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沣听雀说完,感叹了一句:“顾老师的这幼子年岁不大,办事倒真是不一般,。”几年前,他在慈恩寺第一次见到顾启珪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现在感觉更甚,不过顾启珪应该没看见他就是了,他当时一直在暗处。
沐沣叹气,“倒是我连累他了。”顾启珪几天后就要远赴江南安庆参加县试,他之前就知道的,希望不要耽搁了才好。
雀没说话。
“我这是在哪里?”
“旁边就是顾府,这是前顺天府尹的老宅。”雀回答道。
“顺天府尹?怎么过来的?”沐沣又问道。
“顾阁老下的令,府下有密道,应是前面主人留下来的。”雀上前一步,低声在沐沣耳边说道。
“这下,我的人情倒是欠大发了。”府中格局,是极其隐秘的事情,这次为了救他,顾老师竟然暴露了如此重要的讯息,沐沣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给阿澈传消息吧,就说我醒了,周身没什么大碍。今日是不行了,明日夜里我就回慈恩寺,这几天不回去,师傅也该得着急了。”沐沣淡淡说道。
要是等父皇想起追查他在什么地方,师父恐怕得被迫离开慈恩慈出去修行了。
却等了许久也没得到雀的回答。
“你们又做了什么?”沐沣叹了口气。
“四爷下令让我们跟着顾七少爷出京去江南,找神医吴柳先生。”雀低头。
“顾老师会答应?”沐沣表情愣了愣,却还是笑着说。他现在的处境那样危险,受伤的节点又有些微妙,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同行人。
“顾阁老没有明确回应。”雀实话实说。
“老师已经帮了我数次,就连他幼子这次也算救了我一命,怎还能因为我的事情如此逼他,让他为难?”沐沣说着,却没有想从雀这儿得到回答,说完他就闭上了眼睛。
沐沣没再说话,这毒已经跟了他十几年,自第一次发病到现在,他从经历彻骨的痛苦,到现在渐渐感觉不到疼痛。
曾经,他还小的时候,总是祈祷要是自己感觉不到那疼该多好。现在,他渐渐感觉不到之后,却比当时更加的痛苦。之后,他会渐渐的听不见,看不见,感觉不到所有,是不是会比死了更难受。
但他答应过阿澈,一定会尽全力接受他安排的所有大夫的医治,拼尽所有的力气也要活下去,可是他真的能坚持的下去吗?沐沣这样问自己。
母后不易,深陷后宫泥潭,那是一片沼泽,就是想挣脱也挣脱不得。外祖父已经老了,表弟子期又被赐婚娶五妹,明升实降,是状元也是驸马,就算现在看起来前途一片光明,可是本朝虽没有驸马不可做官的明文规定,但观几代驸马能拿到实权的又有几个?
沐沣想着,胸口一阵气闷,“咳咳咳”他开始咳个不停。
“爷!”雀靠近,失声叫了出声。
“咳咳咳”
雀拿了帕子给沐沣擦拭,看着帕子上的血迹,他的手禁不住颤抖。
“没事的,师傅不是早就说过了,毒在体内就是和身体对抗,身体强一些,它就弱一些;现在我又受了伤,毒肯定要重一些的。”沐沣说着,他自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睛,因为他现在已经感觉不到自身的疼痛了,所以他时常不能理解身边儿人脸上沉痛的表情,他也不想看见。
“是,我去找吴思。”雀突然反应过来,跑了出去。
看来真的急了呢,沐沣想着,雀在他面前很少说‘我’的。
沐沣又陷入回忆中。
也是对世人来说,皇祖父有千般万般的不是;对天下百姓来讲,祖父也不是一个明君;可是啊,就他而言,祖父很好,虽然和祖父相处是他五岁前的事情了,可是他还是能记得皇祖父的音容。
皇祖父经常跟他玩寻宝游戏,就只有两个人的游戏,玉玺就是那时候到他手里的,在那个时候,玉玺只是其中的一件彩头。他当时都不懂得也不识得玉玺,只觉得好玩。祖父跟他说藏在哪里哪里,他一直没放在心上,一个孩子的记性能有多好,也是近两年他才想起来的。
当他把盒子挖出来时,‘惊讶’已经不能形容他的心情了,原来,传国玉玺竟在他手里待了这么久吗?连带着那张图,那张重要的图啊,幸亏送出去的是拓本。
要说,这次名为陷害老三,实则试探父皇的计划,不也成功了吗?虽然得到的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沐沣渐渐地又昏睡了过去。意识消失前,他又听见了那个话痨大夫的说话声,似乎还有个熟悉的声音。
第53章 决定
明璋院
“爹爹。”顾启珪正坐在书案前,抬头就看见自家爹爹进来了,赶紧站起来问安。现在已经过了亥时(晚上十点左右),在没有娱乐活动的古代,这个时辰大都已经入睡了,就是自家爹爹,平时这个时辰也已经休息了,所以顾启珪看到顾国安时有些惊讶。
“怎么还没睡?”顾国安看幼子披着衣衫坐在书案前,柔声问道。
“白天睡得太多了些,晚上反而睡不着了。”顾启珪摸摸头,讪笑道。
顾国安走到幼子身边,看着书案上摆着的《易经》,“怎么看起这本书了?”《易经》说是简单,可却是最难懂的,要想吃透了是不容易的,有人研究了几十年,也就是学个皮毛。
