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靠着酒香,应该能将人引出来,结果还是不行吗?
陆铮低头看了看剩下三坛酒,想了想,只得又将锦囊拿出来,这次,打开的是绣着一个“贰”字的水绿色锦囊。
陆文现在也知道这锦囊是安笙特地准备的了,明白里面写的不是情诗乃是谋策,也不避嫌了,跟着伸头去看。
陆铮将锦囊中的纸条拿出来,展开来,只见上面写着:吹嘘造势,夸大其词。
陆文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顾二小姐这话,作何解释啊?”
陆铮想了想,忽然笑了,转头冲陆文招招手,示意陆文附耳过来。
陆文见状,赶紧将耳朵伸过去。
片刻后,陆文笑得直拍大腿,“嘿,这招好啊,这个我擅长,将军你就瞧好吧!”
说着,陆文便站起来,气沉丹田,运足了一口气,冲着山间高声喊道:“这宫中的窖藏果真不一般,这等美酒,终寻常人等一生,怕是也难饮上一口,想来当年酒圣杜康所酿之酒,也就这般了吧!当真是好酒,好酒,此酒只应天上有,人家哪得几回尝啊!”
陆文这话运足了气,一下子传出老远,又因为是在山间,本就有回音,故而,他这话说完,话音仍旧缭绕不绝。
陆铮听陆文吹得都快没边儿了,不由好笑,心说陆文还真是擅长干这个,都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反正要是他,这样的话,他是真说不出口。
正失笑摇头呢,忽听远处密林中有声响传来。
陆铮跟陆文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些热切。
有动静就好,有动静,起码说明他们的法子可能已经奏效了。
陆文再接再厉,继续吼道:“此生有幸饮得此等佳酿,便是成仙也不想换啊!还……”
话说到一半,还没吼完,便听密林里面传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
“黄口小儿,喝过几样好酒,便敢如此诳言!”
陆铮跟陆文听到这声音,便都勾唇笑了。
上钩了!
果然,又过了一会儿,便见从密林中走出一个天青色长衫的男子。
那男子身量颇高,但身材瘦削,约摸四十岁上下年纪,留着一缕长髯,行走间被山风带起衣袂,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样子。
陆铮跟陆文,一见这人的模样,就确定,这人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位高人。
那人甩着袖子向他们俩走来,走到大石下面,就站住了,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陆文,满脸气愤。
“狂妄小儿,你饮的什么好酒,可敢叫我尝尝!”
他站在下面,需得仰头才能看见陆铮跟陆文,此刻又叉着腰,瞧着活像是个长颈茶壶。
这场景着实有些好笑,陆文险些没忍住,笑了出来。
好在及时忍住了。
听说高人脾气都有些怪,可不能将人得罪了。
否则的话,请不回去人,可就糟了。
“我们兄弟二人路遇此处,见山间风景疏阔,便留下饮酒畅谈,说到兴起,我这位兄弟不免有些夸大,不过,他这话倒也不能说是诳言,这位先生又没尝过我们的酒,如何就这样说呢?”陆铮冲下面站着的青衫男子道。
陆文一听陆铮这样说,就明白他的用意了。
陆铮这是想要再探探下面这人的底呢。
虽说这人瞧外表颇像是普云大师提起的那位高人,但是,他们又没有见过高人真面目,慎重一些,还是很有必要的。
那青衫男子听到陆铮这样问他,就鼻孔朝天哼了一声,“我喝过的酒,是你们两个加起来几倍那么多,你说,这话我说不说得!”
“口说无凭。”陆铮似乎并不相信。
那青衫男子被陆铮这态度惹急了,说了一句“你等着”,便开始手脚并用往他们站的这处石台上爬。
不过,他的动作实在笨拙,瞧着颇有些好笑。
陆铮跟陆文对视了一眼,暗暗发笑,但是,也并不看他笑话,直接飞身下去,将他稳稳地拉上来了。
那男子被陆铮扶着肩膀拉上来,倒是也没慌,落地后,还朝陆铮露出了“算你还有些眼色”的目光。
陆铮也不计较,直接示意陆文,再开一坛酒,给这个男子。
陆文动作麻利地拿起一坛酒,敲开泥封。
霎时间,一股浓香便扑鼻而来。
陆铮跟陆文都注意到,那男子闻见这香味,面上神情立即就变了。
变得那般享受与陶醉。
他摇头晃脑地赞道:“果真好酒!”
