去谴责对方的鲁莽行事。
秦柏态度良好地承受了她那“你到底在想什么”的眼神，并且深入反省了一下自己。
他从不觉得比自己年轻的人就没有给自己提建议的权利，只要对方有道理，他就听，比如现在，确实是他仗着上一次没事，就太鲁莽了。
“我们出去吧？”这一番“眉来眼去”之后，周遇玉终于想起房间里还有一个人，走上前笑着说道。
她没有辩解，却也没有承认，就当做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
柳疏看她这坦坦荡荡的态度以为真是自己多想了，又往那地方看了一会，并没有看出什么来，才点了点头。
算了，不神叨叨的也不叫天师，指不定周遇玉精神分裂呢？那也不是没可能。
当然，也不排除是她养了一只小鬼，自己的养的小鬼和普通的鬼不同，每个天师都能见到，可问题是，周遇玉年纪轻轻的，怎么养出的小鬼？
所以不管怎么想，都是精神分裂的可能性最大。
周遇玉看他先是绷紧了身体，又很快放松了下来，猜他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却不知道他给自己找的是什么借口。
不过现在也不是研究的时候，她看柳疏一点头就要推门出去，连忙拉住他把他往自己的身后推，自己往前一步，悄悄把门开了个缝，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外望去。
只见外边灯火通明，不时有人来来回回。有捧着碗忙碌的丫鬟，也有闲暇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小丫鬟。她们都穿着明朝的服饰，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她们并不吵闹，只是给人感觉……有点热闹而已。
“怎么样？”被她这么一拦，柳疏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了，等她看了一会，方才小声问道。
周遇玉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只能默默地把位子让出来，让他自己去看。
柳疏凑前去看了一眼，眼睛瞬间瞪得很大。
“这、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是？”柳疏虽然强行压低了音调，但从他那略有些结巴的话语里，也可以明显感觉到他有多么地震惊。
周遇玉知道他也能看到那些人就把心放下了一半，不然她都不知道这出戏要怎么唱下去，不过……
“既然我们都能看到那些人，是不是说明那些人不是鬼？”
“哎？”柳疏整个人都还在凌乱阶段，周遇玉这突如其来的推测让他迷茫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对对对！既然我们都能看到，说明她们应该不是鬼，更大的可能是幻象，就是那只真正的厉鬼营造出来的幻象。”
柳疏松开趴在门上的手，回到房间来回踱步：“既然这样，那我觉得我们可以直接出去，按照常理，她们应该看不到我们。”
“嗯。”柳疏说是常理，那就是常理，周遇玉没有意见。
不过她还是趁柳疏没有注意，扭头对着秦柏指了指外面，作出了一个疑问的表情。
秦柏点头，他也可以看到。
“这样啊……”
“什么？”柳疏还以为她是在对自己说，回头问道。
周遇玉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把最后三个字说出了口，连忙笑了笑：“没事没事，我就是在想这个青铜盏。我刚才感觉这个青铜盏和我昨天赢的那个青铜镜很像，就碰了一下，没想到直接开启了这个幻象。”
周遇玉所言的初衷虽然是为了圆场，但也确实是她心中所想。
柳疏本来都打算出门了，临到门前听到这句，又回来看了一会，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可是感觉不像一个时期的东西，这个青铜盏不像唐朝的。”
柳疏摇头完，又觉得比起周遇玉，自己好像并没有资格下这个结论，想了想就拿出手机把它的模样拍了下来：“我发给堂姐问问，她这方面的造诣可比我深多了。”
柳疏的决定下得很快，周遇玉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把消息发了出去。
秦柏看着因为周遇玉简单的三个字引起的连锁反应，并没有觉得她坏事，反而觉得这可能是个突破口。
自己为什么会生魂离体的突破口。
柳疏可不知道自己的举动影响得并不是一个人，等他确定消息发出去之后，就把手机收起，率先出了门。