“闲来无事,随便翻翻。”
顾国安也不再问,他坐在太师椅上,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幼子,不知不觉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吧,现在就是自己一个人也能干一些事情了。
“爹爹,这次县试……”顾启珪想问问这件事情,就他而言,他是想去参加的,此次县试正逢三年一次院试开考,错过,就又得三年。
“爹爹为你安排。”顾国安在看见幼子的时候,突然间改变了主意,他本来想让这孩子避开的。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顾国安就不在隐瞒什么,“这次去安庆,四皇子有意安排二皇子和你一路。”顾国安说道。
顾启珪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自吴思告诉他,二皇子的病情已经严重到那种地步,唯有见到吴柳先生尚有一丝生机。他就知道,二皇子必是要去寻吴柳先生的。要知道二皇子是玄景大师的弟子,连医术高超的玄景大师都没有办法治愈他,可见中毒之深,毒之罕见,所以现在吴柳先生算是他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但是,“爹爹和吴柳先生很熟吗?”吴柳先生不救权贵,是他身为医者的箴言,二皇子身份特殊,去了安庆再被拒之门外,得不偿失,所以二皇子请爹爹做中间人。
但是,顾启珪从没有听爹爹说过他和吴柳先生的渊源,故有此一问。
“他是你姑父的师伯。”顾国安回答道,言下之意是安意荣和他更熟一些。
安意荣的师伯?那这样说吴柳先生和陇仲先生是同门师兄弟?可是吴思来了这么久,也没见去拜见过姑父啊,就算姑夫进府,也不见吴思去拜见,平时他也从没听吴思提起过这事儿。
“吴柳先生与陇仲先生为结拜的义兄义弟,因为些陈年旧事,倒是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感觉到幼子的疑惑,顾国安解释道。
啊,顾启珪这才明白了点儿,原来还有这一层渊源在,倒是第一次听说。
“爹爹,其实也可以,救人就到底。”顾启珪想着,虽然是偶然间救了二皇子,要是再让他深陷囹圄,岂不有些可惜。再有,顾府现在虽不站队,但总有一天夺嫡之事会摆在明面上,三皇子那条路顾府走不通,倒不如选四皇子来的好些,当然,这都是孩子气的想法。不知为何,顾启珪对二皇子和四皇子莫名有些好感。
“既然想去,那就去吧。”顾国安说着决定。
顾启珪自是欣然答应着,本来他就是这样想的,反正他作为一个小孩子还有忽病忽好的权利。
聊到很晚,顾国安才出了顾启珪的院子。
等顾国安走出‘明璋院’,准备回‘闵熙院’,回头就看见顾擎进了幼子的房间。
许是他多看了一会儿,跟在他身边的顾远解释道:“七少爷让顾擎给安少爷送了信,应该是拿来了回信,进去禀告。”
顾国安深深看了顾远一眼,没讲话,直接朝“闵熙堂”走去。
暗处的顾一撇撇嘴,这顾远怕不是傻吧,爷明明已经不止一次的表达出是想让少爷培养自己的心腹,放手让少爷自己去闯,就连顾擎都已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只有顾远……哎,一言难尽。像这一类的事儿,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实在不用事无巨细的向爷汇报,不过,就这样吧,反正说了几遍,他都还是不懂。
房里,顾启珪接过顾擎递过来的回信,展开,看见上面一句‘包在我身上’,笑了笑,觉得有些放心了。
挥手让顾擎下去,顾启珪走向卧榻,瞧这时间,他也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了,明天少不了又要费些精力。每当这个时候,他都庆幸幸好这个世界上还有安珏然,和爹爹娘亲不同,和姐姐们也不同,大概兄弟之间就是有些不同的,有些事注定也只有兄弟才能陪着他。
顾府临院
自沐沣失去意识,这里就乱成了一锅粥。
“主子怎么样?”雀拉着吴思问道。
“急火攻心,真不知道哪来这么多烦心事。”吴思从雀手里拉回自己的胳膊,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能无奈说道:“你们要做的事就是不要让他想这么多,凡事想开点,心胸开阔了,身体才能好。”
吴思好不容易才挣脱雀的束缚,又仔细替沐沣把了脉,下着结论:“幸好只是昏了过去,他感觉不到疼痛,但是身体还是太虚了,今日又失血过多,睡一下也好。”
面前两人说着话,声音不算低,但这一切都没能影响到两人身后站着的沐澈。他来得时候,正好看到沐沣失去意识,唤了几句,没有得到回应,他就愣在了那里。后来,雀进来,吴思进来,就算是经过他身旁,他也没动一动,就一直站在旁边,一句话也没有,面无表情。