陆铮含笑道:“先生可要尝尝?相逢即是有缘,看先生这样,似乎也是爱酒之人,宝剑赠英雄,美酒遇知音,若先生懂这酒,倒是它的福气了。”
“你倒是会说话。”男子似乎对陆铮这话颇为满意,脸上总算不全是嫌弃了。
“先生谬赞,”陆铮抱了下拳,然后又道,“不过我们兄弟二人出来并未准备酒杯,不知先生……”
这话还没说完,便见那男子摆摆手,然后从怀里掏出个夔龙纹青铜爵,举到陆文面前。
第419章 故人
陆文一看这架势,便不由暗暗发笑。
这人哪是好酒那么简单,简直就是成痴了吧?
一般人会随身带着青铜爵吗?
带玉佩玉玦的倒是挺多,可是带着古董酒杯的,还真是头回见。
心中虽这样想,但是陆文手上动作丝毫不慢,忙给那男子倒了一杯酒。
那男子见青铜爵倒满了,便拿回来,凑近鼻端细细嗅闻起来。
那一副陶醉至极的样子,任是谁见了,都能看出他是好酒之人。
一杯酒下了肚,男子的双眼陡然就亮了起来。
接着,便又将空酒杯递过去,示意陆文倒酒。
陆文被他这样使唤,倒也不生气,忙又给他添了一杯。
直饮了三杯,那男子才咂摸着赞叹道:“好酒,好酒啊!”
“怎么样,现在不说我诳语无知了吧?”陆文故意问道。
那男子闻言,便轻哼了一声,但是面上却带着浓浓笑意,“我说你无知,是轻的了,我还没说你吹嘘呢!”
陆文心想,我可不就是吹嘘么,要不然怎么能将你引出来呢。
不过,这种话自己知道就行了,他可不会说。
“先生是住在这山中的吗?”见男子喝的高兴了,陆铮便开始提问。
那男子闻言,便似笑非笑地看着陆铮,也不说话。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白,表明了是在告诉陆铮,他已经看透陆铮的真实目的了,陆铮反倒有些问不下去了。
陆铮不问了,那男子自己倒是开口了,“你们俩费这么大劲引我出来,就是为了问我是不是住在这山里的?”
陆铮跟陆文闻言,互相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吃惊。
看来,他们的目的早就已经被人家看透了。
如此,再装下去,反倒不好。
陆铮索性也就不再做戏了。
他双手抱拳,冲那男子揖礼道:“先生高见,既然先生已经看透了我们兄弟俩的来意,那小子也就不隐瞒先生了,实不相瞒,我们兄弟其实是应普云大师的介绍,特地前来寻先生帮忙的。”
“原来是普云告诉你们我在这里的,怪不得你们直接找来,还用美酒引我出现。”
“实在是有事相求,情非得已才出此下策,还望先生莫怪。”陆铮又行了一礼,郑重道歉。
“罢了,看在你这小子还算诚实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何况你们这酒确实不错,我是自己耐不住出来的,跟你们也没什么关系。”
“先生大度。”陆铮道。
“大度谈不上,不过心胸还是有些的,”那男子摆摆手,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说吧,找我什么事,我也不能白喝你们的酒。”
没想到这男子如此痛快,陆铮不禁对这人报以好感。
他将昨日从普云大师那里拿回来的书拿出来,翻到寒铁那一页,递给那男子,问说:“我们来,是想求先生帮忙解惑,敢问先生,可知道这寒铁应该如何锻造吗?还有,我南诏国土之上,可有这种寒铁出产?”
陆铮倒是实在,直接就什么都问了。
那男子听到陆铮问起这个,眉心便是一皱,“你是什么人?”
陆铮听到男子问他身份,想了想,还是据实说了:“小子不才,是邺京护国公府世子,镇北将军陆铮,这位,是我兄弟,也是我的副将,陆文。”
那男子听完陆铮的话,似乎在回想什么,片刻后才问:“陆鸿文是你爹?”
陆铮颔首答道:“正是家父。”
“你是镇北将军,那你爹呢?”
“家父,已经仙去有几年了。”提起已故的父亲,陆铮语气沉痛了许多。
“什么!”那男子显得非常吃惊。
陆铮看他提起父亲时熟稔的摸样,便猜测道:“先生与家父,可是相识?”
