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走了, 鄢楚楚将画架收起来, 拎着往书房去,嬴妲后脚跟着。
鄢楚楚还怕她多心, 沿途同她说:“那一幅丹青是官海潮送来的, 说在众奴间觅得了沅陵公主, 请公子前去辨认, 公子婉拒,他又送那画来, 那丹青正是昔年平昌显贵所赠, 官海潮假意猩猩, 试探公子,公子无奈只得收下, 答应赠还一幅公主丹青图为回礼。”
她顿了顿, 朝还懵懂的嬴妲道:“公主绮容玉貌, 国色之姿, 公子不欲让外人瞧见, 故让我代替公主入画,瞒天过海,但这画中美人,也不尽然是我。”
走到门口时,鄢楚楚将画架收拢,侧身搬入书房,嬴妲搭了把手,俩人将画架移到书桌侧。
“软软,你若是为了公子好,别缠着他,带你出门。”
“盯着这里的人太多,公子人手不足,防备决不能说是滴水不漏。”
嬴妲委婉地应了,示意已知。
晚间嬴妲果然没等到萧弋舟便入眠了。
驻军地的孙河始终缠着萧弋舟,教他喝了不少酒,打马回府,沿途酒劲蒸起来,胸闷火热,如烈焰包卷。
他走到寝房外时,灯火已熄,几丛桂树掩映之下幽幽一座矮房显得分外阒静。
萧弋舟眯了眯眼,将胀痛的眉心揉了两下提步走了进去。
她放下了帘帐,人静静地在里头躺着,如隔雾观花,檀木桌上银壶滴漏点滴清晰,嵌着缕银光。
深夜里静对着酣睡娇卧的美人,萧弋舟觉腹中浓酒又翻搅起来,一阵火热。
嬴妲熟睡着,身上忽然重了许多,她难受地发出猫儿似的低吟,身上犹如一把毛刷刷过,又难忍,又隐晦地有着一丝舒适。
直至那股不适感愈加强烈,她迷蒙地睁开眼,便被他欺身而入。
“唔……”
床板吱呀吱呀,断断续续摇了两个时辰。
嬴妲最后哭起来,哭得声气儿都快断了,他才下去,将她抱着,嬴妲难受极了,想如以往那样传水,他偏不让。
萧弋舟昏头涨脑,只想搂着女人睡了,她今日却很不安分,他恼了,“不许动。”
嬴妲不知问谁借的胆,竟敢不听了,“我要去清理……”
他冷冷道:“清理什么?”
嬴妲愣住,蹭地脸颊如火。
“公子,我……怕……万一有孕……”
他耕耘频繁,嬴妲又阻止不住,生怕不留神怀上了,这节骨眼上,是能坏事的。
萧弋舟更恼,“既不想要,明日起我让烟绿每日一碗避子药伺候你。”
“我没有不要。”
被平白无故一阵冤枉,嬴妲眼眶都急红了。
萧弋舟并非不善饮酒,只是不能过量,醉酒易生事端,他家风严明,有酒能不过三盏之训,但今日无端甚是开怀,孙河又殷勤劝酒,击鼓雷鸣,当时宴飨场景,不饮酒似乎不够男人,便放肆了一把。
此时后劲仍在,太阳穴胀痛难忍,与嬴妲放肆纵情,周身疲乏难动,她还不老实,他抬起手便在她臀上狠击了一记。
嬴妲闷闷一哼,吃痛地怒盯着萧弋舟。
“你打我。”
她控诉起来。
“我父兄都不打我!”
