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林落焰说,“那么蒋雨辰跟你分开,是半个多小时前的事。”
李珍檬想了想:“对,是那个时候。”
林落焰抬头看了看太阳。
“还来得及。”
李珍檬不知道他说的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总之事情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当前时间是上午8点刚过,工作日忙忙碌碌的早晨。李珍檬坐在自己的小电驴——的后座,前面开车的是她的代课班主任。
新买的小电驴,亮眼的正红色,经典的复古造型,李珍檬喜欢得不得了;然而刚才林落焰跟她要钥匙的时候她还没意识到什么,直到林老师长腿一迈,二话不说坐了上去。
……他会骑电动车?
这个念头刚刚在李珍檬脑内闪过,林落焰就发动了车子。
人都还没坐稳,车把也没有握住——车主人都还在旁边愣愣地看着。
然后毫不意外的,整辆车“咚”地撞到水泥墙上,虽然没摔,但金属刮擦出来的“叽——”一声尖响,也让李珍檬心头猛地一揪。
车头上落了一道比赤道还长的显眼的刮痕。
当时李珍檬眼睛一热鼻子一酸,差点要哭。她赶紧说要不林老师你坐后面我来开车吧。
“不行,那不行,”林落焰说,“我得自己看着方向,才能找到她——你要坐就坐后面去。”
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李珍檬还是照他说的,坐到了电驴后座。
……等等,所以这个人喊上自己一起去,搞不好只是为了蹭车?
这个念头在李珍檬脑中一闪,很快就被更重要的事情刷过了。
——找到人才是现在的第一要务,什么刮痕……反正大不了说是老师刮的。
……反正本来也是老师刮的!
此刻,小电驴飞快地穿梭在大街小巷。
林落焰几乎完全不懂交通规则——或者他懂是懂的,但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李珍檬又坐在后座,看不见前面的路况,等她发现的时候——已经闯红灯了。
已经逆行了。
已经冲上人行道了。
已经横穿马路了。
……
“……林老师你悠着点,”李珍檬有些慌,“你看路……看路上的车,小心!”
“你说什么?听不见!”戴着头盔的人说。
李珍檬提了一口气,凑到他耳边喊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你有确定的方向吗!”
她已经听到好几个协警气急败坏地吹哨了,只希望这次救援行动不要折于红马甲……当然也不要惊动更厉害的警力。
“我在找蒋雨辰!”前面的人大声说。电驴进了机动车道,还是逆行,惊险地左闪右闪,避开迎面而来的一辆辆汽车。
“她来过这些地方……刚刚来过,气息还很明显!”林落焰说。
然后他又抬头看了看太阳。
“……还有10分钟。”
说完这句,电驴突然猛地一刹。李珍檬措不及防地一头撞上林落焰的背,像撞在绷得紧紧的硬包椅背上一样,顿时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金星直冒。
等她回过神来,看到林落焰正盯着马路另一头,视线拉得很远。
他望着的那个方向,是一片老城区,一直没有改建,留下很多老房子;马路两旁种的行道树比李珍檬的岁数还大。
每年入冬的时候,这些行道树都会由市政部门派人来统一修剪,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今年也许是耽搁了,都过了元旦,才刚刚有工人踩着梯子举着园艺大剪刀,“咔嚓咔嚓”地绞下满地粗粗细细的枝条来。
没有了这些遮挡之后,天空格外开阔,视野干净得发白,一眼就能望到底——
李珍檬看到林落焰的视线尽头,有一栋破旧的小居民楼。
如果在平时,它多半会藏在树影之后,一眼望去很难注意到它。更不用说,这小楼看上去至少有三十年楼龄,外墙黑黑灰灰的满是油烟污渍,楼道里装着的都还是木框窗户——任谁也不会把视线在那停留3秒以上。
“……林老师?”李珍檬下意识地叫了一声。
林落焰没有回答,直接调转车头,闯了一个红灯,小车轮一骨碌碾上人行道,朝那栋破楼直冲而去。
在李珍檬不太确定的记忆中,这片老小区里的大部分房子在半年前就已经搬空了,剩下的住户也是一些退休的老头老太太,和外来务工的小夫妻——从房前屋后晒着的衣服,晾出的菜干菜梗咸鱼腊肉也能猜得出来。
林落焰放慢速度,在小区里兜兜转转地开了一圈,然后在一栋楼前停下了。
和小区里别的老楼一模一样的建筑,墙上贴满小广告,楼道门口停了一辆破破烂烂的白色面包车,绿化带的草皮秃光了,只剩下大堆大堆的垃圾。
林落焰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墙角,把李珍檬的电动车停好。然后他的视线朝左右一扫,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蒋雨辰在这儿?”李珍檬忍不住问了一声。
林落焰没有回答。他走到楼梯口站住了,然后伸出双手,在身前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
……不对,应该说是“手诀”……或者“结印”,李珍檬想起了更专业的说法。
然后林老师抬头朝楼上一望,二话不说冲了上去。
李珍檬在原地犹豫了一秒,看看自己显眼的正红色电动车,又看看转眼就没影了的林落焰……选择跟上。
老楼的楼道里比外面看到的更暗,更破,漏了底的锅碗瓢盆和断了腿的桌椅橱柜被丢得满地都是。李珍檬一头冲进来之后,发现根本无处下脚,光是捂着鼻子绕开地上那些淌着水流着汁的垃圾袋,就让她斗志损耗了一半。
但既然有流水的垃圾袋……就表示这儿还有人住着。
她抬头看看前面的人,对方迈开长腿,直接越过那些瓶瓶罐罐,一步跨三阶地上去了。
和段响剑一样,脚步轻快,一点声音都没有。
李珍檬一咬牙,屏住呼吸,继续跟!
