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劲一念闪过,自己都觉好笑,却又觉得好像有趣起来。
他稍微松开双臂,却仍将甄柔禁锢在怀,低头盯着甄柔的眼睛,没有丝毫被甄柔的冷言冷语喝止住,他继续十分耐心地道:“阿柔,你可知道,当我得知你将长宁公主送来的侍女全部遣送回宫时,我是怎么想的?”
甄柔知道自己今日的行为,在任何人眼里,怕都是不顾大局的妒妇行为。
听到曹劲抛出这样的问题,哪怕知道曹劲是故意问的,她心底还是忍不住好奇,下意识回道:“怎么想的,觉得我是妒妇还是泼妇?”问完反应过来,不由感慨她到底还是不够沉得住气。
曹劲见甄柔终于肯正视自己,他黑眸里透出笑意来,声音低沉道:“我开始有些意外,只觉得这不像你会做的,但后来却很高兴,至少可以证明你也在意我。”
大概天底下的女人,没有不想从自己丈夫那里听到甜言蜜语吧。
甄柔亦不能免俗,饶是心里已有底曹劲不会对她今日所为有意见,但当听到曹劲完全赞同她所作所为,甚至还高兴她这样做,甄柔唇角就忍不住扬起。
不过曹劲在外招蜂引蝶还一直瞒着她的事,还是让她不快,她不想这么简单就揭过,可却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好在女儿满满真是懂事,就在这个时候喊道:“母亲,满满都吃了大半碗,父亲怎么还没换好衣服?”
两人一听,齐齐一僵。
又闻蹭蹭往过跑来的脚步声,二人有志一同地分开距离,就见满满从屏风口探进小脑袋瓜子。
见父亲还是一身朝服,满满顿时小嘴撅得老高,不高兴道:“父亲怎么衣服换得这么慢。”
曹劲即使智者千虑,看到粉嘟嘟的小女儿,用一双和他如出一辙的黑眸子,眨巴眨巴地盯着自己,他一时也只有敛下所有心思,握拳轻咳了一声,陪着小心道:“是父亲动作慢了,满满稍候,我马上过来陪你。”
委实以前在曹劲手上吃过太多回亏了,见自己生养的女儿让曹劲这样,甄柔实在有种很出了一口去的痛快,她忍不住快意,道:“劳夫君自己更衣了,我先带满满出去等你。”说罢,将手上的便服递给曹劲,这就走到屏风口,牵着满满到外间等曹劲一起用暮食。
曹劲更衣动作很快。
等他换上便服出来时,室内的灯还未逐一点燃。
这一天晚上的暮食,一家三口在煌煌灯火下用完。
大概出于对满满的补偿心理,甄柔和曹劲进食时一直有说有笑,气氛很好。
满满也很是满足,母亲坐在身边,父亲坐在长案对面,他们一家三口很好,一点也没有外面人说的那样——什么父亲不喜欢母亲之类,一颗小人儿的心终于踏实了。
也不知道满满从哪里听来的,知道自己非要睡到父母的卧榻上,不利于父母的感情,等甄柔亲自为她洗漱完,居然主动拉着阿玉的手,说自己是大孩子了,不能再和父母睡,然后就让阿玉带着去侧室睡了。
一时间,侍女相继退下,内室只剩下甄柔和曹劲二人。
晚上喝茶并不好,极可能导致失眠。
但饮了一下午的茶,这会儿再饮也无碍。
而且她也喜欢茶香能让人沉静,是以还是让侍女取了茶釜,坐在内室外间烹煮起茶。
十五连盏铜灯上灯捻蘸着满满一灯盘的油,燃得灯火通明,照得案上的茶汤越发清澈明亮。
茶香沁人,四目相对,却是无言。
接过甄柔递来的茶盏,曹劲黑眸幽亮灼人,直直地盯着甄柔,却一饮而下良久,仍没得到一个笑颜,他眸中灼热的光亮不由一黯,“你还在生我气么?”
“生气什么?”甄柔直视曹劲的眼睛,平静地开口道:“世子有什么,需要我生气的?”
甄柔越是这样平静,曹劲越是肯定甄柔生气了,今晚他若不将甄柔心里的结解了,怕是即便后面他妥善处理好长宁长公主的事,甄柔多半也会依旧这样下去一段时间——在满满面前与他有说有笑,背后却冷若冰霜。
曹劲眉头紧蹙,薄唇也紧抿成一条线,似乎在为难如何开口,半晌才解释道:“我和长宁公主之间确实是误会,我并未承诺过她——”
甄柔到底还是没有冷静下来,一听曹劲解释他没有主动承诺过什么,简直正中下怀,直触到她生气的点,不等曹劲说完,她就先声夺人的打断道:“世子确实未主动承诺过长宁公主,但世子主动拒绝过么?不主动不拒绝,不是给对方希望么?世子难道不知道长宁公主心仪你?”
