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脸在他跟前哭!
可是……卞朝覆灭,她心里必定难受,这几日,又在官家受尽委屈……
萧弋舟发觉自己根本不能想她曾经落入了淫徒官海潮手里,他还扬言说必杀入宫闱截出沅陵公主,让沅陵做他小妾,给他温床暖被。
呵,连他萧弋舟都求而不得,骂他癞蛤蟆吃天鹅肉的女人,能落入官海潮那等斗宵之徒市井贱民手中?
黑暗中一只手抓住了自己下巴,嬴妲哭声一顿,意识到自己又出格了,忙将哽咽声堵住,怕他发怒,那只手又缓慢地揉到她受伤结痂的脸颊上,嬴妲又是心惊胆战。
因为她变丑陋了,萧弋舟自然不可能像从前那般,用痴迷的、用仿佛这世上唯她一人的动人目光凝视她的,何况这种深仇横亘彼此之间,嬴妲都不知作何解释。
萧弋舟的拇指,缓慢地擦过她脸颊上的痂,嗓音低沉而浑厚:“甚丑。”
嬴妲不知听他说了多少个丑、卑贱了,咬唇不敢应话。
他又道:“若能恢复,恐遭人嫉。”
嬴妲又真真正正地一愣。
萧弋舟嗤笑一声,“你若不在我手,即便丑成这模样,照样辗转流落,贱民一个。”
嬴妲咬唇,终于忍不住回了一句,“在你手中又如何?”
那只抚她脸颊的手停住了。
黑暗处传来他半是愉悦半是冰凉的声音:“能恢复,遭人嫉,你必不能如一个挂件成日挂在我身上,若我不在,你遭奸人掳去,我不会大费周章去救你。”
“如何,要治么?”
嬴妲只想问一句,倘若我一直这么“甚丑”下去,你能见我几眼?恐怕报复完,逞凶完之后,也如野草一根,信手将她丢弃路边了,她还是贱民一个。
她低声说道:“不遭人妒是庸才。”
“呵呵。”
黑暗之中又传来男人喜怒不辨的声音。
“这话倒像是你说的。”
嬴妲嗓音柔软:“世子知道我。”
那只手便用力了,将她的下巴一掐,那人的俊脸越来越近,随着呼吸渐渐喷洒过来,嬴妲又开始战栗。
她确实很怕,落入官家,都没有落入萧弋舟手里可怕。
因为前者必死,而后者,让人又对生有几分留恋。
萧弋舟冷然一笑,“是啊,我最了解你。”
冷心冷肺的女人,伤人如刀。
她就从来不曾后悔过么?
倘若当年与萧家联姻,或许她父皇和几个皇兄可以不必死,至少不必如此“悲壮”地遭人耻笑下去。
“好啊,脸可以恢复,日后你莫后悔才好。”
“软软。”他刻意唤了一声,手掌滑过她的脖颈,落在她的柔软花房下轻轻一揉。伴随着这个令她屈辱到战栗的名字出口,效果相得益彰。
他温柔起来,又唤了好几声,揉了好几下。
嬴妲一下也受不住,却不敢反抗,眼眶红得楚楚惹人怜。
但现在,他是看不到的。
第4章 夙起
秋日狂风扑打窗棂,发出刺耳响声,窗外几数高矮不一的芭蕉油绿的叶子随风晃动,发出扑簌簌的响动。
侍儿将红木盘过头颅托在官海潮眼前。
官海潮拾起一只轻红的柿子,朝座下匍匐于地的剑侍道:“如此说来,你们也不能确认,沅陵公主葬身火海了?”
剑侍崇明一头磕下来。
碰触地面的额头肌肤冰凉无比。
火海之中找到的尸体,浑身已烧焦,只因满宫之内独其一人着公主服饰,手指上套有一颗孔雀蓝的璀璨宝石,传闻公主不论到何处都会携带那枚孔雀石,身量、年岁,皆与公主无异,仵作验尸之后,有八分确认那是公主。
官海潮忽眉头一蹙,将红柿子掷出,摔在崇明腿上,砸落于地,溅出一片猩红汁液,如血般浑浊绮丽。
“八分八分,我要的是十分!”
官海潮是庶民出身,后蹑足行伍之间,声名鹊起。早在平昌被破之前,他便久仰沅陵公主大名,当年让十三名权贵子弟一同被辱,让萧弋舟能灰溜溜滚回西绥的高傲公主,如果他能得到,其中意味,萧弋舟比谁都明白!
天下已平,独差东林郡尚未收归,并几个地方郡县而已,真真是新帝陈湛心腹之患的,还是马肥兵壮的西绥。
但陈湛优柔,不肯硬碰,要拉拢萧弋舟,官海潮不惧战,他只想将从萧弋舟手下战败的屈辱讨回来。
崇明卑躬屈膝,“属下失职,是属下之过!”
官海潮狐狸眼微微眯起来,手又拾起了侍儿红木盘中的一枚红柿,“放出去的奴隶,萧弋舟买走了一个?”
