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些汉子以为宋懿和她有仇,会为他们鸣不平,所以才去找宋懿。
他们心里的小算计倒是不少。
安婳本就正想见见他们,他们来得倒是正好她的心意。
“宋大人请坐。”安婳道。
她和祁禹在上首的位置坐下,宋懿也落了坐,神情轻松的斜靠在椅子上,嘴角带笑,摩擦着手上的玉石扳指,神色莫辨。
丫鬟们眼疾手快的上了茶,然后规规矩矩的退到了一边。
“你们可还记得你们的娘子为何要离家?”安婳盯着地上的汉子们,眸色沉沉的问。
“王妃,草民们当时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青县受灾,草民家都揭不开锅了,为了给孩子省口饭吃,这才不得不把娘子赶出家门,草民也是逼不得已啊。”牛大董急道。
安婳心中怒火渐起,面上却笑着,眼神冰冷的点了点头,“为了孩子,我勉强可以理解,那么你们呢?你们身体强壮,恐怕是家里吃的最多的,你们为什么不自己节食,给娘子、孩子省一口粮?而且你说不顾娘子死活,把她们赶出家门,是为了孩子,那么你们家的女儿呢?她们不也是你们的孩子吗?为何要把她们一起赶了出来?”
安婳接连的几个问题,让那群汉子噎住,只觉得这个仙女似的王妃,声润如玉,却气势汹汹,让他们不知如何应对。
只有为首的牛大董尚且淡定,厚着脸皮轻哼了一声:“草民们是男人,是一家之主,粮食当然要紧着草民们吃,儿子能延续香火,自是要留着,至于女儿……”
他不屑的嗤笑一声:“不过是些赔钱货罢了,以后出嫁了还不是别人家的,那些女人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一无是处,吃了也是白吃,倒不如省些粮食给我们和儿子吃。”
其他人立刻附和的点了点头,看起来都十分认同他的话。
安婳冷笑,眸色愈凉:“她们既然一无是处,你们如今要她们归家做什么?”
“当然是回家服侍草民们,她们身为娘子,伺候自己男人本就应该,再说了,家里的孩子也需要人照顾,我们一群男人总不能在家带孩子吧,而且这次农地受灾严重,家里的粮食都被吃光了,她们在京城里挣了银钱,正该拿回去买新粮种,现在回去播种上,秋天还能有些收成。”牛大董梗着脖子,说的理所应当,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一样。
安婳心头的怒火不断的高涨,这群男人不但不知悔改,还理直气壮,视女人的性命为草芥,实在是厚颜无耻至极。
她本想拿笔钱给他们,换青县女人们自由,如今彻底改了主意,这些男人,她绝不会给他们一分钱,也定不会让青县的女人再跟他们回去受苦。
她寒声道:“她们若是自愿跟你们回去,我不反对,但她们若是不愿,我绝不让你们动她们一根头发。”
青县的汉子们急了,“她们是草民们明媒正娶的娘子,归家理所应当,王妃您不能如此霸道不讲理!”
祁禹抬眸阴森森的看他们一眼,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声缓而冷:“你说本王的王妃不讲理?”
地上的汉子们被他看得背脊一凉,就像一把刀已经架在了他们脖子上,冰冷彻骨,他们不由瑟缩了一下,目露恐惧之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草民胡言乱语的,草民不敢……”
他们不过是平民百姓,哪里见过龙子皇孙的天家威严,早就被吓得心惊胆战,更何况他们都听说过祁禹的名声,对他的手段害怕不已,所以才找来宋懿壮胆,指望着宋懿因为与王妃的旧仇,能够帮助他们。
他们吞了吞口水,转头看向宋懿,低声求助道:“大人,您看……”
宋懿瞥了他们一眼,声音冷漠,“她们虽然是你们的娘子,却没有哪条刑法规定她们必须在家伺候你们,本官也是爱莫能助。”
安婳倒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看了他一眼,宋懿回以一笑,让人看不清他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
那群汉子本指望着宋懿给他们撑腰,没想到宋懿竟不帮他们,不由身子一软,不敢再吱出声,颤巍巍的跪趴在地上。
祁禹眸色深沉,漫声问:“你们可还有话说?”
