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柔不愿多劳烦郑玲珑,毕竟人情难还。
另外,姜媪早给她备了醒酒汤,若不是郑玲珑和甄姚来得突然,她当是服用后再来赴宴,这会儿应该也还温着,她回去就可以喝。
不过曹劲既然都开口了,她不便在拒绝郑玲珑的好意,于是谢道:“那就有劳长嫂了。”
见曹劲接受了她的好意,甄玲珑脸上笑意一深,余光瞥见一旁的甄姚,心中一动,道:“不过一些小事罢了。只是今日宴会人多,我担心阿柔身边只有一个侍女跟着,万一有人莽撞……”
话留三分,却是不言而喻,意味深长。
作为姐妹情深的甄姚,自是立马就道:“阿柔,要不我带阿簪一起,陪你走走。我也呆的有些闷了。”
曹劲听着郑玲珑的话,虽觉甄柔身份众人皆知,无人敢冒犯,但一想到先前从四面八方窥视来的目光,当下就掐断任何可能单独结识或偶遇甄柔的机会,面上却不显,似随意道:“既然甄二娘子在宴上多有不适,阿柔你就与甄二娘子同行即可。”
甄柔刚才虽忙于应酬,却也会不时分神一二,隔着郑玲珑去看甄姚如何。
今晚宴会可谓是热闹非凡,不是攀交情敬酒者,就是邻座的三五成群,一起饮酒畅谈。唯有郑玲珑和甄姚这一桌门可罗雀,一直冷冷清清,坐到这会儿,甄姚应该已是百无聊赖了,没甚意思。如此,出去走走也好,至少后面的时间不那么难熬。
心念至此,甄柔自不再拂大家的意思,道:“夫君,长嫂,那我就和阿姐走走再回来。”
曹劲点头,不再多言,转头,注意回到宴上。
郑玲珑看着终于一人独坐在她席位旁边的曹劲,笑得情真意切,含笑目送甄柔、甄姚姐妹带着彼此的侍女离开。
今夜大开盛宴,整个朱雀台上,无一处不是灯火通明,一步一火把,三步一宫灯,目之所及,皆是亮如白昼。
从宴会厅悄然退出,走在煌煌亮堂的廊下,不觉耳清目明。
朱雀台地基数丈之高,风息总比别处凶猛,尤其是起大风的时候,好似猛兽呼呼咆哮而来。甄柔才感觉走出宴会的狂热油气,呼啸而来的夜风,就夹杂着初冬的寒意,刮了过来,让人不禁生生打了一个寒噤。
甄姚本就生得纤细,后一连串的身心受创,身子骨不免有些虚弱,甄柔担心甄姚身子吃不消,四顾一望,见周边有朱雀台当差的侍女,便压下对天下知名的朱雀台好奇,道:“阿姐,这里是高台,风会比平地大,要不让侍人领我们去休息间坐坐?”
甄姚太了解甄柔了。
甄柔充满朝气,热爱生活,对新鲜事物有着旺盛的好奇心,这是她骨子里带出来的。只是从小受的教诲使然,甄柔懂得克制,所以在她身上总流露出两种矛盾。
活泼而大胆,沉静又理智。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气质,让甄柔有种截然不同于其他贵女的特别魅力,吸引众人的目光。
可是也因此,才会让曹三公子一见倾心?让甄柔从薛世子之妾,一跃成为高高在上的曹家三少夫人?而她的胞兄也因此得势,成为徐州太守?
不受控制的,一下又忍不住多想了。
甄姚摇了摇头,暗自警醒自己,万不能再这样下去,随即只想着甄柔应该是想一睹朱雀台之雄伟,遂体贴道:“已经跪坐了大晚上,我也想多活动下筋骨,还有难得来到朱雀台,我可是耳闻已久,正好走走看一下。”
甄姚这话简直说到甄柔心里去,却到底更顾及甄姚身体,仍旧摇头道:“这里风大,你又饮了酒,极容易受凉。”
见甄柔哪怕到这个份上还顾及着她,甄姚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阿柔,她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啊!