第三百四十章 解释
她刚开口时,还算语气平静。
却每质问一下,就一声比一声语气更重。
等一口气不停地质问完,甄柔因为情绪起伏过大,胸口还微微喘息着。
曹劲沉默,但眼底的错愕之色却不容错辨,他似听见了十分不可思议的事,或是未想到甄柔火气这样大,只差直接怒骂他是负心汉了。
室内一时陡陷入异样的沉默中,只有甄柔喘气声还吁吁了几下。
听到自己的喘息声,甄柔发现自己反应过激了,心中也是错愕,她竟然对曹劲在长宁公主身上的暧昧态度如此介怀,情绪更是来得突然,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甄柔再是愚钝,也知道自己为何这样。
可一想到曹劲和长宁公主的黏黏糊糊,再一想前世薛钦何尝不是口口声声心里只有她,却为了世子之位,另娶了邓氏为妻,这与曹劲今日的做法有何不同?阿玉不是说了么,曹劲若和长宁公主联姻,可以得到保皇派的支持。
甄柔心里忽然涌起浓重的悲哀。
但如今不是过去,她还有满满,于是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先听听曹劲的解释,不定真是误会了?
甄柔在心里如是的安慰自己,却又觉得这种自欺欺人的想法,更是悲哀。
正心绪纠结搅在一起的时候,不妨曹劲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声音里透着浓厚的愉悦。
甄柔咬唇,瞪向曹劲,“笑什么?就有这么可笑么?”
前一句还好,后一句声音里已不觉染上了哀戚之意。
甄柔犹自未察,面上还是执拗地抬着头,一副输人不输阵的架势。
便是已为人母,人也成熟不少,那骨子里的骄傲还是一点也没变。
曹劲眼里那心疼之色一闪即逝后,他摇头一笑,道:“下午回来时,我就说过,高兴你紧张我,现在就是这样。”
甄柔闻言一怔,想起了下午曹劲所说,再看曹劲目光深邃的看着自己,眼里有极易辨认的情愫,她更是怔住,隐约觉得自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真的反应过激了。
见甄柔神色,就知道人开始冷静下来,曹劲虽高兴甄柔终于表现出对自己的紧张,可见心里将自己放进去了,却不愿再看到甄柔流露出刚才那种悲哀,他当下说道:“阿柔,这件事你确实误解我了,我虽知道长宁公主的心意,但也明确的拒绝过她。”
知道曹劲要解释下去,心中大石落下,甄柔依旧仰着头,等着他说下去。
“其实早在两年前,就有我和长宁公主的流言传出。那时我才攻入洛阳,百废待兴,外有何进的残余势力作乱,内部要与薛钦他们相争朝廷的控制权,对于建平帝和长宁公主命人看得较紧,也疏于对府邸内务的管控。加之长宁公主乃我生母的内侄女,当时留在这座府邸的管事又是我生母的旧仆,便与长宁公主大开方便之门,使得长宁公主得以插手府邸内务,并选了宫女进府当差。在扩建侯府的人见后,也默许了长宁公主插手侯府之事。我因为常住郊外大营,直到三四后才知此事,立即下令断了与长宁公主的往来,但流言已经传开。为了不再引人注目,也是府中确实缺人,我就未将那些宫女遣送。”
曹劲这一番话,说得很详细。
可以算是事无巨细,逐一详述了。
甄柔仔细地听了,和阿玉说的差不多,并且更为详细。
原来让长宁公主像女主人一样插手府邸内务,乃阳平公主的旧仆所为。
甄柔心里的结解开一半,她为曹劲又舀了一杯茶,亲自递过去,“那成婚一事又因何起?”
曹劲接过茶水,在手中把玩片刻,一饮而尽,尔后却是无奈一笑,继续解释下去。
“今年四月,我与薛钦、邓成交交战,重创他二人归,后为了名正言顺接手何进麾下二十万大军,故受封大将军一职。是夜,在宫中行庆功宴,长宁公主扮作舞姬向我献舞。一舞毕,她向我敬酒,正好有埋伏宫中的太平教人行刺,她占地利之便,为我当了一剑。陶忌欲置我死地,剑上抹有毒药,长宁公主因此一度生命垂危。这时,关于长宁公主倾慕我的事,也为世人所知。”
即使直至此,曹劲都无错。
她甚至应该感谢长宁公主替曹劲挡了那一剑,不然女儿满满极有可能面临失去父亲的意外。
可想到曹劲就此欠下长宁公主救命恩情,而长宁公主还芳心暗许曹劲,她就——
甄柔抿唇,忍不住插言道:“长宁公主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并且出身高贵,她愿意为你不顾性命,你难道就没有任何感动么?”