“一个丑奴。”
官海潮又道:“初秋被杀了?”
崇明更觉有罪,“是。”
官海潮冥思了会。
从萧弋舟率人前来平昌始,初秋便接替暗卫盯梢了,不知道何处露出了马脚,让狡猾的萧世子有所察觉,他竟当着人动了手。
崇明道:“初秋桀骜,当时所有人皆向萧泊低头,唯独她不肯。被杀,或许也有此缘故。”
官海潮笑了一声。
“这位世子派头大得很,这几年的手腕,你还不曾听说过么?这是做给我看啊。”
崇明回话:“但世子又用五百两买走了原本只值三百两的女奴,余下的二百两,或许是为向大人赔罪的,且,世子也命人葬了初秋。”
初秋用得再得心应手,也不过是个奴隶罢了,调遣她去卧底萧泊身边之时,官海潮已没打算她还能活着归来。
初秋之死,并不令人觉得可惜。
官海潮抚须一笑,这只红柿没扔下来,“我怎觉得,这些,都不像是萧世子的行事风格。”
崇明愕然。
官海潮道:“他买走的那个女奴,是个什么人?”
他饶有兴味的掐住手指,如火般殷红的柿子顿时如脑浆崩裂,一股浓稠鲜妍的血溅开来,糊了一手。
*
嬴妲从睡梦之中惊醒,原因无它,昨晚后半夜起风势渐狂,数年战乱,驿舍年久失修,一根横梁倒塌,马棚被吹垮了。
砰地一声,嬴妲猛然坐起,举目一望,房内悄然安谧。
没有人。
她正长舒口气,鄢楚楚带着棠棣与蔚云来了。
她们是奉萧弋舟之命,来为嬴妲更衣的。
嬴妲自知阶下之囚的身份,受宠若惊,又有些抗拒,“我……我地位还不如几位姐姐呢。”
鄢楚楚还未说话,只嫣然一笑,身后棠棣与蔚云对望着不觉眼角微弯。
若是软软姑娘知晓世子方才叮嘱她们说了什么,恐怕此时也说不出地位不如她们的话了。
鄢楚楚道:“世子对软软姑娘委以重任,待你梳洗之后,我再另同你交代。”
嬴妲微咬唇,试探地问询:“就是……不必暖床了?”
鄢楚楚手指掩唇,实在忍俊难禁,“衾寒枕冷,孤枕难眠,这自然要。”
嬴妲垂眸下来,乖乖地点了下头。
为萧弋舟暖床,其实若是字面意思,应当不难受,昨晚……虽不可避免地让他讨到了不少便宜,其实什么也不曾发生。嬴妲还以为,他只是为了报复才买她回来,倘若如此,昨晚上萧弋舟会对她做甚么,嬴妲不笨她想得到的。
三人为嬴妲梳洗换裳,与她们三人一般无二的裳服制式,只是颜色纹理略有不同,嬴妲这身是纯雅的杏黄色,衣裳上熏了幽幽檀香,若隐若无,极是撩人。
鄢楚楚一面为嬴妲打理发髻,一面解释道:“公子爷生辰要到了。”
嬴妲微微怔住,仔细一想,确实也要到了。
“还有……五日,对不对?”
鄢楚楚讶然,“软软姑娘怎知道?”
嬴妲捏了捏手指,含混不说清,只说是无意之中听谁提起过。
鄢楚楚便笑道:“那,能记住也不易。”
嬴妲便不说了。
“公子初来平昌,这里不少新贵恐怕要借着他的生辰做文章,廿一那日,不少贵族子弟要到驿舍来,所以要你与我负责操持,你便在后院安排,不必露面,前院之事交给我。”
听说不必露面,嬴妲稍稍安心。
新贵之中,不少是卞朝旧部,因为没什么气节,开城门迎敌,朝人投降了,如今换来官运亨通,弹冠相庆。这些旧部里恐怕有不少认识她的,她实在不宜露面。
梳洗好,蔚云与棠棣捧着盥洗盆与换下来的亵衣下去。
这寝房内没有女人梳妆用的铜镜,但嬴妲也不想揽镜自照。
她对自己曾经的美貌也自负过,如今触手便能摸到那狰狞疮疤,连一心想得到她的官海潮都能骗过,丑陋到了什么地步,她心里有数的。
鄢楚楚见她盯着支起的窗,望着窗外洒落金辉的庭院,枝折花落、凄哀的景致,慢慢地也心生悲凉,“软软姑娘,公子是来自西绥的,奇人异士认识无数,你的脸伤定能治好。只要他上心的事,从来没有做不成的。”
嬴妲从她的叹息里,听出了别样的味道,她垂眸下来,喉音柔软轻盈:“他知道我是谁,但却没有点破。楚楚姐姐,你一定也知道了,我以为……”
鄢楚楚嫣然道:“知道什么?公子可未必,什么话都告诉我,我也不过是他的婢女罢了。”
比起萧弋舟,鄢楚楚更能察觉姑娘心思。
