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旺轻轻颔首,接过梁贵人的丫鬟端过来的菜,只觉重如千斤。
梁贵人没有久留,又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
蔡旺送走了梁贵人,立即回到御膳房,将几个心腹单独叫到一边问话。
结果问了一圈下来,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蔡旺眉心不由皱起。
能将手伸到御膳房来,还叫他查不出怎么回事,可见这个人,势力不小。
蔡旺暗暗心惊,心道多亏自己方才没有多嘴,否则坏了那人的事,到时候死的,怕就是他自己了!
不过,就算死罪能逃,这一次,他这活罪,怕是也难逃了。
……
今日午膳,皇上和皇后在寿安宫陪太后娘娘同用。
蔡旺安排好了膳食,命人直接送去了寿安宫。
待常亭尝菜试毒之后,皇上和皇后才扶着太后娘娘入座。
吃到那道罗汉斋的时候,常亭觉得有些奇怪。
可是吃下去之后,并没有什么不适,常亭也就没有说。
皇上和皇后同陪太后娘娘用膳,太后娘娘兴致正高,他若说错了什么,让太后娘娘不高兴了,皇上岂能饶过他?
太后娘娘本就常年茹素,所以对这些素斋,也不算太有兴致,但是因为皇上和皇后陪着她,她的食欲也好了不少。
皇上见太后进的香,笑着吩咐常公公,“常亭,今日御膳房上下,赏!”
常亭颔首应道:“是,皇上。”
太后用了几道菜,见皇上面前放着的那道罗汉斋,摆盘形色都不如别的菜品精致,不免有些不喜。
但是因着皇上在,太后就没有将不喜的情绪表现出来。
哪知她这多看了两眼,布菜的宫人便以为她想吃那罗汉斋,故特地夹了一筷子,放到了她面前的碟子上。
“母后喜欢这罗汉斋?”皇上也发现太后的目光停留在罗汉斋上,故而问道。
太后笑了笑,既没肯定,也没否定,拿起银筷,将碟中的素菜夹起来吃了。
谁知刚一入口,太后眉心就紧紧地蹙了起来。
皇后心细,她又正坐在太后左手边,所以太后一蹙眉,她就发现了。
于是忙问:“母后,您怎么了?”
太后摆摆手,没有回答,却歪过头去,然后头偏了几分。
太后身边的福嬷嬷见状,忙扯下帕子,双手举到太后嘴边。
只见太后以袖掩面,将口中的菜,吐到了福嬷嬷的帕子上。
皇上一见太后这样,面色当即就变了,忙倾身问太后怎么回事。
皇后也急的站了起来。
太后拿起帕子擦了擦唇角,摆摆手,让皇上和皇后坐下。
“没什么大事。”
皇上见太后确实不像是吃坏了,或是中毒的样子,这才放心又坐了回去。
一坐下,皇上就厉声唤道:“常亭,菜是你亲口尝的,怎么竟没尝出不对来么!”
常亭闻言便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皇上恕罪,是奴才疏忽,奴才罪该万死。”
皇上显然很生气,也没搭理常亭,任常亭将头磕得砰砰直响,也没叫起。
这时候,太后发话了,“皇上别生气了,这事也怨不得常亭,你们不常吃素斋,所以吃不大出素油与荤油的区别,所以这事,也不能怪常亭。”
“母后是说,这菜是用荤油做的!”皇上惊道。
他虽不知荤油与素油到底差在哪里,可光听一个“荤”字也能明白,这不该是用来做素菜的。
“御膳房好大的胆子!”皇上狠狠地一拍桌面,“朕今日特地交代,阖宫均用素斋,他们竟敢用荤油做素菜,这般阳奉阴违,是不将朕放在眼里了!常亭,你去,将蔡旺给朕叫来,朕倒要问问他,谁给他的胆子,敢这么做!”
“是,皇上。”天子一怒,伏尸千里,常亭哪敢耽搁,连滚带爬地飞奔而去。
过不多时,蔡旺跟着常亭来了。
哆哆嗦嗦地跪下请了安,蔡旺也没敢多看。
他知道,一定是那道罗汉斋出问题了。
太后娘娘常年茹素,别人吃不出区别,她不会吃不出。
看来今日做下这局的人,对太后娘娘甚是了解。
皇上目光沉沉,盯着蔡旺看了几眼,才厉声道:“蔡旺,你说,是谁给你的胆子,敢用荤油做素菜,朕的吩咐,你尽当做耳旁风了不成!”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奴才不敢啊,”蔡旺连连磕头哭喊冤枉,“自接到皇上的命令,奴才就一直处处小心着,您纵使给奴才千万个胆子,奴才也不敢违背皇上的命令啊,又怎会用荤油来做素菜呢。”
观这形势,今日的一顿打,是免不了的了,可至少,得保住小命。
至于梁贵人那里……
他只能说一声抱歉了,在自己的小命面前,那点子可怜的同情心,实在不值一提。
皇上听到蔡旺鸣冤,重重地哼了一声,对常亭道:“将这道罗汉斋拿去给他尝尝,看他再敢喊冤!”
