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朕猜得果然没错啊。这娃娃一出生, 贵妃榻旁就再无朕容身之地咯。”
他举起酒杯, 对着已然快要东沉的明月感叹起来。钟离忍笑安慰道:“皇兄莫急。待明日给皇嫂晋封了, 皇兄自然能再重新讨得皇嫂的欢心。”
这话可是提醒了昭帝:“不错, 朕差点给忘了。后宫生子当晋封,等贵妃她出了月子,就该行皇贵妃的册封礼了。四喜,四喜!”
又被唤进来的四喜早就猜到是何事了,立刻笑嘻嘻道:“不用陛下多说,礼部那边自然已经准备妥当,就等娘娘出月子啦!”
昭帝满意道:“不错,就这样办。朕听嬷嬷们说,女人坐月子很是辛苦。四喜,你去吩咐太医,每日将滋补汤药煎了,好生给贵妃送去。若敢出半点差错,朕要了所有太医的脑袋!”
仍守在懿贵妃屋外的太医们不约而同都打了个大喷嚏。
也不过一个时辰左右,天便亮了。懿贵妃和她的小猴儿自然还在沉睡中,但六宫中其他地方可就没那么平静了。
因着懿贵妃虽吃了些苦头,但到底还算是顺利生产,所有在其中帮了忙的,便都受了封赏。蕊珠也从才人一跃成为美人。位分虽仍不算高,但她一介浣衣局宫女出身,能在贵妃跟前出尽风头,日后前程自是不可限量。因此众多素日给过她白眼的嫔妃宫人都赶来巴结。蕊珠傻傻蒙了头,多半还是由她同居荣熙宫的温贵人来帮忙应付的。一时荣熙宫可谓门庭若市,直看得其他宫室眼红不已。
其中便包括了身孕已近五个月的万才人。为着与懿贵妃同有身孕的缘故,她也得以沾了喜气,在贵妃生产第二日便跨过美人一级,直接被册封为了贵人。这令她欣喜不已,盘算着能在生产前再升上个贵姬,就能以嫔位身份来亲自抚养孩子了。她便挺着肚子往懿贵妃那里跑得殷勤,巴望着能讨她一分欢心。
可万嘉嫔却对此感到些许恐慌。她早已认定姐姐生下的孩子会归她来抚养,可若以万贵人眼下的晋升速度来讲,她的愿望只怕要落空了。
万嘉嫔给母亲寄了家书哭诉道:“说来母亲可能不信,嘉儿自从入宫,至今未得陛下宠幸……姐姐如今得了圣宠,又不能将宠爱分嘉儿一半,实在自私……嘉儿只想借姐姐的孩子借得陛下几分关注,一旦得宠,必将孩儿归还姐姐……还望母亲劝劝姐姐,帮帮嘉儿吧。”
万嘉嫔一边念叨着对不住姐姐,一边静静盼着回音。说实话,她作为幺女,自小便是家里最得宠的。姐姐无论做什么,父母都会叫她让着自己。她想,这次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果然,没过多久,万贵人便收到了母亲的信来。信中说道:“惠儿,你是姐姐,你要懂得疼惜妹妹才是。如今你位分低,就算生下孩儿又能给他什么呢?倘若是个皇子,没准儿还会受到别人算计……还是先去求了皇上,将孩儿交给你妹妹看顾罢。她到底是个嫔位,比你有能耐些。”
万贵人气得浑身发抖,当场便将这信撕得粉碎:“我到底是哪里不如那个小贱人了!从小她便习惯了抢夺我的东西,好,我是姐姐,我忍了!现在她连我的孩儿也要抢!好啊,想要本宫的孩儿,她就得拿命来抢!来啊!本宫难道会怕她么!”
她踉跄着,肚子差点撞到桌角。大宫女白薇吓得冒了一头汗去扶她道:“贵人,可小心着些!不管怎么说,先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最要紧的!”