她不着痕迹地这话引出来:“我虽侍奉过无数男人,但与公子之间是清白的,比这杯水还清。”
她端起一盏温水,让嬴妲饮了,嬴妲捧杯,心下有些异样,鄢楚楚道:“不止我,连烟绿棠棣她们,也都从未与公子共榻。”
鄢楚楚曾是名噪一时的花魁,看男人,一眼便够——萧弋舟是个固执的人,固执到,他肯一生为一人。不过她却看不大出来,嬴妲是否是那一人,这姑娘昨晚与公子也什么都没发生。
嬴妲沉默了,沉默之后,又有点心虚。
原来不是她想的那样?昨日来时,脑中想到无数画面,都是一时臆测罢了,无人自荐枕席,无人**风流……
那萧弋舟昨晚对她做的事……
嬴妲脸色微红。
鄢楚楚引嬴妲去熟悉各院环境,“公子下榻的寝房,是昔年来平昌时也住过的。”
嬴妲浅浅地颔首。
“公子是念旧之人。”
“这里的天井,有几盆花,是公子当年来时亲手所植。”
鄢楚楚的玉手朝角落指了过去,“听萧煜说,去时奄奄一息,如今回来,又开得很是繁茂。”
嬴妲朝鄢楚楚手指的地方看去。
日和风清里,浓密的翠绿之间,盛放的,与打着朵儿的,隐含桃红稍吐梨白,亭亭迎风而立,如温婉美人,初妆而至。
是她当年,最爱的花烟草。
鄢楚楚叹息道:“萧煜也说,公子爱过一个姑娘,爱得苦,没结果。”
嬴妲将袖中的手,慢慢地捏紧了。
“你们知道那个姑娘是谁么?”
萧弋舟确实不曾对鄢楚楚说过,不过,聪慧如她,早已猜出来了,鄢楚楚轻笑道:“沅陵公主。听说是个很美的姑娘,美到天下多数女子嫉妒的份儿上,这真是独一份了。”她又领着嬴妲往前走几步,信手拈下一朵粉红的花,“不过,公子来时,见着这花时,很是不喜,让人毁了。还是东方先生说,满园独此一品,这花毁了,败坏风水,初来乍到,莫要为难。公子这才罢手。”
嬴妲留意的点却不太寻常,“公子从善如流。”
至于她美到天下女人嫉妒?恐怕也是因为当年十三名权贵子弟,跪在她阶下求娶她,造成的轰动散播出去了,百姓以讹传讹将她美化如神了。她的容颜算得上上人之姿,但没到那个地步。
鄢楚楚忽然朝西边敛衽屏息,“公子。”
嬴妲耳朵一动,想到昨晚,红帐未解,被他揉着小白兔喊“软软”,脸颊蓦地涨红。
她久立不动,身后传来男人清冷的嗓音:“死了不成?”
嬴妲只好慢吞吞地转过来,朝萧弋舟行礼,“公子。”
风从回廊之间徐徐吹过,泛银光的湘帘被卷动起来,摩挲作响,身后亭亭的花擎于枝头飘摇,将花丛前孑立的身影斑斓起来。萧弋舟今日着藏蓝软缎蒲纹袍,只及膝下,脚上套一双长靴,发束成一绺,整个人俊逸而清冷,如刀扬戟张。
他的额头鼻尖还挂着一层未干的汗珠,劲装将胸前肌肉的轮廓隐隐泄露端倪。
他仿佛才风尘仆仆归来。
萧弋舟信手将马鞭扔给萧煜,萧煜捧着接过,一手揉搓了下被马鞭甩中的英挺的鼻梁,朝嬴妲意味不明地笑了下。
三年前他就跟随萧弋舟来平昌了,那时的公主远没有现在可爱,软弱可欺。
萧弋舟眸色变暗,“换上鲜衣,仍旧是丑。”
嬴妲知道自己又被嫌弃了,黯然地将眼睑垂得更低,额发覆下来将她的脸庞匿起。
萧弋舟又冷眼盯了她片刻。
她只会傻着不动。
他哂笑了声,从腰间解下来一只宝蓝缀丝香囊,信手扔给鄢楚楚。
鄢楚楚忙不迭接手里,萧弋舟道:“给她的,药膏。”
嬴妲怔忡了一瞬,她抬起头来,萧弋舟按下腰间长剑,转身疾步而去。嬴妲莫名其妙地回头,鄢楚楚的掌心,正躺着一只玉瓷瓶。
萧弋舟疾行过缦回长廊,胸口鼓胀,炙躁难忍。
今日自军中传书来,夏侯孝、林平伯等人,也在觊觎沅陵公主,派遣暗卫满都城搜寻她。
这几个,都是当年与他一起,被嬴妲拒绝过,踩碎过自尊的人,他们都想一雪前耻,淫掠公主,当众羞辱她。
第5章 举案
嬴妲被鄢楚楚引入后厨,烟绿做好了早点,嘱咐下人为公子送去,三女在庖厨中用膳,烟绿做的粥浓淡相宜,嬴妲许久没有尝到如此好的手艺了,皇宫的御厨也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