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陶姬,说起来模样也甚好,进宫也已多年,可就是有个牙尖嘴利的毛病,没理也不饶人那种。是以众宫妃都不爱和她打交道。偏是这天她出门时,迎面撞见了和宁才人同居荣熙宫的温贵人。
陶姬的位分要高些,因此温贵人便站在路旁礼让一番。但陶姬妒心一横,将对宁才人的不满都撒在了温贵人身上:“我说温妹妹,你这是越发没规矩了。数日不见本宫,怎的行礼便如此随便?还不跪下?”
温贵人虽说向来好性,但从不懦弱:“陶姬姐姐,只有妃位以上的娘娘们才能受此大礼。姐姐又不是妃位,如何能叫妹妹跪你呢?”
陶姬唾她一口道:“呸!你也配做我的妹妹!一个小小县令的女儿在这儿装什么架子呢,想是你们宫里那位得宠,你也借机得了皇上几个青眼不成?可最近并没有传出妹妹得宠的消息啊,怎么,难道是你功力不够,勾不来皇上啊?”
温贵人皱眉道:“姐姐说话请自重些。皇上要宠幸谁是他的事,岂是你我能妄议的。”
陶姬呸道:“我看你就是酸得很,才说出这种话来!来人,给我掌了她的嘴,帮她好好治治这口不对心的毛病!”
几个小太监上前,硬是将无辜的温贵人打了几个嘴巴。陶姬得意扬长而去,温贵人气得发抖,也只得默默擦了嘴角血迹,回了荣熙宫。
正巧蕊珠欢欢喜喜拿着懿贵妃赏的簪子回来,见她脸蛋都肿了,大惊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温贵人摇头道:“无事,我自己跌了一跤。”
蕊珠急道:“你不要骗我!谁会跌成这样啊,定是有人欺负你了!快告诉我,我回了贵妃娘娘,叫她为你出气!”说罢拉着温贵人就要往万寿宫去,温贵人本想息事宁人,被她这么一撺掇,也只得随着去了。
此时勤政殿中,昭帝正在来回踱步,揪着朵玫瑰一片一片地扯着花瓣做占卜:“去见她,不去,去见她,不去……”
四喜看得直摇头,昭帝这个样子已经三天了。就为了懿贵妃送蕊珠去侍寝的事,明明自己想得慌,可就是赌气不去见,这是何苦呢?
终于这朵花也被扯秃了。昭帝举着花梗,对四喜道:“你看,这不是朕想去见她,而是天意如此啊。”
四喜点头道:“是,确实是天意。那么陛下,咱们这就往万寿宫去?娘娘想来已经等得伤心啦。”
昭帝若有所思道:“你说得不错。”
四喜欢天喜地叫了轿辇,载着昭帝往懿贵妃那里去了。路上昭帝想象着懿贵妃为着思念他而伊人憔悴的样子,不禁将自己感动得眼眶都红了。他还想好了一整套的说辞,来表示自己原谅了她,接下来就等着她扑进自己怀里主动献身了。
美滋滋想了一路的昭帝大踏步进了万寿宫,却并没见到如愿场景,而是看到懿贵妃正霸气立在殿前,叫雪茶狠狠掌着跪在地下的陶姬的嘴。
第34章 腿疾
陶姬跪在地上, 雪茶毫不留情左右开弓给了她几巴掌, 打得她脸蛋都肿起来了。懿贵妃冷冷道:“老祖宗的规矩, 打人不打脸。你不但打了温贵人的脸, 还逼迫她向你下跪, 谁给你的胆子?本宫静养了这些日子不出面管事,你就当本宫不在了是吗?”
陶姬捂着红桃儿似的脸蛋哭泣道:“娘娘慈悲,饶了嫔妾罢!嫔妾再也不敢了!”
懿贵妃轻笑道:“饶了你?本宫这遭若饶了你, 明日人人都践踏他人, □□他人, 这六宫还成何体统?雪茶, 告诉她,无故欺凌低位嫔妃该如何处罚?”
雪茶大声说道:“该在思德门外跪上两个时辰;若是还故意伤了人的, 该杖责十下!”
陶姬大哭起来:“求娘娘饶命罢!这十杖打下来, 嫔妾只怕和林采女一样,腰腿都要废了!”
一旁的蕊珠噘嘴冲她做鬼脸,温贵人却于心不忍道:“贵妃娘娘,算了吧, 切莫气坏了身子。如今您怀着身孕, 叫孩儿听见这打打杀杀的也不好。”
懿贵妃眼色柔和下来,手掌抚上了肚子:“陶姬,本宫念着孩儿, 今儿这十杖且先给你记着。若下回再犯, 本宫就数罪并罚。现在去思德门外跪上四个时辰!”
陶姬腿一软, 瘫了。四个时辰跪下来, 那可就是一整天,腰腿定是有段时日要不好使了,和挨了杖责又有何分别?然她只能流泪谢恩。正要退下时,万寿宫门口昭帝迈进来道:“怎么回事儿啊?”