常亭颔首应声,然后赶紧躬身走到皇上身边,将那盘罗汉斋端了下来。
“罗汉斋……”蔡旺故作惊异地抬首,随后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奴才叩请皇上容禀!”
蔡旺刚才的模样,显然说明事情还有内情,他又这样请求,皇上也不想被人说他专断独裁,于是便答应了。
“你说。”皇上声音低沉,面含薄怒。
蔡旺赶紧又磕了个头,急急地道:“是这样,方才奴才准备午膳的时候,梁贵人忽然来了,说是要为皇上和太后娘娘做一道素斋,奴才本觉得不合规矩,可梁贵人言辞恳切,孝心拳拳,奴才,奴才就应了,本来,奴才是想,有奴才跟着,应当不会有什么事的,谁知,谁知奴才就出去看了一下别的菜,梁贵人的罗汉斋就做好了,奴才也不敢当着梁贵人的面亲自尝菜,只好就先端出去了,哪成想,梁贵人会用荤油做了素斋,奴才为怕今日出了岔子,特地吩咐他们将荤油都收起来了啊!”
第103章 迁怒
“梁贵人?”皇上眉心轻轻皱了一下,然后问说,“你是说,这道菜,是梁贵人做的?”
“回皇上,正是。”蔡旺俯首应道。
皇上闻言,眉心不由皱的更紧。
按蔡旺的说法,是梁贵人跑到御膳房,用荤油做了道素菜,坏了太后的修行,还破了他下的命令。
这梁贵人,好大的胆子!
皇上怒火渐渐上涌,视线来回转了几圈,忽然转向皇后,怒道:“这梁贵人怎么会跑到御膳房去,你身为皇后,竟然不知道么!怎么就不知道拘束着她一些呢!”
皇后忽然被骂,不免委屈,可有气也不能对皇上撒,不仅不能撒,还得恭敬应下。
皇后起身福道:“是臣妾失察,请皇上责罚。”
太后见状,伸手将皇后扶起,然后对皇上道:“这事跟皇后有什么关系,皇上有气,应该对该撒的人去撒。”
“母后说的极是。”皇上见太后发话,也不好再迁怒。
微微倾身,虚扶了皇后一把,道:“朕一时生气,叫皇后受委屈了,皇后莫往心里去。”
皇后闻言,又福了下身,温言道:“臣妾不敢,只要皇上不生气,臣妾即便受了委屈,也无妨,更何况,皇上训诫,臣妾并不觉得委屈。”
皇上见皇后如此识大体,便欣慰的笑了,心中的怒气也缓和了些许。
太后见到皇上和皇后琴瑟和鸣,互敬互爱,也很是欣慰。
这件事,本来也不能怪皇后,皇上心里头清楚得很,方才那样,也不过是一时间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迁怒而已。
梁贵人为何会到御膳房去做素斋,说到底,根儿在皇上身上。
梁贵人承宠时间不长,初始的时候,皇上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小家碧玉的味道,很是惹人怜爱。
可小家碧玉惹人怜爱,也不过是一时的,皇上总不能日日都怜爱小家碧玉一个吧?
更何况,这宫里头的小家碧玉多了,又不是只有梁贵人一个。
梁贵人一没过人的家世,二没倾城的容貌,还能指望着承宠多久呢?
近来,皇上就有心疏远她,所以已有多日未曾见她了。
这一次,梁贵人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能想到亲手做素斋这个法子,来讨好皇上。
没成想,讨好不成,却犯了大错。
这下,梁贵人别说承宠了,恐怕位份,都要保不住了……
果然,皇上思虑了片刻,便对常亭道:“梁贵人私做主张,无视规矩,夺了她贵人封号,就让她,还住回原来的地方去吧。”
“是,皇上。”常亭颔首应声,面色如常。
然后,皇上又看向跪在地上的蔡旺,道:“蔡旺怠忽职守,知情不报,念在情有可原,拉下去,打三十板子,小惩大诫吧。”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蔡旺闻言不由松了口气,赶紧磕头谢恩。
皇上摆摆手,常亭和蔡旺躬身退出。
将罗汉斋撤了下去,皇上和皇后又陪着太后用了些素斋,才叫宫人们将菜都撤下去。
太后每日午间都要小睡,皇上和皇后服侍太后睡下后,便一同离开了。
皇上直接回了御书房,皇后则回了自己的凤仪宫。
常亭宣完旨后,便垂首候在一旁,等待梁贵人动身。
这样的事,他见过多次了,早已经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在宫里头同情心过盛,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旨意是皇上亲自下的,梁贵人的意愿,此时早就没人再理会了。
再闹,除了给自己更多难堪,又能有什么用呢?
