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甄柔即便隔了三年,甚至已有了满满,还是一贯的回避开来。
曹劲黑眸几不可觉的一黯,随之又想起甄柔今日的一番举动,还有刚才理直气壮宣示主权的话,到底比以前主动得让人惊喜太多,神色间已然再窥不得一丝痕迹,只余淡淡的笑意。
他收回手,道:“她毕竟乃我生母侄女,又与我有挡剑之恩,我不愿逼迫她即日下嫁,故给她留了一两月时间,在你上洛阳之前,决定好驸马人选。之后,君侯将携你一起举家迁往洛阳,我需将一切安排妥当以待你们到来,就将长宁公主及保皇派的事交于肖先生。”
言及肖先生,曹劲语气蓦地一沉,薄唇抿成一条线,黝黑冷硬的面孔上有厉色一闪而过。
看曹劲不掩饰的神色,甄柔心中了然,看来多半是肖先生擅作主张了。
“在昨日下午遇见长宁公主之前,我原以为肖先生为了笼络保皇派中几个我十分看重的治世之才,将长宁公主择婿一事略耽搁几日。”曹劲蹙眉道,“未料今日见肖先生,才知就在你到洛阳前一天,肖先生再次询问长宁公主可择好夫婿人选,长宁公主提议,她愿与我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假夫妻,待我将保皇派的人收为己用后,她再自请下堂。肖先生有治世之才,怜悯天下百姓之心,他看重保皇派一些能人有造福百姓之能,又念及长宁公主提议对你我的婚姻并无实质损害,故背我答应了长宁公主的提议。”
到此,有关与长宁公主的所有牵扯尽数道完。
曹劲含笑看着甄柔道:“我已全部说了,阿柔若有不清楚了,还可继续问我。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恳求夫人的原谅。”
说时已不见先前的机锋,语气里有着戏虐的讨好。
但看着曹劲这一副笑脸,甄柔却委实笑不出来。
非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长宁公主确实是一个极为聪明出色的情敌。
这种对曹劲百利而无一害的提议,也难怪肖先生会不惜违背曹劲的意思,也要私自替曹劲答应下来。毕竟一切都是长宁公主心甘情愿,他们则不用背负任何愧疚,然后不费吹灰之力,即可获得保皇派的支持,最后再等长宁公主自请下堂,不就圆满解决了所有事么?
这样一想,连她都忍不住想替曹劲答应长宁公主的提议了。
想来在肖先生看来,即便曹劲后面知道了,也会觉得对自己无所影响而答应。至于她,若真是一个贤内助,一心为曹劲想,也当答应了长公主提议不是么?
可是她没有,在不知道他们私下约定之前,在未等到长宁公主昨日所说的上门解释之前,就已经蛮横不讲理地将府里的宫女遣送回去,还闹得满城皆知。
如是,她和长宁公主,一个是不知道顾全大局、尚未曹劲延绵子嗣的原配,一个则是深明大义的红粉知己,甚至愿意为曹劲完全牺牲奉献自己而不求任何回报——她们两人俨然已经高低立见了。
然而,事已至此,无论她迷途知返,为弥补今日的不贤之举亲自代曹劲求娶长宁公主,还是继续坚持不顾大局的妒妇之举,都已较长宁公主落了下乘。
第三百四十二章 明朗
当真是皇宫里出来的人。
一个才十八岁的女孩儿,竟有这等缜密的心思。
回想她十八岁的时候,正绞尽脑汁地摆脱曹劲,结果被曹劲猫捉老鼠的戏弄一番,她挣扎着又回到原点。
不过既然怎样都是她落下风下乘,那么就坚持做她的妒妇,反正她就是没有为了曹劲的大业牺牲小我的凛然大义。
在心里将前因后果反应过来,甄柔主意就是一定,只道:“之前的误会是说清楚了,可之后怎么做你没说?”甄柔不喜欢绕来绕去,暗示来暗示去,索性直接将自己的意思表达道:“世子认为我不顾大局也罢,是妒妇也罢,总之在我眼里,娶了就是娶了,没有什么权宜之计的假夫妻。”
说完,甄柔也不回避,微仰着头,直视曹劲。
未料自己严肃地等着曹劲回答,他却意味不明地戏谑道:“这个时候,你倒从不回避。真不知道你到底是胆小,还是天生胆大。”
甄柔心思都在曹劲打算如何解决长宁公主的事上,哪有心思理会其他,闻言只觉曹劲左顾而言他,不由怒目而视。
却没想到曹劲再次让她意外了。
只见曹劲慵懒的神色一变,冷哼道:“长宁公主心思太多,还将心思动到你和满满的头上,既然她不想自己择婿,那我就为她择一驸马好了。”
意外曹劲居然也知道这等女人之间的算计,甄柔来不及多想这与满满何关,只讶然道:“你都明白?”