汉子们惊恐摇头,“草民无话可说。”
他们为了粮食可以舍弃娘子,本就不是什么有志气的人,如此一吓,更是没有胆量再多说。
祁禹神色淡漠的看着他们,沉声道:“你们的娘子既然不愿跟你们回家,你们再多说也无用,既然如此,你们不如签了放妻书,日后各自婚娶,两不相误。”
那群汉子犹不甘心,可是女人们既不愿意跟他们回去,他们又无法强行带走她们,倒不如贪点好处,回去再另娶一个。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计较,牛大董作为代表再次开口,“让我们签放妻书可以,但是她们这段时间挣得工钱得分给我们,我们应该本来就应该有份。”
安婳冷笑,他们竟然连女人们挣得那点辛苦钱也想贪,安婳自是不能让他们如愿。
她慢悠悠的开口,“我想各位是误会了,她们在云裳香闺里并没有工钱,当初她们吃不上饭,眼看着就要饿死,所以自愿卖身,只要给口饭吃便可以,你们若是不信,可以去街道上打听一下,或许还有人记得此事。”
汉子们怔了怔,他们看女人们在云裳香闺穿的工整漂亮,身上的料子都是锦缎,还以为她们挣了不少钱,没想到还是个没钱的,不由后悔今日走的这趟,不但没捞到好处,还惹怒了恶兽王爷,心里懊恼至极,在心里暗暗骂了那群女人一顿,只盼着今日能全身而退。
祁禹凝了他们一眼,声寒如冰,“现在能签放妻书了么?”
那群汉子恨不能现在就逃出王府,心里纠结一番,知道再捞不到好处,又不敢激怒祁禹,只好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祁禹让人写好放妻书,然后盯着这群汉子按了手印。
安婳心头一松,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这次青县的女人们终于可以彻底摆脱这些男人,安心度日了。
宋懿全程都没有阻止,低着头悠闲品茶,只在汉子们按完手印后才放下茶杯起身,淡声道:“此事既然已了,那么下官便告退了。”
祁禹轻轻颔首,淡声道:“管家送客。”
管家立刻笑眯眯的走过来,引着宋懿往外走。
那群汉子连忙跟在宋懿身后,唯唯诺诺的躬着身子一起退了出去。
安婳和祁禹站起身,走至屋檐下,看着他们走远。
宋懿回头,安婳站在祁禹身侧,看起来娇娇小小的,微风拂过,扬起她的裙摆,面若桃花,娇美白皙。
他不由露出浅笑,这样一个娇柔的小女子却给了其他女人一条生路,为她们建了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
他笑了笑,转身大步离去。
第56章
安婳静静地等着散布出去的传闻发酵, 果然不过几日, 宫里就有消息传了出来,有大臣上书请景韵帝立祁叹为太子, 景韵帝把奏折压了下去,并未表态。
又过了几日,有几名大臣在早朝上,当众请景韵帝立太子, 景韵帝沉默半晌,让人看不出喜怒,只说此事日后再议。
就在大臣们还想再次上书的时候,景韵帝因为之前朱旗强抢民女的事在朝堂上公然怒斥了祁叹, 说他御下无方,是失德, 罚了半年的俸禄。
这么久的事如今才翻出来当众训斥, 大臣们渐渐都明白了景韵帝的态度,一时间人人自危,不敢再提立太子之事。
半月后,之前上折请立太子的几位大臣都被景韵帝寻了个缘由贬出京城。
这一次,蠢蠢欲动的大臣们终于安静了。
安婳一手拿着棋谱, 一手拨弄着矮桌上的棋子, 勾起了唇角。
看来景韵帝并没有下定决心要立祁叹为太子,经此一事后, 立卫贵妃为皇后的事, 景韵帝恐怕也要再好好思量一番。
在景韵帝看来, 如今朝中分为两派,支持祁禹的一派,坚持立嫡长子,祁禹名正言顺,但他这一派支持的大臣少,祁叹一派支持的人多,但他的身份比不上祁禹,这是一种巧妙的平衡。
自从阮皇后过世后,景韵帝的疑心越来越重,他不会轻易打破这种平衡。
门外传来的声响打断了安婳的思绪。
“王妃,王爷来了。”丫鬟禀报。
安婳一慌,忙手忙脚乱的把手里的棋谱藏在坐垫下,上次和祁禹对弈后,她实在不甘心,自己寻了几本棋谱,研究起来,她可不想被祁禹发现。
她站起身,抚了一下裙摆,掀起门上的珠帘,朝祁禹笑了笑:“王爷,请进。”
祁禹走进房内,挑了挑眉,“我之前的二十两白花了?”
安婳愣了一下,才想起刚刚脱口而出的那句‘王爷’。
祁禹见她一脸呆愣的眨着眼,煞是可爱,冷硬的面容渐渐化开,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暖意。
“祁哥……坐……”安婳低垂着眼帘,声音依旧软软柔柔,像祁禹心里流淌的一汪清泉。
祁禹满意的弯唇,在楠木凉榻上坐下。
婢女们连忙上了茶水,然后面带笑容的退了出去,她们都希望王爷和王妃恩恩爱爱,早日给她们生个小主人。
祁禹低头看了看安婳面前的棋局,面容沉静,意有所指的问:“如今的朝堂,就如同这棋局,你如何看?”