所谓初出牛犊不怕虎，说得就是柳疏这样的人。他也不担心有陷阱，因为他觉得长辈会让他来就是感觉这里的问题自己能解决，何况现在多了个周遇玉，对付那个厉鬼应该不在话下。
如果他的长辈知道了他的这个想法，恐怕会忍不住吐血三升。
十来年的厉鬼当然问题不大，可是五百年的厉鬼……就算是他们几人合力也不敢那么胡来。
可惜如今天高皇帝远，他们不知道柳疏到底在干什么，自然也阻止不了对方的莽撞行径。
秦柏眼看着周遇玉跟着跑了过去，倒不怎么担心她的安危。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些担心那只鬼的狠辣程度，那么激活这个幻境之后他就不怎么担心了。
一来他没感觉那只鬼对自己有多大的威胁，二来……想必周遇玉也感觉得到，这个幻境本身给人的感觉就和古镇一样，那些被收集起来的黑气，说不定……
他一边想，一边走到两人附近。
柳疏的猜测确实没错，这些人都是幻象，不管他们靠得多近，这些人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依然自顾自地聊着天。
“听说二少爷终于要回来了，不仅要回来，还做成了一单大的生意。”
“那可不，我们二少爷多能干啊。二少奶奶也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等二少爷回来，她就能搬回去了。”
“这是老天有眼啊，它看二少奶奶做了那么多善事，不舍得她被那一房欺负……”
“嘘……这话可别乱说。我们可不管主子那些弯弯绕绕的，只要尽心伺候好二少奶奶就好。”
“是啊，是啊，晓云说得对。”
“不知道二少爷这次会给二少奶奶带什么回来……”
那几个丫鬟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一边笑闹一边走远了。
周遇玉听着皱起了眉，这和那本古书上的故事不太一样啊，还是说这是两人恩爱的时候的故事？
可是……她回头看了看院子里种着的那丛竹子。如果她没记错，进入幻境前她观察到的竹子就是那样的，如果事情真的发生在几年后，那么竹子应该……
周遇玉的猜测很快应验，那几个丫鬟刚刚离去不久，其中两个人又飞快地跑了回来，连鞋子掉在路上也不管了，疯狂地拍着他们出来的那扇门。
“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不好了！二少爷、二少爷出事了！”
她们的声音嘶哑而凄厉，瞬间将这个场景的平和伪装撕碎。
那个房间的门很快被打开，一个装扮素雅的女子慌乱地跑了出来。
她生得很是好看，哪怕如今焦虑万分的时刻，哪怕她的脸上满是惊慌失措，她也非常的好看。
“你说什么？二少爷怎么了？”
“二少爷、二少爷……”那两个丫鬟想解释，几次三番话到了嘴边，却不忍心说出来，最后啪的一声跪下了，“二少爷回来的路上遇到土匪，已经……已经去了……”
随着这句话的落下，整个空间激烈的动荡起来，那个女子试图跑出院子看自己的夫君最后一眼，却被人拦了回来。
那几个护院力气很大，轻轻松松就把女子推了回来，一个中年男人跟在他们背后，看着女子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扭曲的面容在火光下显得分外狰狞。
“弟妹啊，你不是要等二弟回来吗？好啊，二弟回来了，不过是横着回来的，哈哈哈哈。”那人一边说，一边挥手让人把女子关到房间里，“你什么时候想通，我什么时候让人放你出来。”
那人一边说，一边俯身捡起了女子落在地上的手帕。他先是细看了会那方手帕，接着把它放在鼻子下轻嗅，满足地舒了一口气：“这家，总归是我做主的。”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接着没过去多久，一同被关在屋子里的丫鬟就“二少奶奶”“二少奶奶”地叫了起来。
周遇玉低头，看到从门缝溢出的鲜血，心中一突，已然猜到了她的结局。
她……自尽了……
随着那个鲜血的流出，整个场景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平静。有捧着碗忙碌的丫鬟，也有闲暇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小丫鬟。她们都穿着好看的衣服，凑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屋子里有人在轻轻念着诗，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周遇玉的耳中。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
