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是傀儡吗?”
虽然她掏出了琴,全神贯注地应对,却还是忍不住探头去看倒在地上没有生气的“白羽尸体”。
刚刚白夜出镰估计就是一举割断了提拉的掉线,做得再真的傀儡,一旦没了掉线,也只是烂木头一堆。
“嗯。”他点了点头,默然挡在她琴身前面:“你小心点,这不止是个幻境。”
“哈哈哈哈哈!!”此时忽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笑声,划破安静诡异的夜空,声音大得甚至让大地震动:“不错呀,竟然一眼就看破是傀儡,怎么做到的?”
二人警惕地四周环顾了一圈,可是却并没有见到可疑的人影,只是听那恶心的声音,应该是属于那具诡异的三头鬼尸的。
片刻之后冥君清冷如夜的声音还是回答了:“羽儿是右撇子,怎么会用左手提头?”
“哦!”三头鬼尸似乎很满意:“看来不是我技术不到家的问题咯。哈哈哈哈哈!!”
他说着就又笑了起来,随着他的笑声,十座阎王殿内外又从土中兴起了许多栩栩如生面目如真的傀儡。
他们之中有楚江王,变成王,五官王,宋帝王,鬼母阴姬,甚至还有身为秦广王的李晚明...
他们先是一齐跪拜了冥君冥后,站起来之后一个个口中都说着符合他们身份的话语,做着符合他们身份的举动,一时间让人分不清这些到底是真人还是傀儡。
一道白光闪光,快到让人看不清的魍魉已经在他们每个人的头顶上划过了一道,可是出乎人意料的是,这些傀儡却依旧如常的缓慢地向他们二人走来。
照理说,提着木偶的掉线都被割断了,是什么还在支撑着这些傀儡?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是傀儡!
落姬看到了白夜眼中一瞬间的迷茫,顿时用手中天璇一字一句地奏出八个字,天,地,正,气,敌,我,两,分。
沾了她血的琴弦兴奋地不住晃动,如此厉害的琴音会肃杀所有带着敌意的来客,却不会伤到友军半分,意在区分敌我。
可惜这八个音遇到空洞又没有本心的傀儡,就像是打在棉花上,依旧无法区分他们的真假。
“哈哈哈哈,好玩吧?”那个三头鬼尸不知从何处又发出了地动山摇的笑声:“不如就让我大发慈悲地告诉你们吧!这几具傀儡是用新鲜的人皮做的,在这阴气十足的地方,他们将将魂飞魄散不久,所以就算没有提线,也能自己行动一段时间呢!惊不惊喜?”
“你是说...”落姬不由得看向拦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只见他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
“不可能!”在她说出那种可能之前就被白夜直截了当地打断了:“绝对不可能。”
“不相信吗?”三首尸鬼声音中带着十足的玩味:“那就用你那把黑镰刀,一个个地刺穿他的身体,掏出他们的心脏看看吧?我做傀儡的时候,可是特意把他们滚烫的心都放进去了呢!
动手啊冥君殿下?
这些,不都是你珍爱的手下吗?”
落姬明显感觉到了他的犹豫,恨不得波动琴弦替他探一探真假。
可是不过片刻,白夜金瞳中就已经恢复了清明:“闭嘴!”他手中的黑镰刀瞬时间应声飞了出去,只不过袭击的方向并不是正前方缓缓前进的冥府众官,而是朝着空中看不清的迷蒙之处袭去。
片刻之后,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叫声:“啊啊啊啊!”一颗巨大的眼珠子被往回收的黑镰勾了下来。
那眼珠落在地上跟人头一样大,后面的青红血管被齐齐斩断,却流不出一滴血迹。
落姬这才反应过来,抬头往上看,就看到暴跳如雷的半边脸,和几乎要瞪出眼眶的另外一个眼珠子。
“穆道哲,如果不是今日你的愚蠢行为,本君都快忘了我冥府还有你这么一只煞了。”
尖叫之后,剩下的那只眼睛凶光逼人:“是啊,高高在上的冥君殿下又怎么会记得我这么一个捣鼓木头的老朽呢?”
落姬看了看白夜,又看了看头顶那巨大的半张脸,尴尬地问了一句:“认识啊?”
“是啊,没想到原来魔界勾结竟然有你一个。”白夜手中魍魉再次飞出,悬浮在高空,直指另一只巨眼,带动四周微尘颤抖:“上次念了旧情,此次若是不交出白羽,就取你鬼命。”
“诶哟,冥君殿下真是威风呀!”那个叫穆道哲的三头尸鬼明显不服,转了身,换了那个先前被甩掉的女子头颅说话:“不过是一只眼睛而已,我可有六只眼呢~诶哟!”