反正换成她阿兄甄明廷,十之八九会就此牵扯下去,哪怕是在她阿嫂还在世时。
想着,甄柔心中就有几分紧张。
曹劲面上却更为无奈了,“不说当时无需长宁公主舍身相救,我也不会受伤。即便真是万分危险,得靠长宁公主相救才能生还,我有何好感动,要还她救命之恩的方法太多了。”
说到这里,曹劲突然一笑,目光深邃,深深地看着甄柔,“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需要我想方设法将救命之恩亲自递到手上,还愿意以身相许为报?可偏偏你那时避之不及,真是让我大为震怒。”
闻言,甄柔也想起当初的结缘,她道:“你震怒,所以就对我咄咄相逼?”
曹劲勾唇,痞痞一笑,“不逼你,我哪有如今的娇妻相伴?”
甄柔语塞,说不过曹劲,又嫌灯火下曹劲的目光太灼人,她微微侧开脸,言归正传道:“你要迎娶长宁公主之事还未说完呢。”
曹劲如是继续道:“半个月后,长宁公主赴上林苑端午宴。那时流言四起,有好事者道我迟早会迎娶长宁公主,届时你将屈居她之下。长宁公主出来辩驳,她即便嫁于我,也会尊你为长,自此就有了我迎娶她的流言。却因此,我一直想拉拢的保皇派,向我靠拢。他们中不乏能人志士,虽有幕僚劝我即便不愿娶长宁公主,也可暂时任流言继续,待笼络过保皇派再澄清。”
话顿住,看了甄柔一眼道:
“但当时你将来洛阳,我岂会任这等流言继续。故将一众未婚配的贵族子弟名单,直接呈给长宁公主,让她择一夫婿。”
第三百四十一章 下乘
曹劲看来的这一眼带着温柔,吐出的言语却透着冷酷。
甄柔听得愕然,她没想到曹劲会这样对长宁公主,以一个愿用性命来爱慕的少女而言,这样做无疑比亲口拒绝还残忍。
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曹劲的处事风格,给人不留任何余地,直接断了长宁公主的念想之余,也用最好的事实回击了流言,却也当真是郎心似铁。
这一刻,甄柔不由庆幸,还好她没有像长宁公主一样先爱慕上曹劲,或是该庆幸还好曹劲先看上了自己,不然那样一颗冷硬的心肠该如何捂热?
愕然之后,甄柔有些庆幸,更有些后怕。
曹劲几乎立时察觉自己这一番话对甄柔的冲击,他薄唇一勾道:“阿柔,你是觉得我对长宁公主狠心,还是担心有一天我也会这样对你?”
果然曹劲还是曹劲。
即便如今对她百般包容退让,可自己在他面前依然如一张素锦,他轻而易举就能看穿自己所有想法。
甄柔再次庆幸了一下,便如实以告道:“长宁公主窥觊我的丈夫,意图破坏我的家庭,我岂会对她有任何同情?你对长宁公主越是决绝,于我,乃至满满,越是最好。”
曹劲听到甄柔那一句“我的丈夫”,他已愉悦的笑开了,等甄柔说完,他抚上甄柔放在案上摩挲着茶盏的柔荑,笑意深深,“那阿柔是恐有一天我会对你如此狠心?”
甄柔最不喜欢曹劲一副高深莫测,好像一切尽在他掌握之中的样子。
她撇开脸,不去看他讨人厌的笑脸。
曹劲不在意,知道长宁公主在甄柔这里的结已经过了,他继续握着甄柔的手,道:“说来你也许不信,比起与你成婚前,我现在更心悦你,对你既有五年的夫妻感情,更有儿女情长在。所以,我即便负天下人,也定不会负你。”
他先是嘲弄的语气,仿佛说笑一样道来,言及最后,语气忽而变得沉缓郑重,那一字字好似要刻印进人心里去。
这样一个手握数十万雄师的英俊男人,深情灼人的目光,山盟海誓的言语,足以让太多女人沉溺迷失其中。
身为他的妻子,还为他生下女儿,又怎能挣脱这温柔缱绻的情网?
四目相对,甄柔不由迷失在曹劲深幽的黑眸中。
好在一旁十五连盏铜灯上,有一盘灯油快干了,灯捻发出哔剥的一声响。
甄柔骤然回神,想到自己刚才望着曹劲失神的样子,真是太没出息了,她忍住直欲捂脸逃开的动作,从曹劲掌下抽回手,掩饰地将散乱的鬓发拨到耳后,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道:“那为何至今都七月了,还有你和长宁公主的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