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舞姬罢了,便是真死了,他们也不会心疼。
就算异族舞姬难得,但只要有钱有势,难道还怕寻不到个异族舞姬不成?
娜宁再漂亮,毕竟没到世间罕见的地步,汪昌平又能多心疼?
说到底,不过还是因为,他们没把娜宁的命,当一回事。
脚下便是冰凉彻骨的寒池,娜宁知道,只要自己再进一步,她就自由了。
“君哥,若我此番逃不过此劫,你一定不要为我报仇,要好好地活下去……”娜宁在心中默默念到。
君卓,是胡大的字,很难想象,他那样一脸凶恶相的人,却有着这样飘逸洒脱的字。
娜宁默默念完了那句话,毅然地迈出了脚步。
四周的风雪,仿佛更疾了……
周围想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这群看热闹的人,似乎都没想到,娜宁真有勇气跳下去。
这该是怎样无畏的勇气,和对自由的渴望,才能让娜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
这些人永远也不会理解。
与此同时,城郊三里坡,正有一人单骑,飞快地策马奔跑着。
这个人,正是胡大。
他刚完成了最后一桩生意,终于攒够了为娜宁赎身的钱,本想来带娜宁走的,却不想,从伺候娜宁的婢女口中得知,娜宁又被汪昌平带走了。
汪昌平带走娜宁,自然没什么好事,胡大不可能不明白。
他此刻简直恨透了自己,若是当初他不顾一切将娜宁带走,娜宁就不必在那个地方再受苦了。
天大地大,就算娜宁是奴籍,他们便去那不见人烟的深山,也不是不能生活啊。
为何,偏偏要换得什么自由身呢?
他根本不在乎,她是什么身份……
胡大狠狠地挥动马鞭,将坐下的马匹,赶得更快。
他总觉得,心慌得厉害,这种感觉,以前可从未有过,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他,快一些,再快一些……
仿佛再不快一些,就要有什么让他终生悔恨的事情,发生了。
……
京郊,别院。
娜宁跳进寒池以后,顿时便觉得,周身被彻骨的寒意包裹住了。
她浑身上下,仿佛都僵住了一样,难以动弹。
这时候,下腹忽然传来阵阵坠痛。
娜宁心中一紧。
不,不可以……
她的孩子,对,她还有孩子,她不能这样,她得爬上去才行。
娜宁僵着手脚,慢慢地转过身,朝着寒池边缘的石台伸出了手。
众人见状,不禁又是齐齐一惊。
怎么可能!
这个女人,竟然还能动?
汪昌平不敢置信地看着池边的娜宁。
他就保持着惊愣的表情,眼睁睁的看着,娜宁一点一点,从寒池中爬了上来。
爬上石台的娜宁,浑身不停地打着摆子,整张脸面无人色,透着一股凄惨的青白。
她看着汪昌平,朝汪昌平伸出了手。
她的嘴唇动了动,但没人能听得清,她在说什么。
可是,大家都明白,她说的,是她的卖身契。
“这女人这般执着,倒也难得,观她的模样,若是拿不到那卖身契,怕是死也要不瞑目吧?”德郡王忽然开了口。
这话叫汪昌平心中更是惊骇莫名。
他手上倒也不是没有沾染过人命,可是,却没有哪一个,比得了眼前的娜宁,叫他震撼。
震撼之余,竟然也觉得有些害怕。
他这辈子,还真就没有为了什么事,敢于豁出命去。
所以,他理解不了有些人,能为别的事,不要命。
若命都没有了,那要别的,又有什么用呢?
汪昌平不解,震惊,又害怕,许是真怕娜宁死不瞑目,汪昌平叫人将卖身契给了娜宁。
仆从将卖身契放到娜宁手中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娜宁的手背。
那当真不是活人会有的温度,怕是死人,身上也就这么凉了吧?
仆从骇了一跳,忙躲出老远,像是生怕娜宁下一刻就死了似的。
所有人都以为,娜宁必死无疑了。
汪昌平也是那样认为的。
可是,让他们吃惊的是,拿到了卖身契的娜宁,竟然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一点一点,向院门口挪去了。
没有人拦她。
应该说,没有人敢拦下她。
那一刻的娜宁,仿佛从地狱而来,欲找人索命的冤魂,虽摇摇欲坠,却叫人望而生畏。
第289章 夜来马蹄惊
娜宁一步一步,走得分外艰难。
众人见她几次险些跌倒,但都摇晃着身子挺住了。
她走得那么慢,却没想过要停下来。
众人不解,又震撼。
他们不明白,是怎样一种力量,在支撑着这个弱女子。
汪昌平的脸色,难看极了。
从方才开始,娜宁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多了,可这震撼多起来,往往就变成了打击。
当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女人,还是自己养着的女人打击到了的时候,汪昌平顿时恼羞成怒。
“老爷,您看这……”家奴靠近汪昌平,小声请示。
汪昌平抬手,咬牙低声吩咐道:“给我盯着她,若她待会儿死了,就给我拖去乱葬岗,由着野狗吃了她!”