安婳明白他的意思,顺势说道:“现在看起来敌方势头正烈,却不知早已引起了下棋人的猜忌,我方隐忍不发,于暗处埋下自己的棋子,或可掌控局面,只是缺少……”
安婳没有再说下去,她和祁禹都知道景韵帝冷落他的原因,也知道多疑的景韵帝在猜忌着什么,现在缺少的正是打消景韵帝疑虑的关键,只要景韵帝一天不消除疑虑,无论祁禹有多么优秀,他也不可能立祁禹为太子。
可是安婳苦寻多年未果,现在已经陷入僵局,毫无头绪。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祁禹抬眸问:“你此次散布消息,卫贵妃可会怀疑到你身上?”
安婳一点也不惊讶祁禹会猜到此事是她为,她浅笑摇头,“据我所知紫秀已在不下十人面前说过皇上有意立卫贵妃为后了。”
“紫秀倒是不如她母亲能忍,她母亲可是做到了多年隐忍不发。”
祁禹展眉,低笑一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视线微垂,忽看到锦绣坐垫下露出半页靛青色纸张,他随手抽出来看了眼。
安婳眼眸微张,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烂柯谱……”祁禹看着书皮上的字念道,然后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安婳面上一红,恼羞含怒的瞪了他一眼,眼角微扬,眼尾绯红。
“王妃莫气。”祁禹假意赔罪,拿着烂柯谱拱了拱手,只是脸上的笑不但没有收敛,嘴角反而越来越弯。
安婳看着他憋笑的脸,怒站起来,提着裙子去夺他手里的烂柯谱,祁禹含笑后仰躲开,把烂柯谱藏在身后。
安婳垫着脚扑过去抢,谁知脚下一滑,直接把祁禹扑倒在楠木凉榻上,她压在了祁禹身上。
安婳面颊一红,心口慌乱跳动,急忙爬起身,可越是急越乱,刚拉开点距离,就又扑回了祁禹身上。
祁禹仰躺在楠木榻上,低笑出声,安婳脸颊埋在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面色不由红的更厉害,像熟透的樱桃。
“王妃不但投怀送抱,还接连扑倒我两次,既然如此,为夫便不再挣扎,从了你吧,也免得止弟再为我们担心。”
从祁禹的角度能看到安婳微颤的睫毛,像两只受了惊的小蝴蝶,不禁心里一柔,好像那两只小蝴蝶偷偷的飞进他的心里,在他的心头留下一吻,带来颤栗和涟漪。
安婳忍着脸红,在他胸口捶了一下,然后爬了起来,这次小心又谨慎,终于没有再摔回去。
就在安婳要从凉榻上爬起来的时候,祁禹勾起唇角,一个用力,把安婳拽回榻上,翻身反压住她,自上而下的看着她,目光明亮,像带着火星子,烧的安婳脸颊灼热,不由微微侧过头去。
祁禹手指卷起安婳颊边的一缕青丝,在指尖绕了绕,呼吸轻轻落在安婳额前的碎发上,有些细微的痒,安婳忍不住嗤的笑了一声,眉眼清清亮亮,笑靥光艳明丽。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祁禹声音低沉,明眸带笑。
安婳微怔,心扑通扑通的跳动着,担心祁禹听到,她红着耳尖将祁禹推开,祁禹顺势倒下,右手托腮,斜靠在凉榻上,含笑看着安婳红透的耳尖。
安婳忙跳下凉榻,轻呼了一口气。
软乎乎的一团骤然离去,祁禹可惜的叹道:“止弟若是知道我辜负了如此良机,又该骂我是负心汉了。”
安婳不理他的调笑,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又把额边的碎发拨到了耳后,脸上的热度才稍稍消退了一些,只是一双眸子还水水润润的,像被欺负了似的。
祁禹眼里蕴着温柔坐起身,晃了晃手里的烂柯谱,“王妃不要了?”
闹了刚才的乌龙,安婳哪里还好意思去抢,不由嘴唇微微抿着,气呼呼的瞪了祁禹一眼,只是那眼神软绵绵的,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你若是想学棋,我可以教你,保证比你独自看书来得好。”祁禹展笑,神色轻松。
安婳有些心动,可是想起刚才的一幕就耳根发热,不好意思上前。
祁禹摸了摸下巴,虚张声势道:“我授课可是很贵的。”
“多少?”
“二十两。”祁禹如同安婳当初一样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然后略一沉吟道:“不过看在王妃人美声甜的份上,给你折半,十两即可,当然王妃若是肯再叫一声‘祁哥哥’,我自是愿意分文不收,便倾囊相授。”
安婳斜了他一眼,走到柜前,从锦盒里拿出绣着彩蝶的荷包,掏出二十两银两放到祁禹面前。
祁禹勾唇,拿着银两掂了掂,眉眼飞扬,“叫声先生听听。”
安婳莞尔一笑,屈了屈腿,“先生万福,烦请不吝赐教。”
再抬眸,两人不禁相视一笑,眸中具是柔柔笑意。
此时的景怡宫内卫贵妃将宫女都遣了下去,正按耐不住怒火,拍着桌子大声道:“本宫说没说过,在皇上正式颁旨册封之前一切还是未知,不能出去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