真想得开,倒不如自己顺从旨意离开,还算体面,也好过现在这样,被人硬押着出去。
常亭暗暗摇了摇头,眼底一片漠然。
押走了梁贵人,常亭回去复命。
皇上听闻梁贵人离开了,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常亭见此,便极为有眼力地退到了一旁。
……
凤仪宫。
皇后回来后,就让文鸳将内殿伺候的人都赶出去了。
文鸳将人带出去后,又重新回了内殿。
皇后端坐在高背椅上,见到文鸳进来,便问她:“今儿这事,你怎么看?”
文鸳快步走到皇后身边,躬身行礼。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以为,今日之事,多半是有人故意为之,梁贵人再如何,应该也不会故意用荤油做素菜给皇上和太后娘娘吃,她没这个胆子。”
皇后淡淡地点了下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本宫也觉得,这件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娘娘眼明心亮,奴婢自愧不如。”文鸳道。
皇后闻言笑了,指着文鸳嗔道:“你哪是不如本宫,你是看破,却不说破罢了,你那点小心思,本宫还能不知道么。”
文鸳忙颔首笑道:“娘娘慧眼,奴婢这点小心思,在娘娘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皇后闻言凤眉微微挑起,身子向后靠了靠,然后,才状似不经意地道:“你我心中都清楚,这件事,到底是谁做下的,昭阳宫那位,又活泛了。”
文鸳看了看皇后,思索了片刻,问:“那娘娘,咱们可要做些什么吗?”
“暂且不必,”皇后摇摇头,“先让她闹着吧,她大病初愈,正是精神头好着的时候呢,本宫没必要这个时候,跟她迎面对上,反正她也不是闹这一日两日了,这么多年了,本宫难道还没有习惯么。”
“娘娘所言极是。”文鸳颔首应下皇后的话,再不多说。
与此同时,皇后口中的昭阳宫,荣贵妃也正在听刘承水汇报此事。
刘承水将事情的经过和结果详细的说了一遍之后,便恭敬地垂首候立一旁。
荣贵妃没有立即说话,而是先伸出自己的左手,拨了拨指甲上新上的丹蔻。
那红艳艳的颜色,瞧着甚是晃眼。
荣贵妃却喜欢得紧。
她就喜欢这正红色。
她穿不得正红,可染个指甲,总行吧。
欣赏了许久,像是终于欣赏够了自己的手指甲,荣贵妃才问刘承水。
“凤仪宫那位,可跟着吃瓜落了?”
刘承水闻言颈后便凉了一瞬,随即颔首答说:“奴才打听到的消息,说是皇后娘娘被皇上迁怒了。”
第104章 溺毙
荣贵妃闻言便娇声笑了起来。
半晌后,荣贵妃才止住笑声,微微探出上半身,对刘承水道:“你今儿的差事办得好,本宫有赏,烟若。”
说着,荣贵妃便对站在自己身侧的烟若一摆手。
烟若意会,颔首福身后,转头去了后面,不多时,烟若捧着一个描金匣子回来了。
荣贵妃挥了下手,烟若便直接将匣子交给了刘承水。
刘承水躬身接过,恭敬谢恩。
荣贵妃含笑抬了抬下颌,道:“打开看看。”
刘承水闻言,忙伸手打开了木匣的盖子。
刚一打开,刘承水的目光就变了。
“娘娘,这……”也太贵重了。
刘承水有些惊惧,不知荣贵妃为何这般厚赏。
荣贵妃哼了一声,眼皮轻轻撩起,不经意地扫了刘承水一眼,轻斥道:“慌什么,这是你该得的。”
然后,又低低地笑了一声,接着道:“不过,御膳房帮你做事的那个人,本宫觉得,已经没有再留着的必要了,刘承水,你觉得呢?”
刘承水闻言心中一惊,随即颔首答道:“娘娘所言甚是,奴才会收拾利索的,请娘娘放心。”
荣贵妃满意地嗯了一声,“你办事,本宫向来放心,如此,你就去吧,早些了结了此事,本宫也安心。”
“是,娘娘。”刘承水闻言,便躬身行了一礼,双手抱着木匣退出了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