还在嘟囔,萧弋舟头疼不已,将她搂紧了一些,薄唇印在她的耳垂畔,“不想喝便不喝,生了我养。”
嬴妲脸颊滚烫,羞臊震惊地扭头往下蹭了下,他浓密的睫毛微覆,已合上了双眼。
他是个好看的男子。
随着他的战神名声传遍大卞的,还有他的美貌,嬴妲从无数官员嘴里听到过关于西绥萧泊的溢美之词,原先不信,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动了凡心,便想见他一面。他入平昌为父皇贺寿那会,在演武场帮大皇兄带兵,嬴妲央着大皇兄为自己引荐,才有了后来的相识。
倘若他不是这么美貌的男子,她就不会看上他了。细细想来,自己果真是个俗人。
他那时在她面前非常拘谨,因为口舌不便,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冒,尽量说清楚,避免她看轻。
但嬴妲以为人无完人,苍天有眼,必要从这么好的男人身上收回点什么。
嬴妲总很耐心等他说完,从来不会打断,偶尔他词穷,或者说不出来,急得脸红的模样,能将她逗乐,但他知道她的笑声里没有一点轻贱他的意思,索性就不说了,陪她一起笑。
那会儿萧弋舟是个很温柔的男人,至少在她面前是的。
可以前越是温柔,现在这个愈发显得粗鲁蛮横,嬴妲忍不住嘟了红唇,埋怨地胡思乱想着。
但这几日与楚楚姐出入相与,才得知萧弋舟原本便是强横睥睨个性,当年她嘴里那个温柔男子,大抵是世子初动凡心不知所措了,行事举动皆迟钝缓慢了,才会让人觉得呆呆的甚至有几许木讷。
萧弋舟皱眉闭着双眸,半梦半醒之间,手掌在他打过之处慢慢揉了揉,嬴妲蹭地脸颊血红,咬住了嘴唇,怕发出一丁点声音弄醒他。
揉了一会,才熟睡了。
嬴妲浑身不适,都是他留下的痕迹,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宿过去才稍稍合眼。
醒来时动了下被压得酸胀的胳膊,朝外翻过去,萧弋舟不知何时起了,正坐在床尾凝视着他,他已衣冠尽理毕,漆黑长发只绑了一条大红发带,着葡萄纹玄服劲装,足踩长靴,两绺长发散于鬓边,颇有风流之味。
嬴妲先脸红局促起来。
这样实在太好看了一些。
“怎么这般装束?”
萧弋舟坐过来,将她抱起,嬴妲柔若无骨地倚住他的肩,柔和的青丝肌肤之香,幽暖怡人。他神色平静,将嬴妲的下颌捏了下。
“带你出去。”
嬴妲欢喜起来,“当真?”
萧弋舟眉梢一挑,“只是你若乏力不起,便作罢了。怎么还不起?”
嬴妲便立即要跳下来,从床上走下来,双腿一软,又重重地跌回男人怀里了,她惊愕了,脸色涨红,“你……你昨晚太欺负人了……”
“是么。”萧弋舟道,“昨晚醉了,倒不记得做过什么。”
嬴妲愤懑地嘟唇,最后还是决意不说,自己去取了一件稍微得体的衣裳,穿戴好了,用铜丝篦子将一头乌润长发拢住,梳成简单倾髻,手上套着三只刻海棠花枝千藤缠绕的雪银镯子,熠熠生光。
他在身后等着,今日格外悠闲,也不开口催促一句,嬴妲换好了站起来,银镯子晃晃荡荡相击,如鸣佩环。
萧弋舟的目光落在她玉白的手腕肌肤上,淡淡问道:“何时添的镯子,以往没见你戴。”
嬴妲眼眸微闪,“是贴身藏着的,从宫里带出来的。”
他便没再多问。
“还有一事,傍晚时分,陈湛妻妹设宴在风荷亭,邀我赏月看字,你若与我同去便跟着,若不去我让萧煜送你回来。”
嬴妲眼睫扑朔,听说过皇后之妹,听说原先天下大乱时,自己避入道观了,削了三尺青丝为尼,后来陈湛势大,将其接回,听闻她志趣高洁,才情不输须眉。
但嬴妲拒绝见与陈湛有关的任何人,垂眸道:“我还是不去了。”
他抿着唇望着她,虽不说话,眉眼间却颇有些失望之色。
“走罢。”
他折身出门,嬴妲低着头跟上。
濮阳达准备的马车,萧弋舟先上,她慢吞吞爬上车驾,坐到里头挨着他,萧弋舟正襟危坐,让人放下车帘。
濮阳达手一松,车帘落下,马车驱动取来。
肃容巍然而坐的男人,在马车驶动之后,伸出长臂将嬴妲猛扯入怀中,嬴妲天旋地转地跌入他怀里,吃痛呼喊一声,便只听得萧弋舟咬牙沉声道:“陈湛妻妹对我有意。”
她愣住了。
第26章 同游
萧弋舟也想不通透,明明嬴妲是肯为了一幅丹青拈酸吃醋的, 在听到陈湛妻妹宜阳县主对他有思慕之意时, 竟然在发呆。
马车平稳地穿行于闹市中, 嬴妲双颊嫣然,呆呆地发了许久的愣, 她眼眸红红地抬起头,“你对她, 是什么心思?”