家奴闻言,心中顿时一寒,但还是小声应了下来。
周围有人听见了汪昌平这话,也觉得有些不忍。
但是,终究还是没有人站出来,替娜宁说句话。
娜宁不过是一个地位卑微的舞姬,还轮不到他们替她说话。
虽说她现在得到了自由身,可是有没有命走出这院子,活不活的下去,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
是了,就是一切凭造化……
娜宁一步一步,离院门越来越近了,大家都不由地屏住了呼吸,看着她,再没了寻欢作乐的心思。
或许有少数的几个人,此刻是真的希望她能走出这道门的。
不为别的,单说她那份勇气,总是让人称叹的。
不过,这样的勇气,他们是宁可不要的。
有勇气跟不要命,可是两回事。
娜宁现在这副模样,也就是拖着最后一口气了,别看汪昌平那几句话阴狠无情了些,可说到底,也不算说错。
本来,大家都是这样想的,也都在等着,看娜宁何时彻底的倒下去。
可是,让他们惊奇的是,娜宁竟然真的走出了院门。
“这女人,倒是很有些坚持啊……”
不知是谁惊呼出声,众人闻言,不禁齐齐点头附和。
是啊,他们本以为坚持不了几步就会倒下的娜宁,竟然真的走出了院门口,尽管艰难万分,她却没有停下。
这样的坚持,倒是不由地让人有些佩服了啊。
“義之兄,你府上这名舞姬,了不得啊!”汪昌平的一位好友,忍不住赞道。
義之,乃汪昌平的表字,他当初为自己取这个表字,便是自诩堪为道德之表率。
可如今看来,表率的作用没有起到,糟蹋这个義字,倒是做到了。
汪昌平听见友人这话,脸色不由更加难看,可他又不好当众发作。
已经够丢脸的了,若是再发了火,别人更要看他笑话了。
一个舞姬都调教不明白,他知道,这些人都在心里这样笑话他呢!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再失了体面,无端叫这些人看热闹。
思及此,汪昌平硬是压下心中的怒火,扯唇笑道:“一个下贱的姬妾而已,我早厌了她了,诸位,今日宴饮不过才到一半,不想被个不懂事的奴才坏了兴致,咱们还是别在这庭中吹冷风了吧,里面好酒好菜还没上完呢,诸位还是同我一起,进去喝酒吧。”
他这样说,别人自不好不给他面子。
今日来的宾客中,除了德郡王,其他人的身份,都在汪昌平之下。
这些人平日里多依附汪昌平过活,因而,自不会这般没眼色,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他难堪,故而,便都笑着应了他的话,三五簇拥着又返回了宴客厅。
汪昌平亲自请了德郡王,德郡王也没说什么,转身跟他一道进去了。
汪昌平见德郡王进去了,便冲手下摆了摆手,低声吩咐了一句“给我看着她”之后,便也快步回宴客厅去了。
他一回来,便叫人奏乐起舞,各色佳肴美酒,也陆续又送了上来。
厅内靡靡之音又起,夜风裹挟着甜软的暖香,吹面而过,众人饮酒调笑,似乎都忘了方才发生的事情。
与屋内的欢声笑语不同,此时外面的风雪,似乎更加浓烈了。
北风卷起片片雪花,打在娜宁的身上,顷刻间,便将她整个身子打得僵住了。
她已经看不清前路,却还是撑着一口气,艰难地向前走着。
跟着她的汪家家奴见状,眼中都忍不住划过一丝怜悯。
这女子,怕是就要支撑不住了吧?
一旦她倒下,就要被拖去乱葬岗,喂那野狗吃了,连个全尸都留不下。
可是,谁让她得罪了主子呢。
没人能救的了她,这就是她的命,谁叫她是个下贱的姬妾,命不自主呢?
咦,怎么好像有马蹄声?
难道是风声太大,他们幻听了?
