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也有三分水性,这叫秋桂的女子听着声音倒像是一个性子温和的,却也不快被人这样说,她声音就有几分不虞道:“我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以前何进当大将军时有多骄奢淫逸,你我是再清楚不过。将军如今也位列大将军了,可你看其作风真是俭朴至极,这三年来唯一为人诟病,说很可能是第二个何进,也就两年前让人移栽百年的古树,各种名贵花草,建了这座园子!”
说到这里,秋桂的声音一停,问道:“春桃,你该知道这座园子是将军为谁建造的吧?”
叫春桃的侍女是长宁公主的拥趸。
秋桂这会正和春桃唱反调。
那么,毫无疑问,这座园子当是曹劲专为甄柔建造的。
园子的事,郑玲珑和阿致这对主仆应是还不清楚,闻言都不由向甄柔看去,然后又四下而望。
甄柔脸上亦是闪过一丝讶色,这园子无处不是百年以上的繁盛植被,竟然都是不过两年之前移栽过来的。
她又举目四望,这一细看,才发现便是路边不起眼的一簇草丛,居然都非凡品。
耳边就传来郑玲珑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显然是发现了某种珍惜草木。
好在园子里放养很多了鸟雀,早上正是叽叽喳喳嬉闹之时,将郑玲珑的吸气声掩盖了下去。
然后就听见春桃仍不服气的坚持己见道:“便是为那位夫人建造的又如何?都是两年前的旧事了!还有你都说了,我们是宫里出来的,难道还没见够男子历来是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再说当初将军受封大将军时被埋伏的太平教人行刺,可是长宁长公主不顾危险,扑在将军身前挡剑的!就是冲着这救命之恩,将军都会更偏爱长宁长公主,更不用说他们还是嫡亲的表兄妹。自古以来,表兄妹成婚,那可都是最好的婚配了!”
见春桃越说越激动,大有一副再是不认同她,必然要找你好生理论一番的架势。
秋桂突然觉得没意思,也不想和春桃这样争执,毕竟又不关她们什么事,故转了话风道:“我们当婢女的争这些有何用,反正长宁长公主要不了多久便要和将军完婚了,到时候就看将军去隔壁公主府留宿的多,还是留在这里的时候多,不就知道将军到底更偏爱谁了?”这样一语揭过,便结束话题道:“好了,我们走了吧,还得回去当差呢!”
春桃显然有几分得理不饶人,便是秋桂打算不说了,她还是嘀咕道:“我这是为长宁长公主打抱不平,便是那位先娶,可君臣有别,哪就能效法娥皇女英,长宁长公主怎么也该当大夫人才是!”
“秋桂你还真是个白眼狼,你别忘了,我们可是长宁公主从宫里挑选到这里来的,你怎么能向着那位呢……”
春桃边说边走,声音也渐行渐远,终是低不可闻。
转眼之间,那一个唤春桃一个唤秋桂的两名侍女,从隔着繁盛灌木的另一条小径离开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误会
阳光穿过繁茂的树枝缝隙,投下一地的斑驳金光。
鸟雀叽叽喳喳地欢鸣,扑腾着翅膀,不时从一缕阳光下飞过。
一时微风拂来,百褶留仙裙随风漾起层层浪涛。
许是长立于高数丈的古树之下,微风送来凉爽之于,也带来些许寒意。
甄柔感到有些凉飕飕的,大概凉意能让人冷静,她心里很平静。
倒是郑玲珑颇为尴尬的看着甄柔,不过这时也不好劝,便拿自己的大侍女阿致说话,道:“刚才那两侍女名字可记下了,什么春桃秋桂的,居然敢私下议论主母,你回头给张伯说一声,定要严惩!”