果然还是要醋的。
他平静地垂下双臂, 神色带着若隐若无的笑意, “没心思。”
嬴妲不甘心地咬着下唇追问:“既然没心思,又怎么会答应她设宴?”
这话倒问得萧弋舟一时语噎。
“说不定, 她等会在你酒菜里下药, 把你迷昏了, 就把你……”
萧弋舟静静地听着, 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
嬴妲自知失言,嘟嘟囔囔哼了一声, 侧头朝外, “反正我是不想去的, 公子命令我,我没办法, 我心里是不想去的。”
她将车帘拉开一线, 脸往外飞瞄。
萧弋舟在身后咬牙切齿, 末了, 他俊容如冰将这女人藕臂用力扯住, 教她跌回来,嬴妲挣脱不得,奋力抬起小脸,一道面纱压了下来,将她的脸遮住了半张,她睖睁着乖乖不动了。
面纱罩下,将她原本的容颜遮去了五六分光采,只留下眼珠黑圆一对眸露外边,水润明亮,泽如琉璃。
车已行至闹市,人声喧嚷,都是嬴妲熟悉的叫卖声、争执声,还有推搡声、马蹄声,嘈嘈切切杂糅一锅,还似当年卞朝屹然不倒时,外头烽火狼烟四起,平昌城内的繁华也不曾被烽烟侵损分毫。
她的双眼更红了,让萧弋舟一时诧异,他将嬴妲的手强势压在膝上,“哭甚么,没出息的东西。”
嬴妲半是哭半是笑,手背抹了把眼眶,又趴在窗口朝外望去。
平昌于中原一带是古都名城,包罗万象,这条街只是其中一条汇聚了小贩名吃的巷道而已,帘子一打起来,甜香辣香混杂扑鼻,萧弋舟也不禁皱了眉,“要吃什么?”
