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知可是苦汁的药效起作用了,她很快便失去意识,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这样几番醒来,又几番昏迷过去,反反复复数次,终于找到了规律。
于浑浑噩噩中,甄柔抓住那片刻的清醒,极力辨别着眼前的情况。
当弄清那不停的颠簸,是拉车的马飞驰所致,而她正被关在密闭的车厢里,心不由一分分往下沉。
她怎么也没想到,陶忌竟还有此后手。
被陶忌一个刀手劈昏迷之前,她看见的巨石和火把,应是陶忌一早安排埋伏山上的人所为。不然怎会有千斤重的巨石接二连三的滚下,又有点燃的火把被扔下来!?
看来陶忌就是趁着巨石和火把拦在大门之际,将她致晕,然后挟持她逃出生天。
想到这里,不由暗恨陶忌诡计多端。
但恼恨又如何?
心中更多的还是焦虑,她何时才能清醒?要一直被灌迷药下去么?
在接下来的昏迷中,模糊的意识全是对未来彷徨。
这日,又从昏迷中缓缓清醒过来,却不知为何没有再被灌迷药,她缓了一会儿,终于睁开了眼。
四下一片漆黑,耳边是甩鞭声和驾马的叱喝声连连响起,因为马赶得太快,颠簸得她猛一下撞上木板。
身体疼痛感传来,却让意识更为清晰,发现她果然被关在一辆马拉车中,而且看这车密封不透光,人还可以躺在内,应该是一辆装衣物或货物的辎车。
不知过了多久,车晃荡了一下,停了下来。
心里猛地一紧,甄柔在黑暗中靠着车壁,紧抱双膝坐着,身上汗涔涔得难受,许是因为太过紧张,许是因为车厢太窒闷,她也不知道,只极力听着车外的声音。
这时,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略带兴奋地道:“公子,我们已经顺利到司州了!”
司州!?
甄柔心中一凉,反应了过来。
是了,从冀州去徐州的路有三条,一条途经青州,一条途经衮州,还有一条便是途经司州。
青州和衮州都是曹家的地盘,唯有司州可以逃避曹家的追捕。而且过了司州洛阳,就是薛家地盘——豫州,那时陶忌便安全了,她也更不可能逃出去了。
想到这些,不由有些心灰意冷,她太过始料未及,陶忌竟真能从重重曹军手中逃出,看来如今只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车又行驶了一会儿停下,车尾的大门就被“砰”地一下从外打开。
甄柔警觉看去,但车外强烈的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来。
只在这时,手腕骤然一痛,她被强行拽出车厢,身子因多日来只食些许稀米汤,那拽她的人一松手,她就无力地跌倒在地。
头地上传来陶忌的声音,下命道:“把甄女带下去。”
“诺!”两个男子的声音一同应道,下一刻,甄柔便被两人架了起来。
甄柔眼睛已逐渐适应了外面的光亮,也因为他们将她架起,能清楚地看见这是一座院落,四下站满了一身短褐布衣、乔装成平民的陶军。
一下多了这么多陶军,又一来就有院子安顿,陶忌怕是早有安排了。
而守得犹如铜墙铁壁般的院子,她还能逃出去么?
