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兄长乃重情之人,想到前几年阿嫂侄儿双双去世后,兄长的一蹶不振,甄柔已深说不下去,且现在亦不是说话的时机,只能靠以后书信往来多加劝说了。
甄柔就此生了打住话的念头,却听甄明廷在外郑重其事道:“我自立下的三年孝期已过,最迟明年,定会续娶继室!”
语气铿锵有力,这是下的承诺,甄柔大喜过望,忍不住叫出了声:“阿兄……!”
听着甄柔惊喜的叫声,甄明廷想到这几年自己执意独身,他愧疚地闭上眼睛,口中却道:“好了,时辰不早,随熊傲启程吧!”
如是,别离。
有道是,甄家有女初长成,权力之交为君妇。
第六十九章 乔装
秋季是一年中收敛的季节。
中秋过后,热气渐收,气候变得温和。
这时上路,可谓最是轻松了。
只是前线战火紧急,熊傲所领的三千骑兵,乃曹劲手下精锐部队。
时下天灾人祸,物资极为短缺,一支兵贵神速的骑兵,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培养。其机动性,更决定了战况白热化时的突击求胜,甚至于战败时的突围求生。
尤其是南方少马,无论薛家还是邓家,都更重视步兵培养,而缺乏骑兵。
此外,小沛境内无山,全部为冲积平原,最适于骑兵作战。
是以,此次小沛交战,骑兵格外重要。
当初曹劲能迅至彭城,给甄志谦一个措手不及,亦是靠骑兵行军之快,突击而成。
如今,曹劲麾下五千骑兵,只余两千,战斗力急遽锐减。
熊傲自是心急归队,他们又俱为骑兵,行起路来不免有些赶。
天才有了一丝灰青色的光,便要上路。
至中午,就一个时辰的打尖。
晚上直到月亮升上去,才扎营休息。
时序入秋不久,仍是昼长夜短,几乎整日的行路。如此走了两日后,竟到了徐州边境,前方就是小沛了。
原以为按照熊傲行军之速,会一鼓作气直接过境入城,不想却在驿站驻扎。
这处驿站,正是两年前甄柔下榻的官驿,位于彭城边境,比邻小沛。
作为边境的一处官驿,自是不大,不过一座两进小院,只能供甄柔及身边亲近侍人歇下。
其余人等自是在外安营扎寨。
甄柔虽心有疑惑,却也不多问,当下听从熊傲安排,住进驿站。
马不停蹄的赶了两日路,虽是都坐在车上,比起徒步的侍人已好上太多,可也架不住几乎不歇的颠簸。
这样甫一进了室内,甄柔便扯了盖头,卸下珠钗玉环,又让阿玉为自己褪下层层繁复交叠的嫁衣,待只剩一身月白中衣,才长舒了一口气。
姜媪见甄柔一脸疲惫,不由心疼道:“这个熊傲真是!他皮粗肉厚这样赶路没事,可娘子乃金尊玉贵之人,哪能像他一样!”
口中虽埋怨着熊傲,心里却只想着甄柔,说话的当头,已麻利从案上倒了一杯温水,又让侍女奉了一罐蜂蜜,舀了一小勺,在温水里兑开,这才给甄柔递过去。
甄柔抿了一口蜜水,甜味沁入口腔,也滋润了唇舌,不由舒畅一叹,余光见到跪坐一旁的姜媪,也是一脸疲倦,想到自己这样年轻都觉得颠簸厉害,何况三四十岁的姜媪?
这便有样学样,兑了一杯蜜水,递给姜媪。
“谢娘子体恤!”姜媪立时眉开眼笑接过,一口蜜水喝下,只觉五脏六腑都熨烫了,连舟车劳顿的疲乏也跟着没了。
她家娘子,真是美貌又心善,三公子一定会心悦的!
姜媪笑眯眯地看着甄柔,只是一想到曹劲,就不由絮叨道:“还好今日在驿站歇一宿,让娘子能好生梳洗一番,明日才好见三公子!不然,我可得去和熊傲他急!”