嬴妲道:“我都吃过的,不太新鲜,倒是和楚楚姐烤的地瓜,最可口了。”
她的一双盈润白嫩的手掌趴在窗口,玉笋般的圆白手腕上套着三只银丝镯子,日光一照甚是晃眼,萧弋舟便不再往外看,“日后出门不得张扬。”
他指的是她的镯子,嬴妲听出来,脸色微微僵了半晌,她点了点头。
身后没有传来声音了,嬴妲将银丝镯子摘下来,便要往外掷去,萧弋舟眼疾手快将其捉住,嬴妲没扔成,他皱眉沉声质问:“我不过说了一句,脾气上来了?公主脾气骄纵不得。”
他声音压得极低,幸而在闹市,无人能听明白。
嬴妲将镯子从手腕上摘下来,亮给他看,“你不喜欢的东西,戴了也没人看,以后不戴了,也不要它。”
萧弋舟微讶,不知这是什么道理,嬴妲信手就往车外扔了去。
银光闪闪的镯子骨碌碌地沿着街边石板滑到一旁,乞讨的花子见了一时哄抢上来,如行大运,撞见山珍海味,一时闹哄哄的,马车都为之一顿。
萧弋舟将手放了下去,面露不悦。
“你说是从宫中带出,不留着做念想,为我一句话便扔了作甚。”
嬴妲朝往外乞丐争银瞅了几眼,放下车帘,扭头,“你的话很重要。”
萧弋舟说不出话来,转过了眼,神色微微不自然。
嬴妲也垂下了眸,不再言语。
至香亭畔,南湖旁,水面泊着几叶扁舟,艄公以篙点岸,便划出丈许远。
水面波生烟渺,萧煜解鞍下马,萧弋舟先下车,将面戴白纱的嬴妲扶下来,一前一后地往水榭上去,堤岸便聚拢了一片少年男女,赠彤管芍药,面庞还都青涩稚嫩。嬴妲个头比他矮半截,胸以下也不都是腿,走步不比他快,萧弋舟便将她手一裹,快步汉白玉水榭回廊上去。
身高如玉树的男人过于引人注目,时人承袭先朝审美,以高大健硕为美,萧弋舟的五官带着一种汉人罕见的深邃感,更是吸引妙龄少女,不出一会,她们都纷纷对萧弋舟美目横波,媚眼抛丝。
他一扭头,身旁跟着身形娇小的姑娘已经眯起了水眸,透着一种不满。
手心的手掌也动了动,悄无声息地将他的食指勾紧,像宣誓主权那般,牢牢地不放。
萧弋舟蓦地笑了起来,任由她胡闹。
这时路过的少女都惊奇地望着这个似乎还带有点胡人血统,五官深刻、皮肤白皙的男子,日光太盛太亮,他的皮肤像会发光似的,那是擦多少层香粉,都抹不出的天然雪白,有的还一瞬不瞬盯着他瞧,甚至不自觉跟着他们走上几步,等回过神来,或是被人提醒,才尴尬避过,有的则早已自惭形秽地垂下了眼睑,惭愧害羞地背过身去了。
水榭之中也有男女在吟诗吹箫,嬴妲跟着他走了过去,湖上视野壮阔起来,城外青山延绵苍莽之势,尽收眼底,曲水东流不回之音,都入耳中。
远远地,还能望见挂在苍山主峰下的一道雪白如练的瀑布,气势恢宏。
“偌大平昌,与以往似乎并无不同。”
嬴妲眨了眨眼,“怎么会不同呢。”
他侧身,俯下目光。
嬴妲凝视亭外呼啸纵横、水里烟波往来的轻舟,松开了他的食指,掰着指头垂眼慢慢地说道:“你想啊,以前这里没有水榭,自然就看不到眼前的好风光了,以前,平昌城只有甜馒头,没有咸的,没有西域来的葡萄酒,酱汁烧鱼也只有表皮淋上一层汁……“早晨起来没用早膳便被男人扯出门了,眼下一说出口都是美食,不禁脸色一红。
他看着她忍不住直笑,手掌抚了抚她的发丝。
“夏虫不可语冰。”
这话嬴妲听懂了,眼珠滚圆,仰着脑袋瞪他,瞪得非常收敛不着痕迹。
“我说的,是平昌久居中原,拥踞地利之势,以为崤函之固,如金汤坚不可摧。帝王高枕,朝臣无忧,若干年,一直是一副不思进取之态。达官显贵贪占土地,耗尽物资,如今所见,表面风流罢了。整个卞朝,即便英明如武帝宣帝,都不曾阻止士族专权自固,腐烂挥霍,迟早,这些是有耗干耗空之日的。当贵族得不到满足,便会取尽锱铢于民,侵蚀根本。皇室无为,这是不思变通,取死之道。”
这时身旁一位洞箫吹彻悲凉的文士走了过来,“兄台高见,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