宫人们哗啦啦跪了一地。懿贵妃迎上去道:“陶姬打了温贵人的脸,本宫正在训诫她呢。”
昭帝皱眉,去看温贵人的脸。温贵人用掌心将脸捂起,还是叫昭帝给看见了。
“怎么打得这样狠。陶姬,你和她何仇何怨啊?”
陶姬不敢答话。蕊珠抢着说道:“哼!还能为什么,还不是为她看着我升了位分,又得贵妃娘娘宠爱,所以嫉妒了。她又不敢来找我的茬,就去拿我们宫里的温姐姐撒气!这人怎么这么坏!”
温贵人紧张拉她胳膊使眼色道:“别说啦。”
蕊珠拍拍她肩膀道:“温姐姐也是好性子,我若不强拉着你来告诉,只怕她还不知在哪儿嚣张呢!”说着便翻了陶姬一个大白眼子,陶姬心怀怨恨地也默默翻了个白眼回给她。
昭帝指着蕊珠对懿贵妃道:“这就是你非要提携的那位?瞧瞧她这规矩,没上没下的。”
蕊珠一脸懵然,懿贵妃将她拉过去道:“陛下息怒,都怪臣妾没教好她规矩……蕊珠,以后每日到本宫这里学习规矩,听见没有?”
蕊珠到底还是个知道看眼色的,赶紧答应了:“是,娘娘!嫔妾一定好好学规矩,再不给娘娘丢人了!”
懿贵妃温柔地笑了,昭帝盯着两人拉在一起的手,很是不爽。这个小丫头冲动又冒失,那天他去留宿,还半夜把他被子全部卷跑了。懿贵妃到底为什么要去宠爱她?等等,那这蕊珠到底是他的妃子,还是她的妃子?
沉思许久的昭帝眼光迷离,就这样瞪了蕊珠也有半天,吓得她直往懿贵妃身后缩。懿贵妃掩着她笑道:“温妹妹,本宫这里有上好的凝痕膏,你且拿去好生抹在脸上。注意不要沾水,不要吹风就是了。”
温贵人端庄行了个礼,拿了药膏谢过恩便和蕊珠一道走了。陶姬自去思德门外哭哭啼啼地跪着。
昭帝和懿贵妃进了后殿,关起门来说话:“你倒是对她们都好,哼。天天心疼这个嘱咐那个的,倒是把朕晾在一旁这么久,也不说来看一眼。”
懿贵妃好笑道:“那晚先走掉的不是陛下吗,怎么反怨到臣妾身上了。”
昭帝拍了下桌子道:“不是你赶朕走的嘛!”
懿贵妃做吃惊状道:“可是臣妾并没说……并没说让陛下大半夜的就过去啊。蕊珠那孩子肯定也被陛下吓了一跳呢。”
昭帝无言以对,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他那晚急匆匆过去,一句招呼都不打就掀人家的被子,把人蕊珠吓得差点踹了他一脚。
“陛下还是哄一下蕊珠吧?”懿贵妃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当真惊着人家了。
昭帝叹气挠头道:“罢了,朕知道了。朕会好好安慰她的。怎么朕宠幸个妃子,还反倒要哄着她呢?”
懿贵妃不由暗笑。一转头又见昭帝捞起她搁在枕旁的刺绣,扯来扯去地看:“这是什么?”
见他毛手毛脚的,懿贵妃赶紧拿走抱在怀里道:“这是臣妾给孩儿绣的肚兜。”
昭帝看那肚兜是大红色的,便摇头道:“小子为什么要穿这个颜色?这不是女孩儿穿的颜色吗?”
懿贵妃好笑道:“刚出生的小孩子哪里讲究这个,这颜色就图个吉利喜庆,民间都是这么穿的。”
昭帝这回小心翼翼接过肚兜来看。只见大红底色上绣着两只小鸭子,浮在水波上打闹,不禁又疑惑道:“这鸭子有什么好,为什么不绣龙凤呢?”
懿贵妃摸着小鸭子道:“小孩子气脉弱,龙凤太贵重,怕是压过了孩儿就不好了。臣妾只愿孩儿能平平安安的,其他别无所求。”
昭帝着急道:“咱们的孩子本就是皇子公主,怎么担不起龙凤呢?快改绣龙凤吧,不要这个了。”
懿贵妃有些不高兴了。她就是不愿意绣龙凤嘛!
昭帝见她垂眸不说话,便知道得哄着了:“那,罢了罢了,你爱绣什么绣什么吧。等孩子大了再说这些。不过,你答应给朕做的香袋呢,做好了没有?”
懿贵妃抱着小鸭子肚兜委屈道:“没有,臣妾忙着绣肚兜,没空做香袋。陛下天天催,臣妾就更懒得做了。”
昭帝叫苦不迭,他也委屈:“这孩儿还没出生,她就要抛弃朕了;等有了孩儿,朕在她枕边还能再有一席之地吗?”