万贵人忿忿坐下,手指使劲抓着帕子来回撕扯:“罢了,等本宫临盆的时候,还是不要叫母亲来进宫伺候了。谁知道她们又会做何手脚。”
白薇担忧道:“可是万嘉嫔一定会向陛下进言的,陛下不可能不让万老夫人进宫的呀!除非老夫人因故不能进宫,那才算罢了。”
万贵人呆了一呆,问白薇道:“你方才说什么?”
白薇一惊,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可为时已晚,她看到万贵人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想是已经打上了什么主意。
万家两姐妹暗中较劲的时候,姜贤妃也没闲着。她最近是费劲了心思去讨好殷淑妃——为着她拿阿蒙之事构陷殷淑妃之事,殷淑妃虽看在多年的姐妹情面上为她向懿贵妃求了情,却再也不肯搭理她了。姜贤妃掰着指头算了算,这已经是殷淑妃与她冷战的第十三日。
姜贤妃自己也说不清她对殷淑妃到底是何感情——若说是多年的姐妹情,可她在构陷殷淑妃的时候也没有丝毫心软;若说是妒忌她,可如今她不理睬自己了,又觉得难受。姜贤妃犹豫很久,还是拿出看家手艺,做了殷淑妃最爱吃的糕点,登上了昭阳宫的门。
因着懿贵妃生产的关系,再加上姜贤妃在昭帝面前一番陈情,如今她做下的恶事竟是无人追究、不了了之了,因而除了当时在场的几个人,竟再无人知晓。姜贤妃便很顺利地进入内院。正待打了帘子进去,却听见屋里头有人提起她来。姜贤妃摆摆手,示意身旁宫女先不要惊动。
只听屋子里头有人说道:“娘娘,如今您总躲着贤妃娘娘不见,也不是长久之计呀。娘娘为何不当面找她问个清楚呢?”
只听殷淑妃苦笑道:“本宫能有什么问的呢?本宫只当她是一时鬼迷心窍便罢了。毕竟多年情分,本宫相信她也不是真的要害本宫,只是不服气陛下为贵妃拿她撒气,一时赌气罢了。不过本宫现在还不想见她。”
姜贤妃连忙将耳朵凑得离门边再近些,只听那宫女又道:“可是娘娘,防人之心不可无哇。贤妃娘娘向来看着那么温和一个人,背地里下起手来竟如此狠毒,可见绝非善类,不过是平日里伪装得太好。娘娘还能再与她真心交好吗?”
里头一阵沉默。姜贤妃红了眼圈,将手中食盒给了守门宫女,便走了。
宫女疑惑,将食盒拿进屋去给殷淑妃道:“娘娘,方才贤妃娘娘来过了,在门外站了一阵子,给了奴婢这个便走了。”
殷淑妃与她的大宫女双鹤——也就是方才与她对话的那位面面相觑,知道那些话儿是全叫姜贤妃给听去了,只怕也伤了她的心。双鹤担忧道:“都是奴婢不好,现在可怎么办呢?要不,奴婢上门负荆请罪吧。”
殷淑妃拦她道:“无妨。她本就做错了事,就叫她听去也无不可。这些点心你们拿下去分食了罢。本宫再想想要如何与姜贤妃相处。”
双鹤只得拿走了食盒,却并未与她人分食,而是一股脑全部倒进了泔水桶。
姜贤妃离了昭阳宫,回想着方才听的那些,心口竟不自觉抽疼起来。她在路边呆站许久,心里恨死了挑拨离间的双鹤,下决心要除了她去。
如此闹腾了数十日,懿贵妃已然同小皇子搬回了万寿宫。而昭帝也已习惯了小猴儿趴在他胸膛里的感觉。他现在真真切切感到自己是个当爹的了。
“鼎儿,过来,到父皇这儿来。”
昭帝伸出胳膊,欢迎着正躺在襁褓里看他的小猴儿——准确来说,是朝他这个方向看的小猴儿。小猴儿现在能睁眼了,那眼睛上却蒙着一层雾般的薄膜。太医们说,等这层膜褪掉后,小皇子才能看清他父皇的脸呢!
小猴儿听见他父皇的声音,却并不理会,而是抓起几根小的不能再小的手指头,向自己的脸上挠去。昭帝惊呼一声,赶紧冲上去将他手掰开道:“不能抓!你看你脸上的红印子,再抓出几道来,你母妃又要埋怨朕了!”