那女子似乎在念夫君第一次送给自己的诗，因为她一边念，一边轻轻地笑了起来。
她大概总是相信对方会回来的。
第26章 执念
眼看着之前发生的一切又重复了一遍，而且还有继续重复的架势, 周遇玉和柳疏连忙行动起来, 准备找出破局的关键。
可惜不管怎么找，他们都找不出有异常的地方。柳疏分析了半天这个庭院的阵法分布, 不得不悲伤地承认，这个庭院好像根本没有阵法。
是的, 没有阵法，它所有的异常都好像只是被那厉鬼的力量所笼罩，而发生的一切也只局限于这个空间内。他们试图从那中年男子进来的地方出去, 可穿过之后却发现, 眼前所见和身后所见都是一模一样, 同一个空间，无处可去。
周遇玉也试着打开那个房门。可惜打开房门之后, 看到的是他们出来的时候见到的那个空荡荡的房间, 并没有人在里面。
哪怕是对方被关回去之后, 打开也是一模一样。
那个女子只会短暂地出现在庭院里, 看得到, 摸不着，与其他人一样是个幻象。
“这、这怎么办？”眼看着同样的场景即将上演第五遍，柳疏终于感觉自己有点托大, 额间也开始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终究只是一个刚成年的没有什么实战经验的孩子, 这无计可施的情况对他来说未免也太刺激了一些。
周遇玉自然不会像他那么着急，眼前的这个场景对她来说只是看着有些不适，要说多恐怖还真谈不上,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有一次在山里迷路，触目所见到处都是没了头的尸体，如果不是旁边有个鬼魂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另一个鬼做的，恐怕她真得吓个半死。
“别着急，既然找不到二夫人，不如我们先来分析分析情况。”
这转来转去的，周遇玉也累了，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就坐了下来。
她不仅坐下，还对柳疏招了招手，示意他也一起坐下。
柳疏固然焦虑，但还没有到丧失理智的地步，看周遇玉招手，就强忍慌乱过去坐了下来：“玉玉姐想到了什么？”
周遇玉看他这种情况还能保持理智，也不怨天尤人，对他的心性又多了一分欣赏。
秦柏担心的事情，她也不是没想过。自从知道能见鬼不是每个天师都有的属性之后，她就知道比起自己学不会阵法，她更明显的问题应该是不清楚很多天师的常识。
一直找人套话显然不太合适，如果有朋友可以半摊牌……
“也不是想到什么，就分析一下这件事，”周遇玉看着眼前重复的场景，再结合之前的事情，心中有了初步的猜测，但还是需要找人确认一下，“你觉得，从现在的情况看，那本古书上记载的事情是真是假？”
“应该是假的吧。”听着对方如此镇定而又温和的语调，柳疏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他会那么着急多少也有点担心连累周遇玉的意思，但是看对方的情况，好像自己不镇定才会真的连累她，所以只能强迫自己顺着她的话思索。
“如果真的如古书所说，那么她印象最深的应该是之前的时光，或者说那些人是如何冤枉她的，又或者她是怎么报复的，但是这些都没有。”
柳疏也陪长辈去解决过几次厉鬼，不管有没有幻境，他们执念最深的东西总是共通的，哪怕是制造幻境，他们也不可能制作出跟自己执念截然不同的东西来。
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那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无论是曾经喜欢的还是不喜欢的，很多东西都在时间的洪流里，慢慢褪去了颜色，留下的唯有支撑他们成为鬼的执念。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周遇玉看着眼前再一次冲出来的女子，突然话锋一转，问道，“那你还记不记得，那本古书里，二少爷最后是什么结局？”
“啊？”柳疏又是一愣。他努力回想了一下，老实地回答：“如果我没记错，二少爷当时不在府里，后来收到信听说了这件事，就投河自杀了。”
随着他这句话落下，整个幻境的空间又突然剧烈地动荡起来。
这一次的动荡不同于幻境里女子得知消息时的那种不稳定的动荡，而是整个崩溃式的动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