可是又为什么要发生这一切呢……
甄姚立在朱栏扶手前,似不受风息侵袭,闭了闭眼,跟着掩去眼中这一刻的复杂,道:“若有不舒服,我立马告诉你可好?就去逛逛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足见甄姚的坚持,甄柔不再反对。
如是,二人就着明亮的灯火,闲散的逛起朱雀台。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宴上(三)
朱雀台高约十丈,殿宇百余间,集亭、台、楼、阁、廊、桥、院、阙于一体,体量工程十分庞大。
不过宴会出来透透气的空挡,根本不可能逛完。
甄柔也没有打算逛遍朱雀台的每一个角落。
朱雀台是曹郑在府中的居所,亦是曹郑处理政务,接见辖地一众文武官员,与谋臣能士饮宴赋诗之地,戒备森严,禁地众多,不能擅入。
将将行了不过一刻钟的样子,已遇到两拨身穿玄色铠甲的精兵护卫,每一列都有近百人之众,可以粗略估计,朱雀台至少有不下五千护卫。而当初他们整个彭城郡也不过两万兵力。
曾听外祖母下邳国太后说过京城皇宫的繁华,那是天下权利的中心,等级森严,护卫之强大,犹如铜墙铁壁一般。
如今看朱雀台,这等戒备与皇宫只怕也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缓步走过住着众多美人的阁楼,穿过数座拱桥,问了守在楼台下的侍卫,由阿玉搀扶登上朱雀台最高的望楼。
望楼之高,狂风之烈,仿佛置身于万丈高山之上,云层缭绕可手触之,俯瞰大地万物皆小,豪情顿生。
甄柔扶上望楼栏杆,惊喜发现目之所及,信都城尽收眼底。
她任由狂风吹乱鬓发,衣袂猎猎翻飞,虽是夜将深,万籁俱静之时,心情却豁然大开。
正犹自感受登高眺远的豪情万千,甄姚娓娓动听的笑声在耳畔响起,“阿柔你还是这样喜欢登高望远,闺中时其他女郎最喜春光三月,曲水流觞;十里桃花,灼灼芳华。唯有你——”
语声一转,端是抑扬顿挫,好似一转一折,如歌低唱。
甄姚捋过让飞吹迷眼的散发,目光直直地看向甄柔,继续道:“——唯有你独爱耸入云端的高山。”
不知道下一次再有机会登上朱雀台的望楼会是何时,甄柔实在舍不得眼前这等一览众山小的广阔景色,她听到甄姚的感慨,目光仍流连在能远眺千里的远方,不甚在意的回道:“无论曲水流觞,还是十里桃花,乃至巍峨高山,它们各有各的好,我都喜欢,只是更爱登上高山时,能站得高看得远,将更多景色收入眼中这种便利罢了。”
听到甄柔的随口而道的解释,甄姚却为之大震。
站得高看得远……
能将更多景色收入眼中……
耳旁回荡着甄柔的话,甄姚怔怔回首,随甄柔一样举目远眺。
良久,甄姚无声一笑,笑容在望楼的煌煌灯火下,苍白的近乎透明,声音也虚弱的隐在了风中,随风而逝,“是啊,还是阿柔你聪明。只有站得越高,看得才越远……想要什么都有……”
委实望楼上风太大了,甄姚的声音又太过虚无缥缈,甄柔没有听清楚,只好转头看向甄柔道:“阿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甄姚回神,收回远望的目光,转向甄柔,如常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朱雀台建造的太过繁华。”
这话说的含糊。
其实言下之意,也是世人对曹郑的印象,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建造朱雀台,收藏众多美人,实属骄奢淫逸。
甄柔却只想到刚才眺望的景色,可清楚看见曹府门外的一切动静,更可以看到信都城门外的任何风吹草动,她沉默了一下,斟酌道:“大人公的朱雀台,虽纳有众多美人,但他正经的夫人却只有四位。所以我觉得朱雀台与其说是为满足大人公享受所建造,不如说是更像一种象征,权利的象征,还有应该是欲盖弥彰……”
话还未来得及说朱雀台可能是掩人耳目,为了观察敌情的存在,只听蹬望台的木梯上“蹬蹬”传来几下上楼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男童嚎啕大哭之声。
甄柔和甄姚听得诧异。
深更半夜,怎会有男童哭声?
看样子好像是要往望台上跑?
姐妹两对视一眼,默契地往楼梯口走去。
却还未走近,又一中年女仆的声音伴着纷沓的登楼声,焦灼道:“小公子,望楼太危险了!快随老奴回去!夫人真不在上面!”
“娘亲就在上面!”
“娘亲经常和父亲来这里!”