甄柔神色一黯,看了一眼转身回上房的陶忌,任由人将她扔进一间空房。
那两人随之走了,从外关上大门。
甄柔撑着破旧的长案从草席上坐起,便是一阵头晕目眩,腹中传来难受的响声,喉间更是干涩得似要冒烟。
伸手一把摸开额头的大汗,甄柔苦中作乐的一笑,仰头把眼眶那一丝泪意逼回去,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估计最狼狈的就是现在了吧。
“吱呀”一声,门从外打开了,又走进两个人。
当前一人是着玄色劲衣的女子,她身材高挑修长,神情冷若冰霜,正一手握长剑,一手提了个蓝布包袱。身后跟了一个布裙荆钗的中年妇人,手上端了一个食盘,上面似乎放了香糯的大米粥和胡饼等吃食。
甄柔几乎一瞬就被那妇人手上的食盘吸引了注意,却强迫自己不去看,只警惕盯着走来的那冷面女子。
“拿去!”女子的声音如人,冰冷地开口之时,就将手中的蓝布包袱扔到了甄柔旁边,尔后一边冷冷打量甄柔,一边冷声讽刺道:“还以为如何貌美?看来也不过如此。”
甄柔皱眉,不解这名素未蒙面的女子为何对她充满了敌意。
那女子就看着一身狼狈的甄柔,冷冷一笑,“邬娘,走了!”言毕,率先转身离开。
在那女子错身而过时,被唤作“邬娘”的中年妇人微微躬身,等那女子走后,她才将食盘端到甄柔跟前,旋即赶紧跟上离开,顺手也将大门关上了。
外面的光线被隔绝了,甄柔再顾不得其他,忙捧起那碗大米粥,便是狼吞虎咽地食下。
饿了太多天,仅靠一些稀米汤维系生命的人,这一碗大米粥根本不够,转眼她已拿起那干涩的胡饼咬下,比家中所做的胡饼差远,也不知被放了多久,干硬得刮着她喉咙泛疼,她却一口一口地全部咽下,让忍了许久的泪也终于落了下来。
当食物在腹中渐渐消化,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她打开一旁的蓝布包袱,里面是一套年轻平民女子的淡青色粗布衣衫。
嗅了嗅身上已经发酸的衣裳,甄柔咬了咬唇,犹豫片刻,还是站起来将门闩扣上,然后将干净的布衣换上。
虽未洁身,但换上干净的衣服,仍让甄柔舒服了一大截。
“开门!公子要见你!”却一口气未吁出,外面已有人喊道。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上路
该来的总归要来。
甄柔定了定心神,从食盘拿起喝剩的清水,咬牙撕下一溜绑做包袱的蓝布,沾水擦净脸上的污渍。
御下头上的金钗发簪,庆幸因为要避人耳目,未带曹劲赠的那支玉笄。
将金银首饰贴身收好,仅留一只尾端尖硬的金钗,然后把发髻挽成简单的椎髻,便紧攥金钗缓步出了房门。
外面太阳光依然白晃一片,正午那种蒸人的暑气却褪去了不少,应该已是下午向晚。
“看什么!快走!”等在外面的人是那邬娘,见甄柔椎髻布裙的样子愣了一愣,想来是在外等久了,重重推了一把甄柔,便恶声恶气的催促道。
甄柔猝不及防,被一下推了个老远,才堪堪稳住了身子。
回头去看邬娘,见她看自己的眼神冰冷又厌恶,心中一明,看来邬娘也对自己充满了敌意。
一念转过,掩下心思,静静跟在邬娘的身后。
到了上房的廊檐外,邬娘毕恭毕敬地禀告道:“公子,甄女带来了。”
“进来!”陶忌的声音带着一股子狠戾从房内传来。
邬娘当真是不喜她,只听一声令下,撩开竹帘的刹那,又是重重推了她一把,让她狼狈入内。
踉跄了好几步,才在房屋中央立住。
抬头,只见陶忌单腿屈膝坐在西墙的草席上,身前一方长案,案上有一盂,又一空耳杯。此时,他正衣襟大敞,手执另一只耳杯把玩,一副放浪形骸之态,眼睛却盯着甄柔,脸上尽是讥诮之色。
甄柔让自己视若无睹,转身冷眼回视,没有丝毫的退怯。
陶忌挑了挑眉,冷笑道:“胆子倒是不小!”说罢,将耳杯一仰而尽,“砰——”一下笃到案上,忽而命令道:“过来,陪我喝酒!”
甄柔袖中紧攥金钗,徐步走到长案前,与陶忌对案而坐。
“陶忌,你想怎样?”自不可能陪他喝酒,甄柔开门见山道。
“我想怎么样?”
陶忌玩味地重复了一遍,目光充满侵略的将甄柔来回打量,神色逐渐轻佻,“果然是一美人,可你偏嫁曹劲!他杀我满门,毁我陶家基业,弄得我落魄至此……”说到后来,几乎已是一字一顿切齿而出,就看着甄柔那张不施粉黛的娇容,恨意和欲望在黎黑的脸上交织,尽是狠戾之气的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甄柔发现不对,人下意识往后仰,却不及陶忌出手迅速——他已乍然而起,一把掀开长案,来到甄柔跟前。
长案“咚”地一声被掀在地上,打翻一盂的酒,水花四溅。
陶忌置若罔闻,只一把捏住甄柔下颌,弯腰低头俯视,目光灼灼迫向甄柔,把最后一句话吐出道:“若让曹劲知晓我占他娇妻,你说他会怎样想?”