看着甄柔眼里的意外,曹劲目光温柔的凝视着甄柔,却只是淡淡道:“只要不是眼瞎耳聋的人,都能明白。会不明白,只不过男人的劣性根子作祟罢了,想坐享齐人之福,便装聋作哑,粉饰太平。”
是了,以前外祖母下邳太后就曾这样说过。
男子想坐享齐人之福,便装聋作哑,只愿看到女人呈现在他们跟前好的一面,而不愿去涉及千娇百媚的美人背后又是怎样一副面孔。
如此联想到外祖母的话,甄柔不由更意外了,她委实没想到曹劲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大概因为曹劲已给了满意的回答——不为长宁公主诱人的提议心动,仍要让长宁公主嫁给他人,甄柔心里大安之下,又为曹劲为她做到这一步而触动。
许是男女之情就是一种让人得一想二,忍不住想占有的更多,让她接着却抓住曹劲话里的齐人之福,仿若闲聊般问道:“夫君说,男人的劣性根子都想坐享齐人之福,那夫君呢?”语气稀松平常,双目却直视曹劲,望向他黑眸深处。
听到甄柔终于肯唤他一声夫君了,曹劲浓眉一轩,然后见甄柔目光幽幽地看着自己,隐有审视,他颇有作茧自缚之感,只好尴尬的咳嗽道:“我素来不近女色,阿柔你也是知道的。”
答案说不上满意,却也是事实,没什么好再纠缠着不放,只是难得看到曹劲这样子,甄柔才不会傻傻的放过,她端起新添的茶水,不置可否道:“是吗?夫君确实清心寡欲,只是前有青梅竹马的旧情人对夫君念念不忘,如今又有金珠玉叶的嫡长公主一颗芳心暗许,倒也是艳福不浅。”
说罢,就着茶香正浓之时,一口仰尽盏中茶。
茶水入喉,回味甘甜。
这时,方知心情浮躁时,茶水固然有安神静心之效,能沁人心脾,却还是比不上心中大石落下,悠哉游哉时饮茶。
于是,甄柔惬意地闭上眼睛,一边感受茶水的回味悠长,一边暗自高兴终于让曹劲语塞了,不妨曹劲悄无声息地从对案的席上起身,便是绕过长案一头,将她拦腰抱起,惊得她差点将茶盏摔碎,好在茶盏在案上打了几个转,还是安然无恙地立稳了。
“你做什么!?”甄柔吁了一口气,又唯恐自己摔下去,只好双臂环上曹劲的颈项。
曹劲笑道:“向夫人证明,我对其他女子确实清心寡欲,唯对阿柔欲壑难填。”说时,已大步流星的转过屏风,走进内室里间,直达卧榻。
甄柔面红耳赤,即便是在只有他二人的内室之中,但也委实不妨曹劲说出“欲壑难填”这等字眼,“你……”才及说出一个字,人已被压了下去,眼前顿时一片黑影黯下。
曹劲手撑卧榻,人覆在甄柔的咫尺之上,看着甄柔泛红的双颊,他深幽的黑眸着迷而惊艳,沙哑着低沉的嗓音道:“有阿柔这样的姝丽佳人相伴,我曹劲确实艳福不浅。”说着目光变得专注,声音也温柔极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于我而言,阿柔一人胜世间万千女子。是以,有阿柔伴之,我已足矣。”
女子所求的良人,不过就是一心一意待自己的人罢了。
听到曹劲温声细语的许诺有她一人足矣,这让她如何不沉溺于其中呢?乃至让她忘记前世的遭遇,再心甘情愿纵身投入一次……
前世,她知道薛钦心中只有她一人,可终究抵不过他口中的大业,所以薛钦娶了邓氏。
今生,她即便能让曹劲心中只有她一人,他们恩爱依旧,可又能与这天下大业相比么?又能让曹劲像这次舍弃长宁公主带来的政治筹码一样,继续坚持对她的感情么?