阿致应诺。
郑玲珑这才又看向甄柔,劝道:“不过是两个小侍女在那私底下议论,到底当不得真,阿柔还是别往心里去。”顿了一顿,还是说道:“不过即便是真的,阿柔你也是明媒正娶的原配,君候上表过的世子夫人,便是什么嫡长公主也越不过你去,就像那侍女说的,娥皇女英也——”
话犹未完,甄柔冷声打断,“没有娥皇女英。”
郑玲珑一怔,以为甄柔在说气话,欲待再劝,“阿柔你……”
甄柔却不等郑玲珑来劝自己,她已唇角轻扬,微笑道:“长嫂不用担心,我并未说气话。我以前的姊妹是甄姚,现在她成了姚夫人,那么她以后我再无姊妹。”笑容和悦,语声轻松,仿佛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
本是来安慰人,结果反被对方彰显了一回自己,饶是如今得捧着甄柔,郑玲珑脸上的关切也略淡了一分,道:“阿柔有这个信心是好,不过像仲策那样有权有势,未来大可期的男人,很难身边一直有一个女人,阿柔还是多有些心理准备为好。”
闻言,甄柔骤然想起以前的旧事,她心思一转,随即目光犀利的盯着郑玲珑,一字一顿缓缓道:“长嫂放心,我早有心里准备。不过还请长嫂记住,我不会和任何人效法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佳话。”说着略一停,再次强调道:“记住,是任何人。”
最后一句,寥寥数字,却说得格外掷地有声,仿若意有所指。
郑玲珑脸色微变。
一旁的阿致更是猛然抬头,脸色发白,一脸慌张地看向郑玲珑。
将主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里,甄柔依旧不愿意拿以前的事来草木皆兵,见敲警钟的目的达到了,她又无事人般笑道:“我是府里的主母,却让府中的侍人背后私下议主家,真是让长嫂见笑了。不过就不用阿致向张伯反映了,过两日空了,我自会好生整顿一下内务,该肃清的人还是得清理一下。”
一番风轻云淡的话,仿若闲谈,却先是表明了自己才是当家做主的人,又轻描淡写要肃清人。
可这底下伺候的侍人一旦被肃清了,又岂会有好下场?
其实这并无什么好诧异,任何一位大家主母,发现眼皮底下侍人有异心,都会那来一场大清洗。
然眼前说这种话的人却是甄柔……
郑玲珑到底已是二十七岁的女人了,半辈子倾轧于后宅之中,她很快恢复如常,反倒又将注意转到甄柔身上,道:“似乎阿柔来了洛阳,就变了很多。”
变了么?
甄柔才不管郑玲珑是有感而发,还是想试探什么,她还是照着一贯的心性直来直往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强,要变也是在我有了满满之后,不过在陈留还是信都一直风平浪静,所以大概长嫂没发觉吧。”说罢,不愿再多谈自己,她和郑玲珑本就是为了形势才交好的泛泛之交,故结束话题道:“阿玉也不知道带两小的走多远了,我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一言毕,甄柔率先而行,径自向前方走去。
郑玲珑主仆对视一眼,郑玲珑向阿致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也一如什么也未发生般跟上甄柔的步伐。
出了春桃秋桂两侍女口中——曹劲专为甄柔建造的园子,就是府里的大路,略行百步便是二门了。
阿玉就带着小虎、满满两人在二门等着。
甄柔与他们一汇合,就一起出了二门,再行一段路,过了府邸大门,然后是这片各大达官显贵府邸的共用巷道,往左乃曹家侯府,往右则是长宁公主的府邸。
如此往左去了侯府,一路上都是大道,也就再未遇见胆敢随意议论的侍人了。
不过等到了卞夫人的院子,她甫一脱鞋登堂,堂上立时就有一瞬间的安静,一众曹府内眷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来。
她们目光大相径庭,都想到自己就是与其他女人共侍一夫,甄柔又凭什么例外?
这等不为外人道哉的心思之下,也就都存起了着好戏的心态。
甄柔来的路上就心有准备,这一看众人的目光神色,便知曹劲和长宁公主的事已然人尽皆知。
想来这件事已然不只是空穴来风这么简单了,应该极有可能是真的,连一贯最是八风不动、从不为流言蜚语所惑的卞夫人,也面露关切的劝慰道:“阿柔,世子乃君候的继承人,即便现在只有你一人,未来迟早还会有其他人。所以早也罢,晚也罢,都是一样,这些还需要你自己看开些。”
看开?