知道姜媪一心为她,在姜媪面前其实无甚可隐瞒,且室内除了她们,就只有阿玉。
甄柔这便道:“我和曹劲的婚事,于甄、曹两家有益,却与其它人不利。前几年各大军阀混战之时,大小军阀不下数十,那时颇兴联姻结盟,以联合抗敌。为了破坏联盟,导致不少新娘在出嫁路上被劫。如今天下势力虽初见明朗,崛起了几方大势力,但到底局势混乱,难免不会再有意外发生。熊傲这样赶路,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危。”
言及于此,甄柔自己却皱起了眉。
这一路行来虽是辛苦,但也颇为平顺。
如今紧赶慢赶,终于在入夜前赶到徐州边境,分明再行一两个时辰就可抵达小沛,为何突然停下……?
难道是担心夜里开城门,会被薛邓联军趁势而入?
可是大部队驻扎在这里,同样会引起薛邓联军的注意……
仍旧不解其惑,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终归没错。
甄柔当下心念一定,对姜媪道:“我恐今夜有变,还是小心为好!”
说着,扬声叫了“阿玉”,吩咐道:“今夜就不沐浴了,你先找一身常服与我。”
阿玉正在一旁的衣桁架子上捋嫁衣,自是全程听到甄柔与姜媪的话。
心里就有了不安,又见甄柔不沐浴洁身了,心道:这接连两日赶路,都是在野外搭帐夜宿,根本没条件供可以沐浴。然而,娘子的习惯却是每日必洁身,如今到了驿站,有热水伺候,娘子反忍住了,看来今夜可能真会不平了。
阿玉想到此,也不敢耽搁,忙放下捋嫁衣的活计,从衣笼箱找了一身常服,为甄柔换上。
只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咚咚”地叩门声。
阿玉朝门看了一眼,随口说道:“应是送晚饭的吧,婢去开……”
犹言未完,熊傲的声音在外道:“属下熊傲求见女公子。”
甄柔正立在屋中,任阿玉为她穿衣,听到是熊傲,与阿玉对视一眼,旋即宽袖一拂,重新坐到案前道:“请熊将军入内。”
阿玉依言而行。
门一开,熊傲一身重甲佩剑而入,身后跟着一名骑兵,亦是身披重甲。
甄柔心疑。
为了便于上路,熊傲他们一众都是轻装,为何现在却是一身重甲?
疑惑一闪而过,熊傲已立于屋中抱拳行礼道:“请女公子尽快换上布衣,属下将派人先送您入城!”
跟在其后的骑兵,双手捧着一藏青色布衣,闻言上前奉于长案。
布衣,入城……
甄柔明白了。
“可是薛邓联军有异动,熊将军才让我乔装先走?以掩人耳目。”甄柔平静地望着熊傲道。
熊傲黎黑国字脸上神色不变,只一双虎目微闪,却仍旧不肯透露一分,只道:“属下催促赶路,致侍人脚底起血,心生怨气。女公子却一声不吭,反训众人,支持属下之令,实乃感激。故,请女公子再信属下一次!”
话说的好听,一口一个属下,又有感激,看似恭敬,其实只是不信她罢了。
甄柔心里清楚,自当识趣道:“那就交由熊将军安排。”
如是,换上布衣,乔装而出。
第七十章 被围
皓月当空,夜色如醉。
秋风吹过,纵横交错的河道波光粼粼,一望无垠的稻田如浪起伏。
还有长风穿过树梢,送来沁甜的果香。
这是徐州西境,水系发达,土壤肥沃,田野果园,一派富饶祥和之地。
此时已是深更半夜,除了草丛中有虫声吟唱,本该是万籁俱静,却被一阵纷沓的马蹄声破坏了宁静。
只见一乘驷马轺车,十名灰衣打扮的家丁,一路奔逸绝尘,从徐州前往小沛。
“啪——”
又一下甩鞭声!