小猴儿执着地一定要挠脸,昭帝不让。僵持几下,小猴儿终于哭了。
昭帝急得往外看一眼,只见院子里懿贵妃仍由雪茶兰茹陪着在慢慢散步。他赶紧笨拙地将小猴儿抱进怀里哄,却不想小猴儿伸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昭帝假装生气道:“你这个兔崽子,现在就对你老子这么凶,将来可还了得!看朕怎么收拾你!”
小猴儿哭得更为嘹亮了,嗷嗷呜呜的声音终于惊动了外头的懿贵妃。她着急道:“怎么了?是不是饿了,还是……”
一进屋,便看见昭帝正满头大汗威胁小猴儿道:“不许哭!再哭,朕就不给你找媳妇儿!”
懿贵妃:“……”
第47章 懿皇贵妃
昭帝与小猴儿的胡闹充斥了懿贵妃的整个月子期间——虽然她晚间不留人, 但白日里昭帝却时常过来与小猴儿玩耍。就这样到了小猴儿的满月礼, 同时也是她行皇贵妃册封礼的这一天。
双喜临门, 万寿宫天还没亮便开始喧闹起来。懿贵妃是被雪茶喜气洋洋给叫醒的。她睁眼一看, 小猴儿正在枕旁咂嘴睡得正香, 雪茶和兰茹轻声道:“恭喜皇贵妃娘娘!贺喜皇贵妃娘娘!娘娘快起床罢!”
懿贵妃懒懒笑着,伸出条玉臂来环在小猴儿身侧,极其温柔地撑身看他:“这孩子昨夜哭了三次, 本宫才刚睡了会儿, 这会儿实在不想动啊。”
雪茶兰茹相视一笑。兰茹道:“娘娘又不肯叫奶娘来, 定要亲自看顾, 可不是要被闹醒好几回了。娘娘还是快起身罢,今儿这样大好日子, 陛下还为此罢朝一天, 马上就要过来了呢!”
懿贵妃只得不舍地离开了枕被。兰茹为她穿上一套赤金双凤踏云皇贵妃制服,梳头太监小凌子将金累丝嵌珍珠宝石五凤冠为她戴上。雪茶又拿来支镶宝玉万寿字金簪对懿贵妃道:“娘娘,把这支也戴上吧,讨个彩头。”
懿贵妃本嫌头饰太重, 但看雪茶亮晶晶的眼神, 这显然是她极喜欢的一支簪子。懿贵妃微微一笑,便戴上了。雪茶果然开心得不行,直夸好看。
刚刚装扮完毕, 昭帝便急急忙忙闯进来, 见她模样愣了一下道:“爱妃姐姐, 这套衣裳很适合你啊。”
雪茶兰茹悄悄退了出去。懿贵妃待要从镜前起身行礼, 昭帝过去将她摁住道:“别急,这不还没完呢么。”
他伸手,指尖往口脂盒子里沾了沾,便向懿贵妃唇上抹去。灼热温度合着口脂香味儿,昭帝含笑看到懿贵妃在镜面中的脸庞绯红了。
“陛下,别闹了。孩子要醒了。”懿贵妃许久没有与他亲近了,但此时时机不对,只得按下心中悸动,找了个借口就要开溜。其实小猴儿早被奶娘抱出去换衣裳啦。
昭帝却又将她摁下去,脑袋凑在她肩膀上,故意朝她耳朵吹热气道:“爱妃姐姐,朕什么时候能来万寿宫睡觉?”