其实说起来,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四皇子沐澈最是笑面虎的。面对轻视甚至鄙夷看不起,他就算是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俯身,也是笑着的。若是让别人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恐怕没人会相信吧,面色冷峻,带着寒冬凌冽的气势,让人觉得害怕。尤其在刚刚吴思的话说完之后,整个房间的温度下降了不是一星半点。
“出去。”沐澈薄唇轻启。
吴思和雀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出去。”沐澈又说了一遍,头也没抬的下令。
吴思还待再说什么,雀已经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拉了出去。
“哎,你干嘛呀?这时候怎么能让大夫出去呢?我可是答应了顾七少爷要照顾好他的,出了事怎么办,我师傅的招牌就要砸了。”吴思对这种把医者赶出去的行为很是不满。
“再不出来,你就危险了。”雀冷冷的说道,自从吴思说自家二爷只是昏迷,没有危险后,雀就恢复了正常,再也不是刚刚惊慌失措的人了。虽然现在他也很担心自己的主子,可是四爷这个状态,他也不敢反着来。再说,他知道的,也相信着,四爷再不着调,但在与主子相关的事情上还是极有分寸的。
呃……,吴思语塞,不说话了,他的小命还要留着见师傅呢。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站在门口,等着传唤。
房间里
沐澈拉了把凳子,明明平时最是洁癖的人,却一点儿没在乎上面的尘灰,直接坐在了上面。他背靠着床帮,回头看着躺在床榻上的这个人,脸色苍白,带着疲惫,是累了吧?
可是啊,“以为我会让你休息吗?”沐澈别过头,面对着紧闭的房门,和跳跃的烛光。
“我才不会答应,我都已经想好了,我就是要把你送到江南,你就得接受神医吴柳的诊治。本来我还想着这让你跟着顾启珪过去,用一种比较温和的方式,拜托他为你诊治,现在我改主意了,就是逼,我也能逼得他出手。”沐澈的声音几近呢喃,想来也只有房间里的这两个人能听见了,可是他唯一的听众正深陷昏迷中。
“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急火攻心?很好啊,沐沣,你真是好样的,既然这样,我就亲自带你去江南,看着你用药,盯着你配合大夫。至于其他的事儿,其他的事情又与我何干?”沐澈说着,语气中带着笑声,张狂,威胁,也夹杂着深深地担忧。
“你想干什么?”身后传来沐沣虚弱的声音。
沐澈整个人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却没有转身,眼睛盯着眼前的烛光忽暗忽明,语带讽刺的回道:“我们二爷竟然是急火攻心才昏过去的,可是让我长了见识,我这不是正在想对策吗?省的一不小心二爷就把自己玩没了。”
“阿澈,转过来。”沐沣叹了一口气,看着一直背对着他的沐澈说道,语气虚弱。
沐澈坐着没动。
“我现在是没有力气站起来去到你面前了。”沐沣说着,别说走,他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是没有的。
沐澈身影顿了一下,如果有人看到他的表情,肯定会觉得极其悲伤的,明明他没有哭,没有喊,但周身散发出的悲伤的气息,比哭喊更能让人感同身受。
沐澈没有再坚持,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才慢慢转过身,面朝沐沣,“你不是很厉害吗?现在也只能躺在这里和我说话了。”
沐沣没回答。
“我是不是说过,这些事情都交给我,我能办好的。”沐澈继续说道,语气平静,不带任何偏激。
“嗯,阿澈已经做得非常好了,比哥哥做得好太多。”沐沣笑着回答他,“我自然是相信阿澈的。”
沐澈静静的看着他。
“我错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保证。”沐沣笑着承诺,他现在真的是很虚弱,他自己也许只能感觉到有些虚,但旁观者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变化。
沐澈握了握拳。
“阿澈,我答应你去江南,我会好好接受大夫的指示的。”沐沣说着,又咳了起来,却拼命忍者喉咙的痒意。
“我跟你一起去。”沐澈坐在床头,轻轻拍着沐沣的背,下着结论。
“阿澈,不可任性,你可是说过要替我看顾母后的。”沐沣连续咳了几声,幸亏没有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