四马吃痛,扬蹄狂奔。
瞬间,轺车摇动得更为厉害,把车里的人甩得左摇右晃。
因为赶得太急,驾了轺车。
这种车极其轻巧,只由车轮、车轴、车舆和伞盖等组成,四面皆敞露。
疾行颠簸中,若不紧抓两輢上的铜较,用手凭之稳住身子,很有可能一个不察跌出车外。
甄柔顾不得疾驰的夜风从四面八方灌来,吹得她发髻松动,鬓发乱拂,眼睛都睁不开了,双手仍旧死死地抓住左右铜较,唯恐一个突如其来的颠簸,直接将她甩出车外。
马蹄嘚嘚,一下迅疾过一下。
甄柔只觉得马踏声仿佛一下下踏在了她的胸口上。
心跳如雷。
不由地咽了一下口水。
今夜,她算是见识到了闻名天下的曹家骑兵厉害。
这前两日的快马缓行,看来当真是放缓到最慢的速度。
不过,既然曹家骑兵这样厉害,留在驿站的众人应该没事吧……
委实重没这样坐过车,为了缓解自己的紧张,也是真的担心,甄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绪缓缓转动。
当时听从熊傲的安排,以为他至少会让姜媪和阿玉她们跟自己一起,却没想到只让她一个人先走,随行也只有一驾车者、十名骑兵。
他们一行,总共不过一十二人。
不是她胆怯,嫌弃人少。
而是徐州西境内方圆十里,因为地势平坦,非易守之地。又加之西境接壤豫州沛国,后来沛国下辖的小沛被曹劲强行夺去,几年下来,在豫州、小沛、徐州三地之间形成一个三不管地带,作为三方势力的缓冲之地。
甄志谦性子懦弱,见另外两方势力强大,临徐州西境之地又不好镇守,索性再退让了十里,到下榻的驿站附近才有重兵镇守。
至于真正的边境之地,虽设有甄家的关卡,却不过十余驻兵,关卡自是形同虚设。
也就是说,他们自出了驿站,就进入了危险地带——极有可能被薛邓联军发现。
尤其是熊傲让她这样乔装,一行人低调的出来,不就证明了驿站不宁,会遭到薛邓联军偷袭么……?
此外,他们人又少,万一在路上正好撞见薛邓联军,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还是说他们自信走的这条路十分偏僻绕远,除了当地的乡民,甚少有人知道,更不会有大部队行军而过,所以才敢如此冒险?
疑惑重重,甄柔百思不得其解。
但她却另外发现了一点,从曹劲只身进敌营夺回其兄尸身,到冒险率五千骑兵夜袭彭城,以及今夜之举,可推断曹军或者说是曹劲,极善于兵行险着,常剑走偏锋。
思绪之间,甄柔不觉揣摩起曹劲的行事作风。
这时,一行人已至徐州关卡。
借着明亮的月光,甄柔注意到关卡木栅已横七竖八,驻兵根本不见一人,倒是一旁的营帐内有灯,看到他们一行人经过,营帐被掀起了一角,又赶紧瑟缩的放下。
当下停了对曹劲的臆测,心思一转,明白过来。
甄柔惊愕,难道是薛邓联军已闯过关卡!?
是了。
只会是他们。
以关卡现场状况,必然是一大队人马造成。
眼下能出一大队人马,只有曹劲,和薛邓两家。
若是曹劲派的人,必然要与他们接应。
如此,就只可能是薛邓联军。
思及此,甄柔想到留在驿站的众人,不由忙往后望去。
只在这刹那之间,厮杀声骤然响起。
四野阒然的深夜,太静了,一切骚动被无限放大。
随之,传来的声响与所见,拨开了今晚的迷雾。
只见身后不远处火光映天,隐约可见两队人马对峙。
有人喊道:“……甄女的车……”
离得有些距离,耳边又风声呼呼,甄柔只隐约能闻几字。
然,这几字已足够说明前因后果了。
难怪让她立刻轻车快马走人,原来竟是这样!
绕路之时,薛邓联军正好先一步入关卡,然后就是他们出关卡,再用人乔装成她迷惑薛邓联军,为她入小沛拖延时间。
可是,是让谁乔装成她?
阿玉么……
甄柔心一紧,却不及深思下去,身后又有声音传来。
“……不好,有埋伏!”
“……不行就杀甄女……”
种种声音传来,马鞭声立马开始连连响起,轺车又一次急遽加速,与后面的厮杀拉开了距离。
夜越发深了,身后已经看不清了,只隐隐可见一些光亮闪动,那本有些断续的声音更是远到听不见了。
甄柔回首,不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