汪家的家奴们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怀疑和不解。
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不是他们幻听,而是前方真的有人,骑着快马来了。
这个时候骑快马来这边,莫不是谁家的奴才,有要紧事来找自家主子的?
这周围都是有钱人家的别庄,想来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了吧。
这人马骑得那样快,不会将那女人踩死吧?
思及此,汪家家奴们不禁动了几分恻隐之心,想要提醒娜宁一句,谁知才张了口,还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前方来的那位骑士,在坐下骏马的马蹄即将踏上娜宁的身体时,竟然一下子拽住了缰绳,在骏马前蹄高扬的一瞬间,生生将其转了方向。
更叫人吃惊的还在后头。
只见那骑士稳住坐骑之后,立即探出上半身,猿臂一伸,将跌倒在地的娜宁捞了起来,包进自己的大氅中,迅速掉头策马离去。
整个过程,快得叫人来不及眨眼。
汪家的家奴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那骑士将娜宁带走了。
两人一骑,渐渐消失在浓墨一般的黑夜里。
半晌后,汪家家奴才反应过来。
这,这人,就这么被带走了?
那他们该如何跟主子交代?
最后,几名家奴一商量,都决定,还是不提此事为好。
既然汪昌平吩咐他们将娜宁拖去乱葬岗,那么,就当他们已经将人拖去算了。
不过,也正是这几个家奴的胆小怕事,倒是替胡大跟娜宁往后的生活,省却了不少麻烦。
第290章 感怀
那带走娜宁的骑士,自然是胡大。
虽然夜黑风疾,他策马扬鞭疾驰而来,连睁大双眼都甚为困难,可是,他还是只凭着一个轮廓,就认出了娜宁。
看到娜宁倒在雪地里那一刻,胡大以为,他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生平第一次,这个昂藏九尺,流血不流泪的男人,落下了一滴男儿泪。
那滴泪滚烫而灼热,烧灼着他的心。
他看到娜宁手中紧紧攥着的卖身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是娜宁拼死挣来的自由,他怎会不知?
安笙听到这里,心中陡然一痛。
她没经历过胡大跟娜宁那样生死相依的感情,所以,不知道到底是何种滋味。
可是,她觉得,自己多少也是能够理解的。
这世上,千金不换的有情人,最难得,若是有幸遇上,该当一辈子珍惜。
胡大跟娜宁,便是这样的有情人。
他们经历了重重磨难,幸而,如今过上了幸福相守的生活。
“那姓汪的,真不是个东西!”青葙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吐出了自己的心声。
确实,若汪昌平有些人性,当年也不会那样逼迫娜宁。
他甚至还叫人骗娜宁,许她拿钱替自己赎身?
可这怎么可能呢。
娜宁养父当初被迫签下的,可是死契,若是主人家不开口放她自由,她便有再多银钱,也是赎不出自由身的。
这世上,因果循环或许有,但很多时候,却不知有生之年,能否等得到。
娜宁当年若不跳寒池,即便能跟胡大远走,躲过汪昌平的追查,可是,终究不是自由之身。
若是那样的话,馨儿如今便也就是奴籍了。
可是,娜宁跳寒池,换来自由,却也因此给馨儿带上了寒症。
所以说,很多事,其实都是说不清的。
不过归结来说,安笙总算是明白了,胡大跟汪昌平之间的纠葛。
他说自己与汪昌平有仇,如今看来,确实可以这么说。
毕竟这一切的一切,还是都源于汪昌平当年的私欲。
若不是他好女色,就不会有人为了讨好他而掳走娜宁,他若不存心为难欺骗娜宁,娜宁也不至于为了获得自由拼出命去。
所以,胡大说汪昌平是他的仇人,倒也在理。
不过,就汪家目前的权势来看,胡大想要找汪昌平报仇,确实没那么容易。
至于胡大说想要借太子殿下之手来报仇,安笙却觉得可能性太小。
“先生说的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为好,太子殿下,可不是常人能算计得了的。”安笙有些忧心。
她就怕胡大报仇心切,会不顾一切攀上太子,借以来报仇雪恨。
不过,让她意外的是,胡大对此倒是挺看得开。
“姑娘不必担心,我不会胡来的,我如今是有家的人了,这么多年,我跟娜宁,其实也想开了许多,如今馨儿也大好了,我们更想一家人好好地生活在一起,至于那些仇恨,若能有机会报了,便算老天有眼,若是不能,我也不会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