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级群里也是一片欢喜雀跃。这件事大概算是结束了。
李珍檬放松地打了个呵欠,放回手机,跳下电驴,正要推着车离开车棚,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她转头望望操场,没人注意自己。
于是李珍檬打开书包,摸出一本书,翻开,视线在文字上飞快地扫过。
那天之后,段响剑旁敲侧击地来问过她,怎么会与他们掌门认识。李珍檬原本想和盘托出,但是一张嘴又想起,把这一位羞耻的自传回忆录拿去出版公之于众的就是掌门真人本人……就又选择性地闭了嘴。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很奇妙,”李珍檬说,“谁能想到,在论坛上聊得来的沙雕……聊得来的网友,竟然会是一代掌门。”
段响剑当时虽然满脸狐疑,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倒是李珍檬又问他,什么时候发现书上的剧情改变了,能不能阻止,他又眉头一皱。
“当初实验楼里出现异动,我就察觉到了。那天从医院回去之后,我又突然想到这回事,每逢‘未果’出现,肯定会有因果线出现变化,但我们身在因果线之中,除非这东西直接现身,不然我们没法去主动感知——我想到我当初写的书……就把书找出来看了看,”段响剑说,“果然,剧情变得不一样了。”
段响剑说,那个时候,只有开头一部分的细节被改变,没有什么大碍——无非是吃饭吃了一碗还是两碗,衣服穿了黑色还是白色的区别。
但等到李珍檬出院,回到学校的时候,剧情改写的速度突然加快,从一天一页发展到一天一章的地步。
“如果让它继续胡作非为,可能会直接影响到现世……至少会影响到林落焰和我,”段响剑说,“我也不知道那天那头‘未果’是不是已经被杀了,是不是最后一只……所以只能把书随身带着,随时观测。”
掌门真人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如果书中剧情没有变化,甚至开始恢复,就说明“未果”已经被成功击退了。
但如果没有——
李珍檬坐在自己的小电驴上,把《响剑传》大致翻了一遍。
今天里的第25遍。
这本书她已经翻得比课本还熟,比当初抄了一百遍的课本还熟;几乎到了报个页数她就能背出剧情的地步。
上山寻仙,拜入师门,初次降妖,首战告捷……原本只是翻来看过的小说内容,现在已经全部记在了李珍檬的脑子里。
虽然这些剧情都还没有恢复,依然停留在当时被改写过的版本。
这一遍也是,书上的内容既没有变好也没有变坏——但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大的好消息。于是李珍檬把书放回书包里,推了电驴走出车棚,准备回家。
——她一转头,看到段响剑正背着书包从教学楼的方向过来。
“大哥!”李珍檬挥起胳膊,使劲招手,仿佛车窗雨刮器。
段响剑抬头一望,看到是她,朝她一点头,然后脚步不停地走自己的路。
……感觉有点奇怪?李珍檬皱了眉。
他不高兴?
但是刚刚才发生了一件大好事,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李珍檬推了车,大步朝段响剑跑过去。跑到他跟前的时候,她看到他书包上插着的剑囊换了,从喜羊羊换成了红脸蛋的皮卡丘。
……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李珍檬忍不住“噗”了一声。
“什么事,李珍檬?”段响剑站住了,朝她一望。
这冷淡疏离的语气听得李珍檬一愣。
“……没事,就……看见你,招呼一下,”李珍檬说,“没什么事……”
段响剑好像皱了一下眉,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的困惑。
“那我回家了,大哥再见。”李珍檬推着车转身要走。
“……不对,”段响剑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怎么感觉怪怪的……”
李珍檬回头一看,他拧着眉眯着眼,似乎在回忆什么。
“我今天脑子有点乱……”段响剑说,又像解释,又像自言自语,“总觉得……哪里出了错……”
“……不舒服的话,早点回家休息吧,”李珍檬说,“最近流感挺厉害的。”
段响剑皱着眉顿了一下,又摇摇头。
“……没什么,我们走吧。”他说。
他又恢复了平时的语气,虽然话少但不会让人觉得疏远——而且还说了“我们”。