两人斗嘴间,忽然有人在外回道:“娘娘,今日的安胎药送来了,请娘娘趁热喝吧。”
昭帝忙放下肚兜道:“快端进来。”
“是。”
开门进来的却不是雪茶,而是兰茹。她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气色倒不错,只是走得很慢,明显腿伤还没好全呢。
懿贵妃急忙站起道:“不是叫你好生歇着?又不缺你一人伺候。”
兰茹笑道:“没事的娘娘,奴婢已经好多了。况且已经歇得太久,也该出来做事了。”
昭帝道:“无事便去歇着吧,你若再落下个病根儿,你家娘娘心里也不好受。”
兰茹神色一黯:“是,陛下。”遂放下药碗便下去了。
懿贵妃拿银勺搅拌着汤药叹气道:“这孩子也是命苦。当年父亲将她买来,说是家人遭遇瘟疫,全没了。她又是个坚强孩子,吃了苦头也从不在人前示弱的。臣妾想着将她在宫中留几年,将来也能嫁个好人家,有个好去处。却不想她又为臣妾伤了腿,着实叫人心疼。”
昭帝沉思道:“这倒不难,朕下一道旨意,谁敢不娶?保管给她找个好人家。若不然,你看钟离怎样?”
懿贵妃吓一跳道:“陛下可别这么乱点鸳鸯谱。钟离本就腿残,陛下还偏要叫他再娶个有腿伤的,这……再说了,两人若心意不对,强行嫁娶又有什么意思。”
昭帝歪头道:“这倒也是。朕不太懂这个,忽略了。”
二人的对话都传进了正背靠门外站着的兰茹耳里。她低头,肩膀微颤,忽地便跑了出去。在院子里遇上了等着伺候的四喜,四喜喊她道:“兰茹姐姐,你怎么出来了?上回我给你送的药你用完了没有?”
兰茹只做没听见,因迈的步子稍大了些,膝盖又是一痛一弯,四喜赶紧扶了一把,却被她甩开道:“别碰我!”
四喜目瞪口呆,眼见兰茹出了宫门,不知往哪去了。他有心去追又走不开,只得急忙忙叫了个小宫女去跟着,祈祷着可别出意外才好!
兰茹走不动了,拖着伤腿坐在宫门外一角,抱膝哭起来。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废人了,若留在宫里,只能是个吃闲饭的;若嫁人,谁会肯娶她呢?就算昭帝下了旨意,人家也未必会真心待她好吧。
她狠狠捶着不中用的膝盖,直捶得发麻,泣不成声。追赶过来的小宫女只敢远远望着她,并不敢上前去劝。
突然有一只极其好看的手送了张帕子过来,兰茹抬头,却看见四喜那张担心的脸。
“你、你别哭了,叫人看见了,还以为你们娘娘苛待你了呢,她们就该轻看你了。”
四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想了半天,就说了这么一句。
兰茹哭道:“我不要你管我!你管得了吗?”
“我……”
四喜到底不放心,便冒险从昭帝那里开溜出来找她,却被怼了这么一嘴。他也不恼,只是越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兰茹又擦泪道:“对不起,不该冲你发脾气的。你上回送的药我都用完了,可膝盖还是这个样子,看来是好不了了。你不要再送药给我了。”
四喜一拍脑门:“对了!还有个法子!哎呀,我怎么早先没想到呢?”
兰茹肿着眼睛仰头看他:“啊?什么法子?”
“钟公子呀!哎呀,钟公子不是也有腿疾么,他想必也找过许多法子去治。虽说对他没用,但可能会对你有用啊!”
兰茹的眼睛一瞬间像要燃烧起来,可很快又黯淡下去:“可是,钟公子又不常来,你又不能随便出去,怎么能拜托他呢?”
四喜道:“我去找陛下说说看!”说罢就要去,兰茹一把拉住他紧张道:“算了别去,钟公子的腿伤一向是陛下心病,你若提了,他说不定会发火!你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四喜笑嘻嘻道:“无妨,我与陛下是一同长大,陛下不会不念旧情的。你等着啊!”
兰茹只得满怀希望松了手。四喜其实自己也拿不准昭帝会不会发怒,毕竟钟公子也是他的逆鳞啊!可他还是决定要赌一把,只要能治好兰茹的腿,挨一顿骂又算什么!
要是只会挨一顿骂就好了。四喜摸了摸还长得好好的脑袋,果真又回了万寿宫去找昭帝。
他鼓起勇气推开了内殿的门,却见昭帝正横抱着懿贵妃笑哈哈叫着“爱妃姐姐”,懿贵妃则捶着他胸口踢脚叫道:“光天化日的做什么呢!快放臣妾下来啦!”
四喜不声不响将门一关,缩着脖子出去了。
第35章 温柔之人
懿贵妃捶打着昭帝肩膀道:“快放臣妾下来!臣妾孩儿还未满三个月, 不能胡来!”
昭帝一拍脑门, 满腹热火都给拍没了一半:“诶!朕给忘了!唉呀——”
他哀叹连天将懿贵妃轻轻放在榻上, 给她掖好被角, 自己坐在一旁失落得不行。懿贵妃忍笑道:“委屈陛下了, 不然陛下去别的宫里坐坐?”
昭帝挥手道:“无妨……朕就在这里陪你也是好的。”
懿贵妃拿起小鸭子肚兜又细细绣起来,昭帝靠在她肩上看她手指动来动去。懿贵妃看他着实闲得慌,便叫他:“替臣妾理理丝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