甄柔不想比,也不想去设想。
她只告诉自己亲身走一遭才知道,然后灼热而熟悉的吻戏卷所有的感官,她脑子里也再无法思考了,在摇晃中迷失了自己……
一晌贪欢,天上人间。
翌日的太阳从东方升起,明媚的阳光透过南窗,洒满一室。
正如俗言道,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即便话糙理却不糙。
一夜之后,甄柔和曹劲就好像这农历七月下旬的朝阳,明媚灿烂。
甄柔这一天早上,又恢复成三年前的日常,陪曹劲晨练,然后共进朝食,只是如今他们之间多了一个小人儿,再加上这个小人儿一起送曹劲上朝。
然而,这日他们的府邸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外面却是流言蜚语满天飞。
第三百四十三章 众怒
虽有曹劲在宫门口那一番纵容的话为甄柔背书,但在遵守表面上一团和气的各大官家府邸,甄柔的做法还是过于鲁莽了。
仅仅一夜之间,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商贾平民,中间还有不少舞文弄墨的文人秀士,出于这个时代对妇人贤良大度的苛求,尤其是在他们认为高门的当家主母更应该有容人的胸襟,并当极力维护丈夫和家门的荣耀声誉,而甄柔的做法正好与此背道而驰,让他们仿佛自己被踩到痛脚般怒斥起甄柔。大约也是秉着法不责众的心里,或是口长在众人的嘴上,如何去追究?于是一时对于甄柔的口诛笔伐闹得满城风雨。
其中,男子因劣性根子的自私想法使然,大为不赞同甄柔的做法,也暗地里嘲笑曹劲有眼无珠,错将鱼目当珍珠,竟求娶宠爱甄柔这等不贤妇人,当真是色令智昏。
此外,同身为这个时代弱势一方的女子,她们不管心里真实的想法到底如何,但都愤愤不平甄柔这样完全不顾丈夫脸面的妒妇行径,凭什么还能得到曹劲这样手握大权的男人偏宠?而且都成婚都五载了,居然只诞下了一女,曹劲竟还没有纳妾生子。她们再看自己的丈夫,再看每日晃在自己跟前一个个花容月貌的妾室,还有不得不面上一视同仁的庶子庶女们,为何同为女子,她们都那样委曲求全了,结果反而不如甄柔这样的妇人顺心?
心绪难平之下,洛阳城的女人们,不约而同地都希望长宁公主能嫁给曹劲,这样大家才一样不是?
既然都为高门的主母,享受夫贵妻荣的尊荣,那就当牺牲独占丈夫的宠爱,与其他女人一起共侍一夫才是。
这种不足为外人道哉的心里,再加上也不知从何处来的引导,甄柔嫁给曹劲多年只得一女,累得曹劲而立之年尚无后继之人,当主动退位让贤长宁公主之类的传闻也冒了出来。
当真是帝都,什么都比其他地方发展的快。
其流言之广,传播之迅速,一夜便是人尽皆知。
等甄柔留阿玉在府里带满满,她则带了阿玉,如常和郑玲珑一起去隔壁侯府晨省时,府外莫名多了一些往来的路人,这些人看似路过,却不是向她们一行人偷偷打量过来,就是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隐约可以听到那么一两句,无非就是无子、善妒一类的话。
甄柔看在眼里,听在耳中,心下有些揣测,只作不知,目不斜视地向侯府走去。
郑玲珑却不能坐视不管、听而不闻,她待一入侯府,没了那些窥视议论的人,立马担心道:“阿柔,昨日的事怕是闹得有些大,毕竟一两百人往宫里的方向去,以后过侯府来还是乘步辇吧。”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对郑玲珑的关心,她也不好不回应,甄柔遂说道:“多谢长嫂关心,不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而去屈就自己?我喜欢早上散步,以后也会继续如此。”
郑玲珑也不过出于面子情劝劝,听到甄柔这个当事人都不在意,她也没什么好再劝,只是见甄柔一副闲庭散步的样子,好一派成竹在胸,一直搁在心里的事再是忍不住地冒了头,然后只得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试探的道:“你说的也是,何苦去活在别人的眼里,只是仲策现在毕竟不仅是齐侯世子,还官拜大将军,可谓位高权重,阿柔昨日之举,我恐仲策认为伤了他的颜面,你们……”犹豫了一下,似很担心般,“……应该没事吧。”
甄柔不耐一直对郑玲珑一问一答,她索性直接说道:“世子将中馈托付于我,府内大小事务自有我处理,他不会多过问。至于长宁公主,乃当今天子胞姐,身份尊贵,又是一待嫁的少姑,名声何等重要?与已婚有孩子的臣子传出这等流言,世子也心下愧疚,会尽快着手处理此事,不再拖累长宁公主。所以,长嫂也不用多操心。”
这话说得就很清楚明白了,曹劲并未怪罪她昨日的行为,甚至连问都没有问一句。而与长宁公主的是非,曹劲也会尽快处理妥当,意思就是不会迎娶长宁公主。此外还有言下之意,所有的都说了,让郑玲珑不要再多问了。
郑玲珑听得一怔,饶是从甄柔一派从容的态度上,就隐约猜到不仅甄柔昨日的大闹没事,连长宁公主的事也一并解决了,可真听到甄柔如此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郑玲珑这一听之后,确实没有心思再多言了,倒也随了甄柔的意,两人后面一路无话直到卞夫人的院子。
昨日遣送近一百名的侍女回宫,可谓满城皆知,曹府内眷即使初来乍到,又居于隔壁之近便,自也是知道,遂今日来晨省的人都来的格外早,甄柔一到,她们就是一副不知如何说甄柔的样子,只又是摇头又是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