那男子微微叹了口气,目视远方,似在怀念故人,“自然是认识的,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将军。”
“能得先生如此高赞,父亲在天之灵,想也是安慰的。”
那男子闻言,又叹了一声。
因为提到了陆鸿文,三人情绪都有些低,竟一时无话了。
片刻后,那男子忽然道:“既是故人之子,这个忙,我便帮你们了,你拿的这本书,记述不详,没什么大用,跟我来吧,我将珍本给你。”
“多谢先生!”陆铮跟陆文诚心躬身拜了一下。
“行了行了,我最受不了这些虚礼,快走吧,你,”男子指了指陆铮,“你带着我吧,陆鸿文不来了之后,我已经许久没体会过在林中飞行的感觉了,你听我的指挥走就行。”
陆铮点点头,扶住男子双肩,道一声“得罪了”之后,便提气带着男子腾起越下岗岩石。
陆文紧随其后,也运起轻功,紧紧追在后面。
几个腾跃,三人便到了密林上方,陆铮和陆文根据那男子指点,变换方向。
一刻钟后,三人落在了一处小院前面。
小院收拾得颇为精致,院中有一小块菜地,余下都是些花花草草,陆铮跟陆文对这些认识不多,但是也有几样叫得出名字。
小院后面,是一座二层小楼,那小楼均是木制,造型精巧无比,是陆铮跟陆文从未见过的样式,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处处透着一股子精致感觉。
小院的院门虚掩着,但是陆铮跟陆文都觉得,这院门绝对不会只是这么掩着而已。
果然,只见那男子走过去,伸手在几块木头上推拉几下,那门便应声弹开了。
果真是机关术的高人么,连住的院门上都布着机关。
院门打开后,那男子便邀请陆铮跟陆文进去,然后,直接带着二人到了他的书房。
书房的门上也有机关,而且比院门口的机关要复杂得多,反正陆铮和陆文一眼看去,是一点儿门道都没看出来,只觉得那机关精巧无比。
进了书房,那男子指着房中的椅子,让陆铮和陆文坐,然后,自己去书架前倒腾起来。
有些人痴迷一样事物,会将这种事物运用到自己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比如眼前这名男子,他是机关术的高手,所以,他家里很多东西,都布满了机关,就连书房的书架,都是由机关开启的。
第420章 脾性相投
陆铮跟陆文随着那人进了书房,入目便见一长形书案,案上依次摆着一方古砚,钧窑笔格,三松竹雕笔筒,冬青釉暗花大笔洗,花鸟胡斗,铜石镇纸,白玉书拨,还有几张夹宣,旁边放着一枚小印章。
那印章侧躺在宣纸旁,没有盖上,陆铮目力惊人,扫了一眼,正见到上印着“散木居士”四个字。
陆铮对这些研究不多,但是也明白,这是私章,多半,就是身边这人的。
那散木居士四个字,大抵是身边这位高人的名号。
散木居士?这人倒也有趣,是个雅致的人,取得名号也这样别致。
不过,说他雅致,又偏偏这样好酒。
陆铮忽然觉得,此人倒是蛮合乎自己胃口的,观其模样,是个值得相交之人。
更何况,这人还认识他父亲,听语气二人似乎还颇为熟稔,想来应是故交。
那人将陆铮跟陆文带进了书房,就径自往旁边的书架前走了,一边走一边说:
“鄙人姓姬名妙山,不过认识的人大都叫我散木居士,你们也可这般称呼我,你既是陆鸿文的儿子,这个忙我少不得要帮你,看看吧,这是你们要的书,有什么想问的,快些问。”
说着,便将一本古籍扔给了陆铮。
陆铮见姬妙山朝他扔东西过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正好将那本书接在手里。
这书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说不得有多少年头了,封面略有些陈旧,侧面的书脊跟书角甚至能看得到历经弥久后的毛刺感。
这样的珍本,一般爱书的文人雅士,不该是万分珍惜,舍不得别人乱碰的吗?
可姬妙山竟然就这么随意地向他抛过来了。
这个姬妙山,可真是有趣得紧。
这人若是不动不说话,只站在那里,一定会让人觉得是个出尘物外的举世高人,可是他一开口,一动起来,偏又让人觉得莫名有些俗气。
不,不是俗气,该是不拘小节才对。
恰巧,陆铮正好喜欢这样不拘小节的人。
这大概也跟他是武者有些关系,天生就不喜欢文人那一套。
这个姬妙山,长得一副文人样子,脾性倒是格外地对自己胃口。
既然姬妙山让自己看,那陆铮便也就不客气了,直接展开书籍就看了起来。
姬妙山见陆铮连客气客气也没说,倒是笑了。
“真是陆鸿文的儿子,爷俩一个模样,都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陆铮闻言,抬头看了姬妙山一眼,道:“我以为姬先生是真心让我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