这栋老楼一共只有8层,林落焰一口气冲到7楼,然后停住脚步。
他站在7楼和8楼的交界平台上,眯了眼朝楼上望。
李珍檬想问他怎么回事,然而刚开了口,林落焰立刻伸手捂住她的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又转头望向窗外。
窗外有一株长得很高的树,也许是在小区建下那年种的,如今最高的树梢已经超过了楼顶,枝叶像小手似的从楼道窗外伸进来。
林落焰选了一段粗细合适的树枝,“咔嚓”一折,像剑一样握在手里。
有了武器之后,林落焰直接冲上8楼,在左右两扇门之间犹豫了半秒,二话不说,一脚踢开左边的大门。
楼道里瞬间亮了一亮,光线从屋子里照进楼道。
片刻的安静后,里面传来一个颤悠悠的声音。
“……找谁?”外地口音的年轻男人,声音发颤也许是因为心虚。
李珍檬站在林落焰身后一米多的地方,隔了个楼梯拐角,她看不见大门里的情况。她想再走上几步,又被林落焰用身体挡住,不能继续靠近。
“你……找谁啊?”里面的人说着朝门口走来。楼道里的光线又暗下来了,李珍檬看到一个肥圆的肚子塞在门口。
那肚子上包着一件印花t恤,黄一块黑一块的,脏极了。
但还是能看清上面印着“哆啦甜心”的照片。
——是这里……是他!
林落焰没有回答,直接把那胖子一推;对方一屁股蹲摔倒在地,像球似的滚了一圈,等他坐起来,林落焰已经冲进屋里去了。
“有人来了!”那胖子扯了嗓门大喊,边喊边从地上爬起来追了进去。
瞬间,屋里又有好几个脚步声响起。这小小一间旧公寓里可能藏进了六七个人,他们骂骂咧咧地仿佛从墙缝里天花板上冒出来的蟑螂。李珍檬还听到不太妙的金属声——可能是刀子,很长的刀子。
“李珍檬,”林落焰终于开口喊了她的名字,“你就在门外,不要进来!”
他手里提着那束树枝,仿佛倒提一柄长剑。李珍檬看到他的背影闪没在门口,水泥地上投射出一片凌乱的影子。
紧接着,屋子里传来男人们的叫喊声。门口的影子更乱了,李珍檬听到玻璃瓶砸碎的声音,刀子“当啷”掉地的声音,桌椅被“稀里哗啦”推翻推倒的声音,还有树枝划开空气,发出的尖锐的声响。她忍不住上了一级台阶,朝大敞开的门口凑过头去——
一阵强烈的气浪猛地迎面压落,排山倒海。李珍檬本能地蹲下/身去,一把抓住落满灰尘的扶栏,这才稳住了没有被吹翻。
屋子里完全安静下来,距离林落焰进门大概只过去5秒。
李珍檬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她看到林落焰站在狭窄阴暗的客厅中间,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男人,正跟蛆一样的扭着滚着,嘴里一边骂人一边喊疼。
林落焰手里握着的树枝,叶子全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他又习惯性地提起来一甩,做了一个仿佛收剑入鞘的动作。
“啪”的一声爆响,那树枝也承受不了似的炸裂了。
“……林老师?”李珍檬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你先别过来。”林落焰说。他望了一眼掌心里的木屑,拍掉,然后走到右边的一个房间门前,一抬腿踹开木门。
从李珍檬的角度看不到门里有什么,她只见林落焰在门口站了一站,然后出声叫她:“李珍檬!”