懿贵妃一时竟答不出话来,好在她早已习惯了这人的没脸没皮。那凤冠又重得很,她便趁机将脑袋转开去答道:“陛下,臣妾簪子戴歪了,快帮臣妾重新簪一下罢。”
昭帝轻轻将簪子拔出,又轻轻簪了回去,满意地看到懿贵妃一直垂着眼睫,不敢抬头看他。
满月礼与册封礼都要在万寿宫中举行,宫院里为此装扮得十分喜庆豪奢——且不论效果怎样,总之都是昭帝的主意,谁也不敢说不好看。六宫嫔妃们此时便站在宫院中,夸夸万寿宫的奢美,再艳羡一番懿贵妃,热闹得不行。
小猴儿因是早产,身体十分虚弱,太医说不宜太过劳累,因此他的满月礼很快便做完了。倒是懿皇贵妃的册封礼行了许久,待所有嫔妃朝贺完毕,她几乎已经要睡着了。好不容易结束后,便立刻回屋卸掉头饰钗环,同昭帝看小猴儿去了。
册封礼过后,众嫔妃都慢慢地出了万寿宫。姜贤妃疾步赶上殷淑妃,与她并行道:“妹妹近日可好?”
殷淑妃只冲她点点头,也不答话。姜贤妃继续没话找话地说着,殷淑妃仍只是爱答不理。这些都叫兰茹给瞧见了。
兰茹正待往屋里去,寻个机会将此事告诉懿贵妃,却被四喜给叫住了。
“先别走先别走,来来来,我给你看样好东西。”
四喜笑眯眯冲她招手,她只得过去了。两人站在廊柱后头说起话来。
“你做什么呐,这儿这么多人,叫人看见了多不好意思。”兰茹探头看了外头一眼,有些心虚。
四喜笑嘻嘻道:“怕什么,这会儿你们万寿宫都忙着领赏呢不是?看看,这可是我专给你留的好东西!”
他从衣袖中掏出个木头簪子给兰茹,簪身打磨得倒挺圆滑,上头还嵌了个宝石花朵。美则美矣,但跟兰茹素日用的比起来,确实简陋多了。她噗嗤笑了:“这是什么好东西?”
四喜红着脸不答话,却故意将手往背后藏去。他这一动兰茹就瞧见了,他那手指上还带着伤呢!
“手是怎么了?你素日只管在御前行动,怎会受伤呢?”兰茹想去捉他的手,四喜却转身跑了。她看了一阵四喜背影,再看看这簪子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他亲手做的吧!
感动的兰茹想再仔细打量一番簪子,却逢雪茶悄咪咪过来,突然蹦出在她背后道:“看什么呢?哇,这是谁送的?”说着她便夺了兰茹的簪子去看,急得兰茹直捶她:“还给我啦!”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四喜给你的?不错嘛,”雪茶拍拍兰茹的脑袋,她是真心为友人高兴:“这下你可该开心啦!不仅升了每月份例,还有个御前大总管日日来献殷勤!唉哟,我好羡慕哦~”
雪茶调笑着,闹得兰茹过来与她绕着廊柱追打:“谁献殷勤了!叫你胡说,叫你胡说!”
雪茶呸道:“呸呸呸,我说了一堆话,你就只听见了这句。你是不是心虚了?害臊,害臊!”
二人的打闹全被路过的小凌子给听去了。他听见雪茶说羡慕兰茹有个御前大总管来献殷勤,便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梳头太监的服制,心里非常不是滋味。正巧雪茶也看见了他,便吩咐道:“小凌子,站在那发什么呆呢?娘娘卸下的头饰可都收拾好了?”
小凌子回过神来答道:“还没有,我这就去!”说着便低头走了。
兰茹见他似是很沮丧的样子,奇怪道:“怎么他最近总怪怪的,老是耷拉个脸给谁瞧?是不是你总训他,把他给训坏了?”
雪茶翻她个白眼道:“我哪知道啊!他这人也烦得很,老是盯着我看,看得我发毛!”
小凌子进屋去,看见懿皇贵妃卸下的凤冠和簪环都还搁在那里。这些从前都是雪茶兰茹管着的,但自从有了他这个梳头太监,自然便专门交给了他。小凌子将凤冠封好,拿起那支镶宝玉万寿字金簪正要放进匣中,却忽然顿住了手。
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这个想法很冒险,但一旦成了,说不准雪茶对他便会是另一番青眼了。
小凌子看了看四周无人,便将那支簪子揣进了自己袖中。出门时正看见雪茶与一个洒扫小太监说话呢,他便回禀道:“雪茶姐姐,头饰都已经放好了。姐姐要不要去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