李珍檬于是“嘿嘿”一笑,扶着车倒退两步,和他一起走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关于苏记者的照片,关于杨老师拉来的那些学长学姐们的投票。李珍檬说没想到会有杨老师这样的天降奇兵,再加上叶黛的帮助,这么一来林落焰的事应该没有问题了。段响剑哼笑一声,说这个人运气可真好,每次都能这样化险为夷。
李珍檬扬天大笑,然后一抿嘴:“我们能遇上他,我们的运气也很好啊。”
段响剑望她一眼,摇摇头:“就因为老有你们这样的人,他才会毫无顾忌地做傻事。”
“这前因后果不对,”李珍檬说,“就因为林老师是会做傻事的林老师,所以大家都愿意帮他。”
两人已经走出校门了,段响剑与李珍檬道了声别,就转身朝公交站走去。
“大哥再见!”李珍檬朝他挥挥手。
她又看到他书包里插着的那支剑囊,喜羊羊换成皮卡丘之后,还真是有些不太习惯——
……不对。
李珍檬突然想起一个事来。
她记得,段响剑说过,这个剑囊是他小时候,妈妈做给他的竖笛袋子——他很喜欢,不会随便换的。
虽然只是件小事,但李珍檬隐约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她又想起刚才段响剑一瞬间的疏离神情。
李珍檬在校门口停下脚步,打开书包,再次翻出《响剑传》。
上山寻仙,拜入师门,初次降妖,首战告捷……这些内容还是和刚才一样,以改写后的版本印在书页上。李珍檬觉得可能是自己预感错了,也希望是自己预感错了——但关于“不好的预感”,她几乎没有错过。
三五成群的学生背着书包从她身边经过。马路那一头,段响剑等的那辆车已经出现在拐角;几个和他一样等公交的学生停了打闹,朝车来的方向转过身,探出头。
李珍檬死死拧着眉,手指在书页上“哗啦啦”地翻去,越翻越快。她的视线由上至下地逐行扫视书上的文字,仿佛镰刀割过成片的麦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她觉得一定是有哪里出错了……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找到!
——书页翻去的角落里,一个片段从她眼底掠过,仿佛从指缝间滑走的小鱼。
李珍檬停下手里的动作。
——正月,年集,时年尚幼的段响剑和铮儿一道偷偷下山玩耍,却被人潮挤散;然后一个被人贩拐走,一个在寻找师妹的途中迷了路。
段响剑回不去,又不敢回去,只能缩在黑巷子里大哭。
李珍檬记得斩沧说过,就是从那次之后,段响剑才有了“这畏人的毛病”。
斩沧还说,“多亏了你师兄把你们俩救走——你怎么能记恨他?”。
但“未果”出现之后,这段剧情已经被改变了:段响剑与铮儿在年集失散,林落焰虽然赶来找到了师弟,却没能从人贩手中救出师妹;他们的师父师娘悲痛欲绝,双双归隐,不问俗事。
——而现在,这一段落发生了第二次变化。
总角小童在冰冷的巷子里哭了很久,哭到日暮西陲,声音嘶哑,也没有等来那个救他的人。
——新的“未果”已经从因果链的裂缝中出生了!
李珍檬猛地抬头,看到对面那辆公交车刚好到站,等车的学生正排队挤上车去。
来不及细想,李珍檬大声喊着段响剑的名字,飞快地穿过马路。两三辆车被她生生逼停,司机骂骂咧咧地探出头来。
李珍檬一边道歉,一边冲进排队上车的人群里,拼命找那张熟悉的脸。
“未果”出现了,必须马上找到它消灭它,不然——
但人群里好像并没有她要找的那个人。
她把排队等上车的所有人都盯着看了一遍,没有段响剑,也没有谁的书包里插着剑囊。
李珍檬愣了一下,立刻跳上公交,站在投币箱前,伸长脖子朝车厢里张望。
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还走伐啦?!”公交司机不耐地喊道,“不走下车去!”
李珍檬回过神来,又道了声歉,跳下车。
她在原地站了一站,看到马路对面,放学的人群川流不息地从校门里涌出;老师们也陆续下班了,推着车提着包,前前后后地从教学楼里出来。
李珍檬立刻想到了什么,转头冲回学校。
当前时间是放学后的下午5点45分,学校里已经空了一半。李珍檬背着书包一路狂奔到教室——林落焰不在;她又跑到他单独的小办公室——不在,门锁甚至生了锈;李珍檬心下一凉,但又抱着一丝侥幸地跑去心理咨询室——门窗紧闭,周老师都已经下班了。
校园里来去的师生越来越少,校工提着清扫工具走进教学楼,开始做每天的打扫工作。
李珍檬喘着气,站在校园小路上。出了一头汗,又被冷风一吹,她只觉得脑袋“嗡嗡”地疼。
已经来不及了……?