男童不理会仆妇的焦急,他稚嫩的声音和登楼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显然就要登上来了。
楼梯虽不窄,却也并不宽,只容两人并肩通过。
望台上面却十分宽敞,可容二三十人站立。
男童都要快登上楼来了,她们这时再下去,难免和男童及其身后的侍人撞在一起,甄柔和甄姚再次默契的停下脚步,等待男童一行人上来。
却不想男童人小,却很是灵活,又正在使性子上头,甫一登上望台,许是不想被身后的侍人追上,也不看前方,就不管不顾地往前横冲直撞。
“小心——”
去势太快,甄柔和甄姚根本来不及阻止,就在惊呼的同时,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三四岁大男童,生生撞上望台中间半人高的木火台,然后“咚”地一声倒跌在地上。
男童一身质地极好的绛红色锦衣,生的也是唇红齿白,一看就是权贵人家的小公子,便不是娇生惯养,也是锦衣玉食养大的。
这一摔,还如此不轻,岂还得了?
当下,锦衣男童也不起身,就躺在地上爆出一声惊哭,端是哭得撕心裂肺,伤心极了。
甄柔忙走过去,见男童撞着的额头处只有一点红肿,看来是没有大碍,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见男童还在地上哭得伤心,她有心去抱,却被男童乱舞的手挥开,她实在没照顾过小孩,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抚,只能从男童刚才的只言片语,估计着男童的身份。
他母亲经常和父亲来此,而能经常来此,并携内眷同行,除曹郑不作他想。
年纪又是三四岁,不正和环夫人幼子年纪相仿?
是以,此男童应该是曹家八公子。
以上思索不过一念而已,甄柔就猜出男童的身份,于是放缓声音道:“八公子么?我是你三嫂……”
哪知话才起了头,甄姚已跪在地上,一把将人竖抱到怀中,手温柔地轻拍他的后背。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宴上(四)
甄姚一边轻拍,一边低声吟唱。
她满目柔情,歌声婉转,温柔得好像三月的春风,轻轻拂过你我的脸颊。
好似柔肠百转,又似魂牵梦绕,一歌一声,唱进了心里。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沉浸在甄姚美妙的歌声之中。
直至一曲终了,男童抬起一张泪痕未干的小脸,抽噎着鼻子,声音嗡隆道:“你是谁?唱的真好听!比府里最好的歌姬唱得都好!”
说着,他挣脱着从甄姚怀里跳下来,又盯着甄姚的脸仔细瞧了一下,便神气的指着甄姚道:“你长得也好看,和我娘亲差不多,我允许你以后专门为我唱歌。”
“哎哟!我的八公子呢!”
听到八公子的惊哭声,中年仆妇惊恐得忙带四个侍女追上来,生怕人有何意外,待上来却见一个绯衣女子抱着八公子,唱着歌儿温柔的诓哄着,八公子居然也真被安抚住了,只是还有些抽噎
罢了。一旁,另有一位红衣女子在看着。她们身后则还是两名容貌十分出众,却着侍女装扮的女子。
她时常出入朱雀台,见惯了君候大人收藏的各类美人,便是他们家的夫人和府中的大少夫人,都是举世难得的大美人。
但眼前这两位年轻女子,其美貌竟也是不遑多让,当下不由看得一怔。
而深夜,遇到两位绝色美人,委实过于诡异。好在很快想起上来时侍卫曾道,三少夫人及其堂姐散步于此,这才敢肯定她们不是精怪化身的美人儿。
心里一松,不设防就听到甄姚的歌声,随之沉溺其中。不想一回神,却听她们八公子如此说,顿时又是一骇,她们夫人可是交代过,公子们还小,要多仰仗他们的兄长。二公子是卞夫人的
独子,卞夫人与她们夫人却势同水火,所以只能仰仗三公子。她虽未见过三少夫人,倒也耳闻三公子极是爱重三少夫人,还有今上午君候大人如此抬举三少夫人。
如此,岂能让三少夫人的娘家姐妹做
那倡姬之举,这不是生生打三少夫人的脸么!?
一时惊恐之下,中年仆妇不禁失声喊出,忙要将八公子拉回来,阻止他再这样口无遮拦得罪人,就听三少夫人的堂姐“扑哧”一笑,并无不悦的样子。
甄姚确实没有生气,她仍旧跪在地上,就这样与八公子一大一小两两对视,目光温柔包容,看着八公子道:“你是府里的八公子呀?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
这话一问,八公子就立时撇起了嘴,一副快要哭的样子,“我要娘亲,我找不到娘亲了!”
这下见甄姚没有生气,中年仆妇再次松了口气,总算恢复了常态,窥了甄柔和甄姚各一眼,见两人打扮虽都是简单不失礼而已,但明显一身红衣的甄柔,发髻上头饰更为名贵,其身后随侍的侍女