话音未落,帘子突然从外掀起,有人闯了进来。
甄柔余光一望,竟是刚才的冷面女子。
那女子似乎未料到会见到这种场面,她怔愣当场,半晌,才抱剑揖手道:“公子恕罪,刚才听到响动,无双以为甄女图谋不轨,才——”
“滚出去!”犹言未完,陶忌看也不看无双一眼的怒喝道。
无双脸上急遽一白,面无表情的神色有一丝破裂,眼中有泪水打转,但来不及看那泪是否落下,她已低着头,抱剑揖手一礼,然后默默退下。
甄柔将此看在眼里,联系刚才那叫“无双”的女子态度,心下已是了然,并暗暗记在心里。
就在这时,陶忌看着甄柔的目光逐渐恍惚,捏在甄柔下颌的手不觉松开,向着那无暇如玉的脸上抚去。
甄柔恶心得鸡皮疙瘩顿起,她强忍住躲开的念头,拿着金钗狠狠往陶忌的手臂上一扎。
陶忌吃痛收手,反手就想一掌掴去,不想甄柔一击刺中便远远躲开,他顿时大怒,“贝戋、人!”站起追去。
“站住!”甄柔以金钗抵喉,以死相要挟。
陶忌停下,目露凶光,气急败坏道:“曹劲就有那么好!值得你死守贞洁!”
甄柔冷声道:“我的事不用你管!若你还想用我要挟曹劲和我兄,还有……”顿了一顿,“向你那新主子交差,最好不要过分!”
听到“新主子”三字,陶忌脸色大变,恨声道:“新主子!他薛钦一个伪君子,也配做我的新主子!这全是曹劲害得!”说着又将恨意转到曹劲身上。
闻言,甄柔不由暗松了一口气,面上却神色不变道:“不管你认不认薛钦为主,现在你父子确实仰仗于他。你出来之前,薛钦应该吩咐过你,不许动我。现在你这样又何必?不如相安无事到两军交战之地,我可以确保路上绝对配合。否则——”
话停下,甄柔脸上露出狠绝之色,她盯着陶忌道:“我也不会苟活!”
语气铿锵,透着坚毅。
陶忌凶戾的眼睛微眯,揣测良久,脸上的狂躁终于渐消,平静地“哦”了一声道:“你竟愿意配合我们要挟曹劲?”
甄柔面露苦笑,似真非假的道:“这里是司州,曹家的敌对势力。外面又兵荒马乱,即便我从你这里逃出去,我一个孤女如何安全归家?还不如跟着你到徐州,等曹劲和我兄长救我。”
“滚!”语毕,以为至少会再交涉力争一番,未料陶忌突然又暴怒而起,“不要再出现我面前!”
一声怒吼之后,陶忌暴躁的目光四望,然后落在掀翻的长案上,便是用力的狠狠踢踹,房屋内顿时又响起“咚——咚——”地噪音。
转眼之间,整个人状似疯魔。
甄柔发现陶忌的情绪极为不稳,暴躁易怒,简直有疯魔之症,她也不敢多待,赶紧退了出去,就见无双立在竹帘外,冷若冰霜的脸上尽是忧色的望着房屋内,连她从旁走过也未发现。
心中猜测越发肯定,甄柔将此放在心上,这便安静地回了房屋。
到底此处是司州,乃何近的地盘,可谓也是薛家的敌对势力,陶忌一行人自然不敢多待,休整一夜后,第二天一早便乔装成行商赶路。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逃出
战机不可贻误。
如今曹军和薛军正僵持于双方边境,各拥十万众兵力,成势均力敌之势。
然,战事瞬息万变,任一风吹草动,都可能决定胜败。
为了及时加重薛军筹码,陶忌一行自是披星戴月赶路。
寻常日行三十里,到了陶忌这里便是日夜不歇地行进,日行至少百里以上,终于在六日后顺利进入豫州地界。
豫州乃薛家的地盘,一进此地,可谓入了安全区,立马有人接应,为他们换了新马、备了干粮。
陶忌此人行事历来谨慎,戒备心尤甚,即便入了安全地,也依旧低调行事,继续乔装成行商向战地赶去。
从陶忌在北山庄园露的那一后手,甄柔便知陶忌此人猜疑心重,而且也极为聪明,行事多留有后手,以备一击不重,出其不意再击之。
甄柔暗暗留意,果然发现了猫腻。
为了取信陶忌,她也确实认为,如今天下四分五裂,到处兵荒马乱,对于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而言,外面的危险恐怕比呆在陶忌身边还多。毕竟陶忌拿她还有大用,在目的达成之前,暂时不会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