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
他们是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还是整个存在彻底消失……?
李珍檬想翻开那本书再仔细看看,但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等等。
那本书叫什么……?
李珍檬感觉自己的意识像嵌在水泥里的齿轮,只能一顿一顿地朝前转,转得越来越卡,越来越慢……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晕在田埂上的稻草人,思路乱得像一包稻草,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思考,只能空洞地看着。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李珍檬突然有些恍惚,她揉揉脑门,努力想了好一会儿,但几分钟前的记忆突然模糊了,那个刚刚和自己一起走出校门的人的名字,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都放学了,还不回家?”一个保安巡逻路过,远远地喊她。
李珍檬转头应了一声。
回过头来的时候,她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还留在学校?
田径队的训练都结束了呀?
李珍檬看看安静的操场,远处天幕上的晚霞正在安静地燃烧。她又看看手机——快6点了,再不回家,又要挨骂。
李珍檬背着书包走到校门口,跨上自己那辆脏兮兮的白色小电驴,回去了。
当前时间是晚上8点,李珍檬躺在床上刷完一把三消游戏,顺利称霸好友积分榜。
反正她的好友榜上也只有两个人——[元气小柠檬],[元气小柠檬的小号]。
要不是为了互送体力,连这个小号她都懒得开。
退出游戏的时候,李珍檬看到班级群从聊天列表底下浮上来了——这可有些稀奇。她点开一看,是那个爱发表情的班长。
张彦明01:下周学校要重点抓环境卫生,大家都注意垃圾分类和个人包干场地的清洁,被抓到要扣班级分的
张彦明01:收到请回复[难过][难过]
当然没人回复,就像发送自上星期的上一条通知一样。李珍檬撇撇嘴,虽然觉得这位班长有点可怜,但群里其他43个人都没出声,她又干嘛做这个好人。
——房门被敲了两下,妈妈推门走了进来。她一眼看到李珍檬又躺在床上玩手机,顿时皱了眉。
“还不做作业?你还想不想下学期换个班了?!”妈妈几步走到窗前,一把夺过李珍檬的手机,“我看你在18班待得也挺舒服的,就这么做三年垃圾,混吃等死好了!”
“当初谁害我进的18班?”李珍檬轻飘飘地顶了一句,“要不是为了你们那点破面子,我现在还是尖子班优等生呢。”
这句话她不知道说过多少遍,说得自己都懒得发火了——发火又怎么样,还能拍着桌子让学校给自己换个班级?
但越是若无其事的语气,越能把妈妈气得说不出话来。
“这礼拜你都不用摸手机了!”终于憋出这一句之后,妈妈把门使劲一摔,拿着李珍檬的手机出去了。
她摔门的力气太大,把柜子顶上的喜羊羊玩偶也震了下来。李珍檬也懒得去捡,躺在床上生了会儿气,闷头就睡。
要不是为了他们那点破面子……她何至于和那群垃圾混在一起?
现在还来怪自己不求上进?
上午第一节 是班主任的语文课。教室里44个学生都很听话,没人和老师作对——后排那几个男生吆五喝六地在联机打游戏,前面那个矮个女生正和男朋友发语音,说着说着就“吃吃”傻笑。其他人也有各自的事要忙:有小说要看,有零食要吃,有燕雀安知的鸿鹄之志要抒发描绘……没空理会什么老师。
讲台上那个姓孙的女老师脾气很好,不为难人,她就拿着课本不紧不慢地念,念完这45分钟,下课走人,互不相干。
李珍檬没手机可玩,又不想和旁边那个结巴聊天,只好趴在桌上睡觉。
下午还有田径队的训练……又要看到那个叫夏巧的黑妹对自己摆臭脸了。李珍檬“哼”了一声,想起上周训练的时候,两个女生假借热身的机会,穿着钉鞋来踩自己的脚;幸亏自己躲得及时,不然怕是没法参加下周的区运动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