她马上跑了过去,穿过客厅里满地的蠕动的蛆。她看到蒋雨辰蜷着身体缩在角落的垃圾堆里,闭着眼睛,似乎是昏迷了。
她嘴上贴着胶带,双手也被床单紧紧捆住,脸上还有一两块被打的肿痕。
李珍檬赶紧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撕掉胶带,解开床单,掸掉她衣服上脸上头发上的灰尘。她刚要试着叫她,蒋雨辰“呜”地低吟一声,眉眼使劲一皱,醒了。
醒了,她瞪着大眼睛盯着李珍檬看,瞳孔里有一瞬间的失神。
下一秒,是不知是害怕,还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之后的放声大哭。
李珍檬只能一边抱着她,一边拍她的背,她似乎隐约听到蒋雨辰在说什么,但听不太清,那声音模糊得像美人鱼在水底吐泡泡。
“报警吧,”林落焰站在门口说,“然后通知她的父母。”
外面的客厅里传来一些动静,有人蠕动着爬起来了。林落焰立刻转身,捡起一根掉在地上的一次性筷子,屈指一弹,那细木棍破空飞出,稳稳地戳中对方的背脊,“啪嚓”一声折裂开来。
要逃跑的那人一记闷哼,吐了口血沫,扑倒在地。
警察在5分钟后赶到了,四辆警车带走了所有人。
蒋雨辰被直接送去医院检查验伤。李珍檬做完笔录之后,就急急忙忙过去看她。
初步调查结果她已经听说了,绑匪的作案动机很简单:以为蒋雨辰的父母都是政府官员,自己又是演艺明星,应该能换点钱花——于是盯准她在校外,又是单独一人的时候,动手绑了,扔进车里带走。
幸亏过去找她了……李珍檬想。
幸亏没有不管她,没有放过这个“万一”。
李珍檬一路上还想过,这件事会不会已经被媒体知道了——毕竟蒋雨辰怎么说也是艺人。她还拿出手机来刷微博,但暂时什么也没看见。
到医院了,李珍檬一路坐电梯去了住院部。走到蒋雨辰的病房门口的时候,她放轻脚步,站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非常安静。
她又从门缝里望进去,只有蒋雨辰一个人坐在床上,颓颓地靠着床背;她脸上敷着药,看上去像两朵滑稽的高原红。
没看到媒体,也许媒体们还不知道;也许区区一个18线小偶像被绑架的消息,不值得让他们知道。
李珍檬敲了敲门,里面的人一激灵,从靠背上直了起来。
“谁?”
李珍檬应了一声,然后推门进去。
一看到她,蒋雨辰的脸色有些微妙地变化。
但并不是李珍檬以为的那种变化。
她十分刻意地朝自己挑起嘴角,似乎在笑,然而眼神里没有半点笑意,目光反而像被雨淋湿的头发,又冷又沉。
“……你没事吧,检查结果怎么样?”李珍檬在她床边坐下,“阿林还在警察局……你父母呢?我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了,他们还没过来?”
蒋雨辰又笑了笑,垂了眼不去看她。
“……你想吃什么,我去楼下帮你买点吧,”李珍檬说,“你平时到这个点,都快吃完三顿了。”
说完她还故意笑了一声。然而对面的偶像小姐姐抿了嘴,不接话,也不接笑。
李珍檬扁扁嘴,站起来就要出门去。
“你们为什么要来救我……”蒋雨辰的嘴唇动了动,小声说。
李珍檬一愣。
蒋雨辰垂着眼,手里揪着被子,声音轻得像从嘴角溢出来:“好不容易有机会逃跑……为什么要来救我……”
李珍檬皱了眉头:“逃跑?你都被他们揍晕了捆上了,你还想怎么逃跑?”
她折回到蒋雨辰床边,站着看她;但对方一直低着头,于是她又坐下来,凑到她面前。
“怎么可能不来救你,我看到你发的那排表情,一下子就觉得不对劲了,虽然你父母说,你之前——”说着,李珍檬突然明白过来,蒋雨辰说的“逃跑”是什么意思。
“……难道你还指望靠这次绑架……让你‘不用上学’?”李珍檬看着她说,“就像你去参加海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