只怕是个人都看不开吧。
有其他女人和长宁公主岂能相提并论,那可是堂堂皇室嫡长公主,还是曹劲正儿八经的嫡亲表妹。
这一但入门,到底谁才是大夫人,以后可就难说了。
众人随着卞夫人的安慰之言引导想到这些,一时间都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不过都是些会做人的,加之从目前看,曹劲还是十分爱重甄柔这个原配,更重要的是还有曹郑莫名其妙的看重,众人也不敢太过,甚至还纷纷劝起了甄柔。
谁是真心,谁是假意,甄柔如何看不出来,又念着满满在场,恐满满受了这些话多想,于是不过略坐片刻,索性就借着这件事告退道:“儿妇不适,还望夫人允儿妇带满满先行离开。”
如是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就成了甄柔受不住落跑的证明。
见状,甄姚甚至也让了阿簪追上甄柔安慰了一句——趁长宁公主入门之前,赶紧先抓住曹劲,争取早一日诞下嫡长子。
甄柔听到这里,终于听笑了。
先是卞夫人,现在又是甄姚,看来曹劲说的这个误会,还真是一个误会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底气
从侯府出来,大上午已过半。
这条青砖铺就的街巷里,已经陆续有人来车往了。
人分为三六九等,是当下大众普遍的心理认知。是以,这条可以共两辆驷马大车并排而行的青砖街道不会有平民来往,走动的不是出来办事的各府邸侍从,就是达官显贵乘坐的华盖大车、轻便骈车、以及宝马。
高门大户的内眷,多数成日拘于后宅那一方天地之中,时日久了,难免腻烦。甄柔因此一直懒怠坐步辇,也不喜欢走哪里去,都是前呼后拥一大群人跟着。
此时,她便牵着满满,身边也只跟了阿玉一人,慢慢走着回一旁的府邸。
曲阳翁主也是难得有食邑的宗室贵姬,加之甄氏一族数代人盘亘于富庶的徐州,至今已有上百年之久,积累的财富难以估量。在这样的家族长大,又有曲阳翁主以一县的财力补充,甄柔自幼穿戴用无一不是上好的绫罗绸缎,食入口中的也是珍馐百味,说是金尊玉贵娇养长大的一点也不为过。
从小的生活习惯使然,又有大量的陪嫁之物,还有曹劲名下庄园的各项进账,更不提侯府公中还会有她的份例发下,使得甄柔吃穿用度等一应习惯从未变过。
如是,她现在身上虽是一袭简单的杏色广袖长袍,乌发堆叠的高椎髻上也只戴了一支白玉发笄,但街巷上来往的人都有一双毒辣的眼睛,一看甄柔那一身看似简单质朴的穿戴,便知那身至少九成新的衣裳料子乃是名贵的纱罗,夏日裁衣穿上最是透气凉快。而那发髻上的玉笄,一看也非凡品,怕是满头珠翠也抵不上那一支,再细瞧之下,似乎还有几分像御造之物。
来往之人这一看,便知甄柔一行看似极为寒酸,一没有香车,二来无广仆,却也绝非等闲人家的内眷。
此外,还有那让人移不开眼睛的花容月貌,普通权贵人家,养不出也养不住。
自古以来都是“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众人见甄柔看似低调,实则穿戴非凡,又当真是美貌惊人,恍若神女般姝色照人,都不约而同地一边将目光望了过来,一边与身边的人猜测起甄柔的身份,看是否有交好的必要。
不过甄柔的身份并不难猜。
洛阳城近来发生的最大一件事,也是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一件事——齐侯曹郑举家迁往洛阳,其中从原大将军何进手中夺权的曹劲之妻,也携女上今。据说曹劲发妻乃打油诗《三美》人之一,是一位倾国倾城的佳丽,与曹劲成婚五载,孕有一女。
是以,众人见甄柔是一位二十出头的美貌少妇,又带着一个三岁左右大的女童,还是从齐侯曹府出来,转眼便猜出了甄柔的身份。
一时间,与身边的人讨论更为热烈。
这样一来,便是不过交头接耳的小声说话,但当声音多到一个地步,还是会让人听到一二。
天下总不乏好事者和幸灾乐祸的人,甄柔初来乍到,无甚好被人言,也就曹劲和长宁公主之间的事最能扯上关系,这一议论便又往甄柔与他们的三角关系说起。
阿玉从在园子里遇到那对妄议的侍女,就开始担心甄柔了,这会儿再见四下往来的目光,她不由更为担心,小声关切道:“世子夫人,如今已经分府而居了,虽然距离比在信都侯府时近,可到底要经过外面这一段路,奴婢恐有人不知轻重冲撞了——”
一句话尚未说完,一辆华盖大车从身边经过,里面有陌生的年轻女子声音传来:
“确实有几分姿色,但堂堂大将军的夫人,还有世子夫人的名头在,可就这寒酸的样子,如何能和气度高华的长宁长公主比,下堂妇也不过是迟早的事罢了。”
话入耳中,阿玉饶是一个性情温和的老好人,也不由愤怒握拳,怒瞪而去。
奈何等她将话听完,反应过来,那华盖大车早已走远。
车身左右又有垂下的帷幔,看不清究竟是何人如此言语恶毒。
阿玉又怒又气,但还是更顾及甄柔会往心里去,只好不甘地收回目光,转头继续劝道:“世子夫人,您可别听那人瞎说,在奴婢眼里,什么公主不公主的都不能跟比不上您。”说着该是心中不平已久,忍不住又说道:“当初看长宁公主人还挺好,如今怎么做出这等事,她难道忘了在陈留的时候,世子夫人您可是颇为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