话音未落,白光一闪,那个苦命的头颅又落了地,连带着白夜身处的这个空间都震了三震。
落姬算是明白为什么这个魇魔幻境那么难破了,原来是因为有实体的鬼族内应做“关主”。
幻境中有无关主,难度也是一个天一个地,若只是编制出的幻境,阵眼和破绽都是死的,动弹不得。可是若是其中有关主镇守,这一切就是活的,根据被困之人的心境随时变换,就算被找出来破绽也可以临时变卦,险象环生,危险至极。
魔界为了阻拦他们二人,当真是下了血本。
只不过这个穆道哲到底是什么鬼,竟然会自愿来当这关主?须知一旦幻境被破,关主本人也会灰飞烟灭,回天无力。
她想着,抱着琴微微往白夜身前挡去,趁机小声问了句:“你们到底什么仇什么恨?”
“我...”白夜分神看了她一眼,就将不老实的夫人捉回自己身后好好护着:“我实在是急不得了。”
就连穆道哲这个名字他也是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
如此低语也落到了三头鬼尸的耳中,他也不着急去捡滚落的头颅,反而换了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头颅跟他们对话:“冥君殿下贵人事忙,当然是记不得了!老朽平日里只会专心雕琢傀儡,整个冥府根本就没人瞧得起我!”
这么一说他想起来了。
以前似乎茶余饭后,听楚江王那个大嘴巴提起过,说地府有一只鬼,生前就不被人待见,死了之后也不被鬼待见。成天只会躲在角落里捣鼓木头。偏偏他那一双巧手雕琢出来的傀儡十分喜人,阴姬看着喜欢就将他留了下来。
穆道哲生前死后都只会捣鼓傀儡,谁知还偏偏给他捣鼓出了名堂。
那一年的七月七,他操纵着平日里雕琢出来的傀儡在人间大开杀戒,引起一阵腥风血雨,竟然让他吸足了纸钱供奉,从最低级的冤魂直接变成了厉凶。
随之变化的还有他的体态。因为穆道哲对傀儡戏的执念,他更是因此长出了三头六臂,六只灵活的手更便于操控提线,三个头男女年龄各异,便能做出人间千百种人声,无论是为何种傀儡配声都不在话下。
可是这似乎并没有使他的境遇改变多少。
穆道哲自此被称为冥界最弱的厉凶,被同级的鬼欺负到了尘埃里,甚至有的时候比他低等的恶鬼也敢爬到他头上作威作福。
“我只是做我喜欢做的事!!到底有什么错?!”
三头尸鬼明显愤怒到了极点,换回了那个吓了一只眼的中年男人,随着他的震怒,白夜与落姬所处的空间也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眼见十座阎王殿的金顶都要被震塌了。
“冥君白夜!你纵下行凶,我明明也算你的子民!我千鬼欺万鬼凌的时候你又在哪里?!难道只有十殿中的阎王官吏入得了你的眼吗?!”
大地晃得越来越厉害,落姬暗道一声不好,手下不由自主地扯住了白夜的袖口:“他要毁灭幻境,与我们同归于尽?”
白夜不动声色地将她反手将她扯进自己怀里,躲过了顶上砸下来的一大块飞檐。然后在不安惶恐的万物中超上面喊了一句:“难道你真的相信自己毫无过错吗?”
三头尸鬼停了下来,没了一只眼睛的脸扯出了一个扭曲诡异的表情:“哈!我错,好啊,你倒是说说,我到底哪里错了?!专心做自己最爱的事,到底错在哪里?!”
白夜一只手搂着她,另一手食指顶着自己的太阳穴,蹙眉反问:“如果你真的没错,那另外两个头是谁?他们为何陪着你一起不得超生?”
那张脸上仅剩的一只瞳孔明显扩大了几倍。
这时只听顶上传来一个脆生生的童声,大言不惭道:“孙子诶,你怎么又把孙媳妇的头给弄掉啦?来,爷爷给你装好。”
听到这声音,落姬心中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果然白羽那个混世魔王是不可能有事的...还认了个孙子?
可是那女子的头颅被装上之后,微微叹出的一口气却让三头尸鬼再次暴走:“闭嘴!!!!你懂什么?!!”
这一声怒吼,让小世界的天地几乎土崩瓦解,大地在白夜和落姬脚下裂开,还好他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按回自己怀中,闷哼一声挡下砸下来的房梁。
穆道哲怒火中烧,口不择言,终于说出藏在心底多年的罪恶:“鲁班志上说了!唯有用最亲之人的心头血才能做出活的傀儡!只有那样才能做出顶级的傀儡!!我的妻子和老爹就是我最亲的人!最爱的人!!”
“.......”女人和老者的头颅同时沉默了。
白夜:“鲁班志 别侮辱鲁班了!
第58章
“鲁班志?别侮辱鲁班了!
做你最爱的事并非有错, 你错在本末倒置,主次不分, 为了傀儡死物,竟然害死你身边真真切切爱着你的家人, 说不愧疚只是自欺欺人吧?”
正中间那个头仅剩的一只眼中明显出现了惊疑和动摇。
生前的红尘世间,他恍然想起,曾几何时,他也有过红袖添香在侧的温柔时光。
那个时候四里八乡都说穆家儿郎讨了个好媳妇,貌美贤惠,还不嫌弃他成日里捣鼓那些木头。
“不是的!不是的!”片刻之后他疯狂地摇头:“我没有害死他们,他们都是自愿的!”
白夜双眼一眯, 只觉百年岁月顺水流,这人竟然一直执迷不悟。
“自愿的?且不说生前是不是自愿,你可曾问过他们愿不愿意陪你困在冥界做如此畸形怪状的三头尸鬼?”
生前被他生生杀死, 魂魄困在两具傀儡之中,死后还要带到冥府, 鬼修小成之后强加安在自己身上, 只为控制傀儡是更加便利。
“虽然日日并肩而行, 但是你可有转过头,问过他们一句愿不愿意?”
穆道哲显然是被戳到了痛处,再次用暴怒掩饰自己心中的空虚:“你懂什么?!真爱稀疏, 天地无情,只有傀儡才不会负我!就,就连这个女人...甚至我爹也...”
穆家的小媳妇从第一天嫁进来就只觉得丈夫看自己的目光跟看墙角那些精致无比的傀儡并无二致。让她心中一直渗得慌。
可是无论如何, 她也曾觉得这个男子认真雕刻的模样无比迷人。对手下的木头都无比温柔的人,以后也一定能给自己幸福。
可是日复一日的等待,她丈夫却只是照着她的样子造出了许多形态各异的傀儡,还笑着问她喜不喜欢。
她不喜欢。
她只想要丈夫看到真实的自己,真实的触碰自己!
所以她做了一个足以让自己余生后悔的决定。为了让丈夫正眼看自己,她与村里的壮汉有了一夜之实。
那一夜竟成了此后漫漫余生唯一值得回味的光点,她现在只恨当初没有多做几次。
沉默了许久女人头颅终于也忍不住了:“穆道哲!我不是傀儡!我是有血有肉的人啊!为什么你情愿没日没夜地盯着那些木头也不能好好瞧我一眼?”
此时老人的头颅也出声了:“儿子,你早就魔怔了。老夫只恨当初没能阻止你啊。”
“是啊爹! 娘走得时候我就魔怔了!”
傀儡这门手艺是穆道哲的母亲那一脉传下来的,当初也曾红极一时,火遍大江南北。
可是传到他这一代的时候却已经没落了。
比起体型硕大不好控制的傀儡,皮影又轻巧又细致,好制作又有趣。观众也都纷纷捧场,傀儡戏一门自此一蹶不振。
可是穆道哲却一直没有认清现实,他一直觉得,只要做出更好看的傀儡,更大更逼真的傀儡,人们就一定会重新喜欢这门手艺。
他一定能让傀儡中兴,达成母亲的遗愿的!
开始还有人愿意劝他两句,随着戏台子底下越来越空,到后来根本没有梨园愿意将戏台子租给他。他就在街上搭棚表演,可是换来的却只有嘲笑和蔑视的目光。
可是越是如此,他就越是陷在其中出不来,
他忘不了小时母亲和父亲一起表演时,宾客满堂掌声震天的模样。
穆道哲只能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停地做更好看更美好的傀儡。
老人的头颅语气中还存着当初的恨铁不成钢:“你说说...当时你瞒着我们,剥了多少个少女的皮了?老夫,老夫教子不严,只能,只能...”
“哈哈哈!”穆道哲笑的凄厉,眼中滚烫的泪滴出来,啪嗒落在地上:“所以您老就觉得为民除害是吗?!”
老者脸上的五官都皱在了一起,表情痛苦不堪:“儿子,就算不被你反杀,老夫也是打算随你一道下来的...”
“嘿,嘿嘿嘿,你看!他们是自愿的,自愿的吧?!”又一滴泪从天而降,落在她脚边,溅起巨大的水渍。
“不是他们自愿,而是你自私。”白夜清冷的声音如刀一般剖开穆道哲自欺欺人的假象:“往事不可追,乘船不可救,你宁愿执着于再也回不来的风光荣耀,也不愿意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说到底还是你害了他们...
片刻的沉寂,让落姬这有空档到身后白夜异于平时的沉重呼吸。
“你...”
她这一转身才看清先前砸在他身上的梁柱,以及上面倒出的木刺,白衣上血染一片。
难怪他方才赖在自己身上不肯起来。
他却摆摆手说:“没事。小伤。”
可是落姬哪有那么容易被糊弄:“小伤?你当我不知道?小世界中处处都是克制你的至阳阵法,一旦被伤...哪有小伤?”
可是白夜却似乎真的不疼一样,直了直腰板:“记得我说的,出去就回天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